为了被忘却的那些铺路石：豫东黄道会起义和“余孽”姚黄

1911年12月底，豫东的黄道会起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我党在二三十年代，在河南乃至整个北方，多次暴动和起义的别样镜像，只是当年的领导人是同盟会员。

清末的河南，政治腐败，是中央政府努力坑害的基本目标，当时新增加的苛捐杂税多达五六十种，广大人民的生活日益贫用。尤其是豫东鄢陵，扶沟、太康、通许、尉氏、杞县一带，连年水、早、蝗灾，农民饥寒交迫，以至以树叶、树皮、观音土充饥。

有压迫就有反抗，鄢陵一个破产农民以卖毡帽为业，叫查天化，他经常走村串户，赶会赶集，人品好威望高，经常在临时的大集上被公推为总协调人，负责处理各方面事情。1908年，查创办了“无极老母会”，听名字就知道，这应该是个白莲教性质的非政府组织。不到两年时间，就在豫东各县吸引了上万的会众。

他们宣传：打富济贫，将来土地都是穷人的，掂起犁子没有边；一人入会，可保全家安宁。由于入会者都须以黄巾扎头，所以又称黄道会。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像黄巾军？

1911年黄花岗起义失败，鄢陵籍的同盟会员姚黄受黄兴派遣，回乡联络秘密会党准备发动更大规模的斗争。姚发现黄道会是个很好的利用对象，正好该会聘请文化人充当“先生”，就趁机加入，当上了“主谋先生”。

姚黄的文化和见识，显然高于豫东的农民。讲讲历史，最后再总结几句，提炼出个一二三条，就把后者说得热血沸腾。姚提出你们的口号太老土了，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们应该打倒满清、平分土地、废除苛捐杂税，更应该建立黄道会的武装，请出参加过义和团的前辈，给我们指导练兵，才能改天换日，让穷人有出头天！

10月10日，武昌起义，河南同盟会准备在开封发动起义，城内一拨，准备发动新军，拉拢巡防营，复刻武昌、西安模式；城外就是鄢陵的黄道会，他们准备在栗园村以演戏为名，发动武装起义。两路大军配合，想着起码把开封周围迅速拿下，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在栗园村的那拨，还没准备好，消息就走露了，鄢陵县令曹蕴建派大地主韩超赴省城开封请兵，并派该县把总谷国栋和大地主王老七率领反动武装进行“围剿”。当时集合起来的黄道会员100余人，寡不敌众，被民团撵出鄢陵，跑到了扶沟。扶沟的县政府反映就慢得多了，黄道会在此休整半日，就扩充到近千人。次日到了太康，这个县更是缺乏行动能力，于是黄道会一天之内，又是大扩军，又是誓师大会，起义军正式成型。

至此，黄道会有五个旗队，黄旗为首，统辖红蓝黑绿各旗，有众五千，查天化为大帅，姚黄为军师，公开提出：大户财物分净，良民丝毫不动，灭掉清廷鞑子，平分土地免征，黎民有吃有穿，天下永远太平。还当场宣布了纪律：不得抢夺百姓财物，那啥妇女，违者处死。

接着宣布次日（12）天明，兵分两路，东攻太康，北取开封。

豫东黄道会起义，最初的目标很明确，专打民愤极大的土豪劣绅，粮食、财物分给百姓，车辆、骡马和土炮、武器充作军用。所以深得群众拥护，保渡村的大地主程元龙纠合邻近各村民团进行顽抗，分分钟就被枭首示众。太康的恶霸地主死走逃亡，会首查天化和军师姚黄率领的东路军，准备攻打太康县城。

结果刚走到西关，就碰到南阳总兵谢宝胜率领的周口防营一个骑兵连和地主武装。谢宝胜打不过豫西的中州大侠王天纵，那是因为羊山十兄弟的装备跟巡防营没有代差，大家基本都用的是马丽霞（(Mannlicher），这种水平的步枪，但殴打冷兵器和土炮装备起来的农民起义军，绝对是碾压的节奏。而且农军新起，训练不足，谢宝胜的部队可是整天面对各地的绿林，有丰富的镇暴经验，又是骑兵，所以农军很快就被打花了，查天化牺牲，姚黄仅率数人逃脱。

东路军失败那天是12月13日，距离起义爆发仅过了三天。

攻打开封的北路军相对顺利，但统领该路的副帅曹金川出了问题。按照原来商定打土豪分田地分浮财的政策，北路军执行的相当不错，特别是盐店、当铺这种最遭穷人恨的富商被起义军打击，得到了群众的一致拥护，大家参军热情极高。

可偏偏曹金川听了心腹的建议，认为某家盐商不能打，说情的是个衙门里的班头，于是起义军里的其他的干部就怒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你们要背叛阶级，把屁股做到恶霸地主那边去啊？曹也没客气，把说这话的中层干部就给看了，这不团结的苗头也自从埋下。

到了16日，北路军还不知道东路军失败，老营也被清军端了，驻扎在杞县整顿队伍，同时联系东路军。开封调来的清兵洋枪队，估计不是巡防营，就是新军，在杞县、通许两县令所带的地主武装的配合下，已悄悄将起义军包围，以密集的枪弹向起义军发起突然攻击，北路军也彻底失败，比东路军多坚持了三天。

接下来就是清军和地主武装对起义军的围剿和大屠杀了，红军和解放战争时期，常见的白匪报复革命群众的办法，1911年在豫东同样常见。

起义领导人老家的村子是重点报复对象，仅栗园一村被杀害的就近百人。扶沟、杞县、太康等县的地主武装积极行动起来，抓获黄道会的骨干，往往一家人，不管是老婆孩子、儿媳妇等，统统捆住活活烧死在房子里。逃回村的起义农民，有被捆着放在一口大锅内用沸水煮死的，有被直接在村门口祭刀的，有的连怀孕的妻子一起被活埋的。

恶霸地主们疯狂报复，平时扣扣索索的这帮家伙，这时候一个赛一个大方，通知各村，凡杀死“会匪”一人，将人头割下送去，即赏给五串铜钱。

更有甚者，因加入黄道会的人皆剃光头，裹以黄巾，反动地主装凡遇见光头者即杀，遇到剪辫子也当革命党，或抓或杀，搞得开封城内的学生家长都怕了，提醒各校学生，千万别出开封城，私自回老家探亲，否则也得脑袋搬家！

查天化父母逃往藏在红薯窖内，被搜出后当众砍头，被水煮、被油炸的起义军将士，有的还被恶霸地主给下酒吃掉。

至于逃出来的黄道会军师、同盟会员姚黄，据说逃到开封参与了军火库爆炸案，后来在郑州被捕，押赴开封南关斩首。但实际上，清王朝在河南的最后半年，开封没有发生爆炸案，如果这一传闻属实，那只可能是民国二年（1913年）7月1日的开封军火库爆炸案，制造者是反袁的国民党人。姚黄的确是这起事件的组织者和主谋，当时他的公开身份是开封《民立报》社的临时校对员。

姚黄这个名字，初看到，咱家一愣，因为这本是牡丹四大名品之首，想他是个化名？也许家在洛阳？结果一查地方志，这是真名，姚黄是河南鄢陵人。

这个人很了不起，是河南同盟会和国民党里，少见的硬骨头和实干家，百折不回、不死不休。

是他第一个脱掉长衫，告别开封的文化人圈子，来到豫东贫苦农民的破土房里，一屁股坐在土炕上，跟老乡们聊家常，宣传推翻满清和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道理，用我党的术语说，这叫“农运”；同一时期，刘镇华则去了豫西土匪窝，做匪运工作；而张钟瑞则在开封城里，组织起各校学生，开始联络新军和巡防营，试图学运联动兵运。

民初前后的同盟会、国民党，其实并不都是嘴炮和键盘革命家，即便是在豫东黄道会起义和开封辛亥起义都失败了，他的战友张钟瑞牺牲，刘镇华蜕变为可耻的叛徒，成了袁项城和张镇芳的忠实走狗，姚黄仍然坚持革命信仰不动摇。大浪淘沙，有人成了渣滓，而有人反而更坚定了。

议会斗争的失败，曾经的同志，多数消沉了，对于袁世凯和张镇芳，他们无能为力，只能认命，过起自己的小日子。姚黄则参与策划了直接针对袁项城和张镇芳的开封火药局爆炸案，时为1913年7月1日。

7月13日，该案告破，国民党在开封的秘密机关河南《民立报》社的工作人员，除总编辑陈伯昂和临时校对员姚黄两人在郑州继续策划炸毁黄河铁桥任务不在外，被一勺烩。随后陈化妆逃往天津，姚黄继续在郑州活动，指挥相关人员做兵运和联系白朗的工作，准备白朗军攻打洛阳，国民党在开封、郑州同时组织士兵起义，彻底颠覆张镇芳政权。

8月1日，姚黄在秘密机关郑州德化街义盛昌茶庄被捕，押解开封。坚不吐口，还当庭宣扬革命思想，三天后和郑州被捕的同志，一起被拉到开封西门的孝严寺枪决，时年31岁。

临刑前，姚黄给夫人写了绝笔信，说：“十三载之恩爱，一旦永别，以内助恩爱之感，或可为来世鸳鸯。”

又过了几天，8月11日，姚黄在开封河南《民立报》社被捕的同志，也被悉数杀害。

民国时代的《河南通志》有个统计报告，说二次革命在河南，仅省会开封就牺牲了四千多人。

革命之花，向来是被革命者的鲜血浇灌出来的，姚黄这个名字，无愧革命党人中的牡丹。其实如果我们捋捋中国革命史，也许你会发现同盟会和国民党的左翼激进派，向来是我党早期同志的预备军。我们党的创始人陈独秀、李大钊如此，董必武、吴玉章、林伯渠和朱德都是如此，还有牺牲在江岸铁路工人大罢工中的施洋烈士，还有工运领袖苏兆征烈士，还有从秋收起义到井冈山再到湘赣边，参加过三湾改编的余贲民烈士……

也许姚黄烈士不牺牲，他会参加我党，继续革命下去。

1927年到抗战之初，河南有大量这样的革命者和年轻同志一起，植根基层，重建党组织，与土豪劣绅、军阀继续缠斗。我其实就想写这样一个剧本，把这些无名烈士和革命者的事迹，讲出来，他们的信仰理想和期待的好日子，如今基本都成了现实，我读各地文史资料和党史资料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他们的名字，他们不该被遗忘！

又：写完姚黄烈士，突然心里很难受，有种被抽空的感觉，第23辑《河南文史资料》读完了，准备开读第24辑，我知道我还要遇到无数个姚黄，虽然他们的英名和他们的历史，已经被不少人遗忘，但他们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正是他们的牺牲换了我们今天的幸福，也许我们对当下还有很多不满，但想想烈士，我们也许该少些不满，多些像他们一样的踏实勤勉，向前走！我的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看的人很少，这我知道，但为了无数个姚黄，我去一本本史料做整理分析工作，也是值得的，因为总有人会看到，知道他们有多么伟大和感人，会向他们学习这种精神，所以真心感谢来看一眼的朋友们，我会继续下去。

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