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律师就是为了法律科技创业”，一名90后法律人的理想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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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线人物 | 001期

“在这个谈论梦想已经略显俗套的年代，我确实是一个还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和一点不安分冲动的人，努力着想要在这个浮躁而又缺乏耐心的社会里，去勇敢的坚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2020年4月8日，在国内首个智能破产办案一体化工作平台——“破易通”正式上线之前，90后创始人周宇在破易通的微信公众号推文中这样写道。

早在大学时代就通过创业实现财务自由，又因为受骗“一夜回到解放前”，随后重整旗鼓、重新回到法律专业深耕破产领域研究，怀揣用科技赋能法律行业的想法再次走上创业之路……人生刚走过1/3，周宇过得跌宕起伏，但“眼里一直有光”。

不安分、执拗、总是充满理想并且拥有披荆斩棘的勇气和行动力……在周宇身上，我们似乎能看见这一代年轻法律人的缩影。

01.

“慕容雪村与王石”

如果要选一个词来描述周宇最独特的气质，那么，这个词也许会是“理想主义”。

普通人用利益衡量世界，理想主义者却用直觉认识世界，用一种强烈的个人情感去作出判断。这种特质也完美解释了周宇在专业和职业上的“折腾”：曾经坚信法律是一个“可以匡扶社会正义”的专业，因此毫不犹豫选择西南政法大学这所政法届的“黄埔军校”，却不料入学之后很快又被“打落深渊”。

直接导致周宇产生信仰危机的是当年流行一时的网络小说《原谅我红尘颠倒》，作者慕容雪村毕业于90年代的中国政法大学。在那个经济高速发展、基础法制和道德却还来不及跟上，甚至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年代，慕容雪村耳闻目睹圈内种种光怪陆离的现象，于是塑造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中年律师，在都市的丛林中到处掠食闪躲，揭露的行业阴暗面令人心惊胆战。

如果说鸡汤和官方报道是一部美颜相机，粉饰了这个真实的社会，那么慕容雪村明显就是传说中的“反美颜神器”，替刚满18岁的周宇撕掉了温良恭俭让的行业滤镜。作为一名理想主义者，周宇愤怒又迷茫，甚至对专业产生了一种逆反情绪，不想去学。但是，除了法律，他还能做什么呢？

将周宇从这种迷茫情绪中解救出来的是另外一本书，王石的《道路与梦想》。那时王石还未跌入凡尘，他登顶珠峰、游学哈佛，代言瑞士旅游、名车名表、8848……是功成名就的大众偶像，也是富有情怀的企业家。在《道路与梦想》这部书中，王石讲述了自己早年创办万科的商海沉浮，让周宇读得热血沸腾：“既有价值又刺激，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道路与梦想》改变了周宇的人生轨迹，从那一刻起，他坚定了自己的生之向往，那就是成为一名像王石一样的企业家。

从在学校篮球场边售卖矿泉水开始，到运营一家“网红”糕点铺、房地产团购销售、代理苦荞茶……周宇开始了自己的连续创业之路，并且意外没有经历太多波折。到大学毕业的时候，其他同龄人还是即将跨入社会的职场新人，他已经成为了怀揣几百万资产的财务自由人士。

学生时代的周宇

02.

如果要把法律和科技结合起来，切入点到底在哪？

多年之后再次聊到《道路与梦想》，周宇给出了一个更为现实的评价：“书里讲到创业的精彩过程、奋斗的惊心动魄、最终功成名就的获得感……非常有诱惑力和煽动性，但王老板刻意漏掉了一个关键细节，那就是他的岳父时任广东省副省长，这个事情他没有写。”

前浪王老板漏掉的关键细节，是周宇等后浪需要多年摸爬滚打才能悟出的道理：成功的背后除了主观因素之外，还有客观因素；除了天时与地利，还要人和。一个成功的创业者，除了拥有现于人前的光鲜亮丽，更多的则是独自品尝各种偶然与必然交织融合的人生百态，苦辣酸甜。

不过，当年的周宇显然还未意识到这一点。那时他顺利考上本专业研究生，事业也做得顺风顺水，脑袋里每天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希望自己能像那些伟大创业故事里的主人公，在某天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技术合伙人，然后一起改变世界。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一击。在2015年推进的一次电商创业中，周宇被合伙人欺骗，几百万资金全部打了水漂，一夜回到解放前。

2016年春节，万家团圆，爆竹声声，25岁的周宇却经历了人生至暗时刻，“那种突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感觉，很多人也许这辈子都难以体会。”周宇说。

失去所有的资产，也就失去了继续创业的可能，当务之急是先找份工作解决温饱问题。周宇一边跟合伙人打官司，一边思考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他把目光投向了刚刚完成一笔融资的企业外包服务平台“猪八戒网”。平台拥有海量的中小企业客户，周宇希望能够借此开启自己的法律科技创业之路，建立一个专门为企业提供法律服务的互联网平台。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要命。在和无数中小企业主打交道的过程中，周宇发现这个群体的法律意识非常淡漠：“他们更关心的是下个月还能不能给员工发工资，而如果遇到法律纠纷，他们的思路是能拖则拖，能躲则躲，而不是选择用法律途径解决问题。所以给他们做企业法律服务是不现实的，因为这不是他们的刚需。” 

与此同时，行业环境也不友好，同时期出现的企业法律服务平台几乎全部“阵亡”，周宇有些心灰意冷：如果要把法律和科技结合起来，那么切入点到底在哪里？

法律科技并不是一个时髦的词汇。早在大学时代，周宇就关注过不少新鲜的创意，从互联网最早期的2C个人法律服务撮合平台，到后来的2B企业法律服务，再到诸如知识产权、税务等垂直细分领域的准法律互联网服务……彼时他并未真正投入精力，直到2017年的某一天，一个思路突然之间在脑海中生根发芽：

如果在当前阶段，把法律服务通过互联网直接提供给个人和企业都行不通，那么，为什么不能面对法律人这个群体提供服务，然后再由内向外去寻找突破与创新？

再三思考，觉得这个创业逻辑非常可行，周宇又一次感受到了若干年前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不过，要想给法律人群体提供服务，就必须要知道他们的真实痛点和需求是什么。而要寻找这些需求和痛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03.

在一个垂直行业埋下种子，等待它长成大树

“我以前是一个非常理想主义的人，但我现在懂得如何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平衡。”

很长一段时间来，理想主义者周宇都在刻意回避自己的真正专业，既没有去考公务员，也没有去考公检法司。而将近10年之后，还是为了理想，周宇捧起了司法考试教材，3个月后顺利通过改革前的最后一次司法考试，回归专业，成为一名律师。

2018年初，周宇加入一家律所，正式开启律师生涯，经过深思熟虑，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相对小众的执业领域——破产业务。

“一开始应该聚焦一个垂直的行业和一个明确的痛点，先去解决一个具体的痛点和需求，然后通过这个需求再去开花。相当于先埋下一颗种子，再去开花结果，长成一棵大树。”周宇说。

破产并不是一个看似完美的选择。因为艰苦、事项冗杂却又没有挑战性、客户付费能力参差不齐，很多年轻律师在这个领域坚持不到一年，但周宇却发现了破产业务与法律科技的结合点：“破产法本身就类似于一部产品说明手册，相对于其他领域的法律专业来说，更加标准化和流程化。”

近年来，随着相关法律法规日趋完善，以法治化、市场化的方式清退市场主体、拯救困境企业的观念也日益被社会接受。2016至2019年间，全国破产案件受理量超过了过去几十年的数量，律师破产业务迎来新机遇。

而在现实中，律师在办理破产案件时，往往存在协同主体多、信息同步难、资料易毁损、履职风险高、回报收益不确定等诸多痛点。周宇认为，很多律所，尤其是中小所的法律科技应用度并不高，除了律所自身的因素外，还与市面上的通用型技术不能完全解决特殊的专业性问题密切相关。

比如，作为破产业务一个很重要的环节，管理人需要跟多则成百上千的债权人接触，引导他们申报债权，整个过程非常繁琐复杂。为什么不能通过科技的方式在线申报债权，大大提高效率呢？

此外，由于参与主体多、事项复杂、流程周期长，管理人在破产案件办理过程中的风险非常大，一点点疏忽都可能导致管理人履职不尽责，业内已经出现多起债权人索赔的案例。为什么不能基于信息化途径，实现整个破产案件办理流程的动态记录呢？

从实习律师到执业律师，一年多时间，周宇不断整理、记录行业痛点，形成系统分析，设想解决方案。这一切都为他的创业项目“破易通”打下根基——这是一个专为破产管理人量身打造的一体化办案平台，核心亮点功能包括远程高效互联，多案件资料电子化存储管理、办案团队内部高效管理协同、管理工作动态记录留痕等。

“越是细分领域，越需要细分和专精的技术来解决，只有往更加细分领域去做深入服务，本身的改造才会有生存空间。”周宇说。 

04.

“就像离婚一样，破产应该是一种常态化业务”

2019年9月，周宇开始正式启动破易通项目筹备，寻找合作伙伴组建团队，推动项目实施落地。经历过几年前的欺骗与背叛，这一次，究竟怎样才能从茫茫人海中“捞”出一个可以风雨同舟携手前行的靠谱伙伴？

2019年9月，在“新则·开言”大会上，周宇被其中一位演讲者、“法蝉”创始人张智鑫所打动：“我们年龄相仿，法蝉熬过了痛苦和低谷，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活下来。”这让周宇觉得颇有共鸣。在与对方互加微信一周后，周宇凭着一腔热血直接从重庆“杀”到成都，把张智鑫堵在办公室。

理想主义者的执着和真诚打动了“高冷偶像”，听完周宇的创业思路，张智鑫与团队研究后回复：可以合作，但周宇需要先支付20万保证金。

“我特别能理解，”周宇说，“大家一起合作一个事情，如果一方不出资金，只提供资源或者idea，那么实际上这一方几乎就没有成本，随时可以撤退，对真正投入时间成本、物质成本的另一方来说并不公平。”周宇毫不犹豫借了20万给对方转过去，由此正式拉开合作的序幕。

起初，双方还仅限于项目合作，周宇支付开发费用，法蝉团队交付产品。而随着交流逐渐加深，同样的性格直爽、共同的创业经历、在法律科技创新之路上的共同理想，让周宇和张智鑫成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对方不仅毫无保留地提供了不少行业资源，更斥资数百万成为破易通的天使轮投资人。

周宇（左二）与法蝉团队

与此同时，新则创始人余朋铭也在长期接触与合作中成了周宇的好兄弟，大家在白日里互相帮助，在黑夜里互相鼓舞，在法律科技和创新这条道路上互相搀扶，勇敢前行。“一方面是对我这个人的认可，另一方面也是对我正在做的事情的认可。”周宇笑称。

周宇希望通过自己的产品，帮助破产管理人提升效率和降低成本，从而帮助他们更多、更好地处理破产案件，让整个中国经济能够进入一个更加健康和良性的运转环节。更重要的是，通过自己和团队的努力，让更多的人与企业了解破产制度。

“破产并不丢脸，”周宇说，“反而孕育着希望和新的开始。”除了破产本身直接关联的“倒闭”这个含义之外，破产制度本身还有重整与和解的意义，让经营不善的企业能够通过合法合理的程序退出市场，让企业经营者能够重新开始自己新的职业生涯。“就像离婚一样，破产应该是一种常态化业务。”

会议中的破易通团队

05.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2020年4月，在拿到天使轮投资的同时，周宇注册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这次创业，他给公司起名叫“坚持一下”，这也是他人生之路的座右铭。

创业艰难，寒夜漫长，需要承受的除了来自旁人的不赞同、嘲讽甚至欺骗，还有来自家人的担心和失望。在就业观较为保守的西北老家，不考编制、一心“做生意”的周宇显然是个“异类”，曾经有段时间，每当亲朋好友们谈论起孩子的职业时，周宇的父母就会默不作声，一言不发。

更现实的压力来自资金，在刚开始推进破易通项目时，周宇找不到投资，还要按期给开发团队打款，最难的时候他甚至卖掉了自己的车。后来项目进展顺利，融资以后周宇压力反而更大：“每天睁眼就是团队，拿了投资人的钱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而是更大的责任。”

这种压力只有创业者才能彼此理解。好兄弟张智鑫安慰他：“只有创始人是最孤独的，这种孤独任何人都无法去理解和体谅，只有我们自己去承担。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应该独自去面对它带来的挑战。”余朋铭则跟他大醉一场：“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努力？就是要坚持住，不要让世界变成我们所鄙视的那样。”

周宇（左四）与余朋铭、张智鑫等

在破易通正式上线前的宣言中，周宇写道：“回头看看过去已经发生的这些事，不算很难，但也实属不易。很多时候，巨大的压力和孤独似乎随时准备着，将我吞噬。每每想要放弃时，就会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想法，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执着，明天，也许一切就会好起来。”

明天会不会好起来呢？

似乎会的。去年9月份的时候，周宇还是一个人，背着一台电脑，背包就是他的“办公室”；而现在他有了合作伙伴，有了近20人的团队，有了自己的据点和项目，在全国26个省份都有了客户，也收获了业内好评。

而行业与世界，也在周宇们的努力中一点一点地改变着。

在创业过程中，周宇认识了一群志气相投的法律科技人，大家都同样年轻、朝气蓬勃、充满理想，心态开放，“对行业的理解和投入，为行业进步而共同做出的努力都非常难得。”

长久以来，人们普遍认为法律科技是一个天花板很低、市场规模很小的小众行业，但在周宇和朋友们看来，随着国内互联网行业的蓬勃发展，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手段正不断影响着律师们的工作方式，法律科技拥有前景广阔的蓝海市场，孕育着太多的机会和潜力。

“未来20年，律师的工作方式将急剧转变，提供法律服务的全新方式会浮现，新的服务提供者将进入市场。若无法适应，很多传统的法律服务机构必将被淘汰出局。”这是理查德·萨斯金在其所著《法律人的明天会怎样》中的预言，而周宇则进一步指出，未来中国将拥有超过万亿级别的法律科技市场。

“在如此巨大的市场中，单独的个人和团队无法囊括掉所有环节，只有从事法律科技行业行业的人越来越多，每个环节的人都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整个行业变得更加丰富和茂盛，我们的天花板才会变高，每个从业者才能从中更多的受益。”周宇说。

这个世界有时也需要堂吉诃德，请再坚持一下。

  END  

采写 | 石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