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大师和他的“人世间”
稀疏的头发,乌黑的眉毛,睿智的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眼镜......寥寥数笔,一个睿智又活波的“小老头”形象,跃然纸上。
今年是著名连环画家贺友直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上海、宁波两地都办起了贺老的作品展,纪念这位可敬可爱的老先生。
作为中国连环画的一代宗师,贺友直被誉为“故事圣手”“白描泰斗”。在60多年艺术生涯中,他创作了近百部连环画,作品过万幅。而他笔下的市井百态、风土人情,是那样的鲜活灵动,让人印象深刻。
人间万象,尽是烟火气。贺友直的画,陪伴了无数人的闲暇时光,带来了欢声笑语、温暖深情,也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岁月记忆。而回头再看,老人家的画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今天,我们来讲讲贺友直和他画中的“人世间”。
一
时间回到近百年前。
1925年,上海世界书局率先出版系列“连环图画”。幽默、风趣的作品,瞄准大众文化这一定位,迅速占领了市场,风头一时无两。
生于1922年的贺友直,正是见证了连环画创作从起步、发展、繁荣、转型,乃至退出历史舞台的全过程。
这位小学文化程度的连环画大师,当过小工、学徒、画工,却被邀请到我国绘画界的最高学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连环画创作长达7年,传奇经历常常为人称道。
5岁那年,母亲去世,父亲忙于工作,贺友直被寄养在宁波的姑妈家。宁波北仑新碶老街上的店铺、酒肆饭馆、街坊邻居的婚丧嫁娶、祭祖拜供、吃喝拉撒,都像春风一样吹进他记忆的深处。
姑妈家床上的雕花,他百看不厌。老建筑的梁坊上画有《三国演义》的刀马人物,他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天。渐渐地,他对画画产生了兴趣,偶尔也会临摹一番。
后来,贺友直回上海做工,接触连环画。最初只为谋生,但儿时记忆烙印深刻,没想到为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灵感。
他创作的《山乡巨变》获全国第一届连环画创作评比一等奖,被称为“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白光》《李双双》《朝阳沟》《小二黑结婚》《贺友直画自己》等作品,在业界也具有响当当的名气。
《自画像》
2009年,贺友直获首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但无论多么成就斐然、声名远播,他始终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即使在公开场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草根出身。
有人尊称他为“连环画界泰斗”,他总是纠正,称自己“来自民间”,只是“画画的”。
他说:“我这个人出身不是书香门第,从社会底层来,看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东西。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国画家,更不可能成为一个油画家,我成为一个连环画家适得其所。”
低调、朴素又通透。有人说,贺友直就像他的连环画,简单快乐,真实直白,但又大智若愚。也正因此,他总能画到老百姓的心坎上。
《夏夜乘凉》 图源:宁波美术馆典藏作品
二
心里装着大千世界,画笔处处描摹着生活的炙热。
今天,我们总说创作要共情。但什么是真正的共情?细看贺友直的作品,我们会发现,或许他是最懂的那个人。
贺友直对底层民众有着天然共情,社会百态对他来说,更是“烂熟于心”。关于自己的创作,他这样总结:“从生活中捕捉感觉,从传统中寻找艺术语言,在创作实践中发现自己。”
道理看似简单,落笔却不轻松。
先看贺友直最满意的作品之一《朝阳沟》。这部作品描写了城市姑娘银环高中毕业后,到未婚夫拴保的家乡朝阳沟参加农业生产,最终扎根农村的故事。画中有个细节,是用扁担挑水。读者一看,直呼内行。有些人扁担不是扛在肩膀上,而是压在背心上。而常常跑到农村“沉浸式”体验的贺友直,这个“小技巧”自然懂。
再看《山乡巨变》,讲述的是湖南山村风景和当地特有的风情民俗。为了创作这部作品,水乡出身的贺友直曾两次跑到湖南农村。那时候下乡十几里路没有车,东西都靠自己扁担挑进去。他和农民同吃同住同下地,对当地的生活农作、风土人情、社会变迁都有了切身的感受和体会,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也因此涌入脑海。
《山乡巨变》
除了以白描手法勾画出简洁活泼的生活场景,他还特别注重人物的生动传神。尤其是画面里小孩子、小动物、小动作、小道具的运用,这些极具新鲜感和活泼度的“雕琢”,可以说给他的画面加了不少分。一个小小的动作,既真实活泼,又让人物情绪溢出画面,“戏”也更好看了。
就像贺友直自己说的:“我觉得我是个地道的画连环画的人,一画故事,我就聪明了。”在绘画世界耕耘一生,技艺固然重要,但这样清澈的心境和孜孜不倦的热情更是难得。
常有人问:贺友直的画为什么老百姓都能看得懂?或许,正因为他懂老百姓的苦与乐,能与老百姓心心相通,从没脱离热气腾腾的人世间,所以画好看,也好懂。
三
艺术家有热情,也有深情。
贺友直在他的连环画世界里,塑造出了普通中国人的精神肖像,留下了生动的历史画卷,笔下也浸透着对故乡的难忘之情。
曾有人给贺友直定义“三次艺术高峰”:第一次是他把“小人书”变成了高雅独立的美术作品;第二次是他拿下数个全国性美术大奖,让连环画绘画脱离文字,成为独立创造;第三次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他转型画老上海风俗画,用连环画书写海派文化。
左为《剃头》,右为《黄包车》 图源:上海美术
但很多人不知,故乡宁波也是贺友直一直的牵挂和最想描摹的地方。
那年,他的画作《申江风情录》发表后,引起强烈反响。此事唤起了他长久以来的一个想法:要为家乡宁波做件有意义的事——用连环画讲述一段集体的文化记忆。
为了重现老街、凉亭、坝头、行号、油车等场景,他寻访十余位老街坊,帮他回忆儿时老街的旧貌和风土人情。历时半年创作,一部《新碶老街风情录》终于面世,让宁波街头巷尾的温馨故事尽显笔端,跃然纸上。
《我从民间来》,画的也是贺友直小时候在宁波乡下的故事。作品中有一段自述:“在农村里,穷人家的孩子是不知道有玩具的,要玩只有自己做。可我做的风筝从没上过天。”很多人读来颇有共鸣和回忆感。
就像后来有人评价,贺友直的艺术高度与其平民性互为表里。
他生前谦虚地自我定位为小人书的专家,始终坚持说老百姓的话,讲老百姓能听得懂的故事,用老百姓的视野去描绘生活,也在生前把自己所有的作品,都留给了百姓。
从1996年开始,贺友直在家人的支持下,累计将2000多件作品无私捐赠。2019年,宁波北仑“贺友直纪念馆”修缮重开。如今,在纪念馆内,二楼的投影仪等现代化设备还模拟着贺老作画的场景。
《成仙时刻》 图源:宁波美术馆典藏作品
有人说,贺老压根就没走。也许,画完画,抿了口小酒,打了个盹,正悄眯眯在什么地方,适意地看着浮生世相。
他一直喜欢那些平民而有着烟火气的生活。
而我们想念的,不也正是这样平实、清澈、热忱的贺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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