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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1000多年前,出生于湖州武康(今湖州市德清县)的孟郊写下了这首《游子吟》,短短30个字,折射着真挚的母子情深,也让无数中国人找到了情感共鸣。有人说,在大唐诗坛,悲催如孟郊者恐难找第二人。他一生命途多舛,却偏偏把失意酿成了诗意。韩愈曾赞扬他“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甚至连大文豪苏东坡在李杜之后都赞誉孟郊和贾岛诗风双璧,称其“郊寒岛瘦”。那么,是什么让孟郊走出了人生的困境,让他在诗歌的国度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的诗为何能力透纸背、千古流传?孟郊60多载的人生有太多辛酸。用现在的话来说,可谓是大写的三个字“太难了”。他出生在一个尴尬年代。安史之乱的兵燹之祸给大唐盛世画上了休止符,孟郊这代人注定是命运曲折的一代。大概10岁时,孟郊的父亲突然离世,留下母亲裴氏含辛茹苦抚养三个孩子。为了让母亲不再辛苦,他决定考取功名,改变家里的状况。然而,在接下去的人生里,被现实暴击成为他的家常便饭。他的失意,还来自接连的科场失利。与王勃十几岁参加科举相比,孟郊到了不惑之年才去应试。他踌躇满志奔赴京城,自觉凭实力就可平步“青云路”。但一入京城完全懵圈了,原来考官取士的标准不取决于卷面成绩,而看应举者平日的名声和各方的推荐。这位不是出于名门望族、又没贵人引荐的寒门孤士,在考试中“翻车”是意料之中的事。尽管在乌烟瘴气的考场中多次失利、心力憔悴,他仍孤注一掷地硬着头皮应试,46岁时总算成功“上岸”,在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写下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然而,新的起点并不是“昔日龌龊”日子的终点。不会巴结献媚的孟郊等了3年后,才得了一个主管地方治安的县尉职务,处理一些鸡鸣狗盗之事,既非所长,也不得志。更憋屈的是,人到中年之后,家庭变故接踵而来。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代,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彻心扉了,三个儿子先后夭折。接连丧子之际,母亲撒手人寰。穷蹙、疾病、衰老、孤独的境遇让他万念俱灰。64岁那年,在颠沛流离的路上,孟郊苦难的一生画上了句号。那个一度鲜衣怒马的中年人,游走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终是一个苦命人。在乱世离恨中,孟郊自然不可能有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豁达。他个人生活的印痕给诗歌烙上了苦涩、凄凉之味。孟郊带着血与泪的文字,褪去了盛唐的天真烂漫、海纳百川的奔放豪迈。他写病、写泪、写贫穷、写忧愁,即使在山水诗中,也将凄苦揉进诗歌,比如《峡哀十首》中的“峡晖不停午,峡险多饥涎。树根锁枯棺,孤骨袅袅悬”,这样对三峡的描写,不禁让人脊背发凉。生活没有了远方的诗,只剩眼前的苟且,可这不妨碍他对诗文的雄心:经历唐诗高峰之后,若想不被李杜的光芒遮掩,必须另辟蹊径。他关注人间的疾苦。看到百姓生活艰辛的残酷现实,他写下“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看到战争造成的生灵涂炭,他控诉战争的不义,“两河春草海水清,十年征战城郭腥。乱兵杀儿将女去,二月三月花冥冥”;在科场饱受冷眼,他喊出了寒士心中的不平之鸣:“尽说青云路,有足皆可至。我马亦四蹄,出门似无地。玉京十二楼,峨峨倚青翠。下有千朱门,何门荐孤士。”他坚持不俗的风格。在时代洪流中,孟郊剥去盛唐诗歌华丽的滤镜,将“直”与“真”奉为写诗的圭臬,写愁的诗催人泪下,言欢的诗让人开怀,千年之后我们仍然能够体会到其“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的艺术魅力。孟郊赶上的恰是唐朝诗坛青黄不接的时代,李白、王维、杜甫、高适等人相继谢幕,中唐诗坛“扛把子”白居易、柳宗元、元稹才刚出生。称雄诗坛的是“大历十才子”,他们多投献应制之作,虽诗文华丽,但充满媚俗之气。那个时代“恶诗皆得官,好诗空抱山”,效仿大历才子们的辞藻,或许可以平步青云,但孟郊绝不从俗,而是要起而振之,一改诗坛颓废的文风,用奇险、瘦硬、峭刻的诗风刻画社会和人生。孟郊一生都在与贫穷、疾病、饥饿的现实争斗、纠缠。即使在逼仄的生活中,也总能透出一丝微芒,让孟郊拨云见日,把失意酿成诗意。这种力量,来自亲情温情脉脉的滋养。母亲广博无私的爱,是这位游子孤身行走在人世间最牢固的支持,让他在酸楚人生中倍感温暖。
年过半百的孟郊总算谋得小小的县尉,算是步入仕途。自觉苦尽甘来的孟郊赴任溧阳时,把母亲裴氏接来,看着母亲斑白的双鬓和佝偻的腰,或许他不禁回想起当年行走四方时,母亲对自己的嘱托,以及为自己缝补衣服的情景。于是写下赞颂母爱的千古绝唱《游子吟》,将至纯至朴的母爱浓缩于字里行间。
孟郊的半生已经尝尽苦味,这首诗歌宛如清晨的朝阳、黑暗里的烛火,一往情深地投射在每一个游子心中。孟郊的悲情人生经千百年发酵,酿为一坛醇厚美酒,而其诗歌深情的力量字字千钧地在“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句诗里爆发出来。
这种力量,来自高山流水的深厚友谊。公元792年,唐朝历史上的应考“天团”登场,登第者有韩愈、李观、崔群等人。这次科考让韩愈和孟郊结下了深厚友谊,两人虽相差17岁,但一见如故。
韩愈总是以诗文勉励孟郊。韩愈去看望孟郊,被孟郊的诗才所折服,也为孟郊窘蹙的遭遇而感伤,于是写下了《长安交游者赠孟郊》,宽慰他不要因一时的困顿就愤懑忧愁,贫富荣辱没有高下之分,表达对他的坚定支持。
韩愈不仅在精神上安慰孟郊,还为他出谋划策,鼓励他去投靠徐州刺史,并赠以《孟生诗》,为孟郊“涨粉”。韩愈与孟郊情深意笃,相似的经历、接近的诗风和艺术主张让两人惺惺相惜,两人交往甚密,共同开创了“韩孟诗派”。
除了人世间尚存的温存,孟郊还在诗歌中找到了自我救赎之路。他在诗歌中找到了一份超脱,甚至有些自负:“一生自组织,千首大雅言。”他将自己的痛苦撕心裂肺地喊出来,铸就了别样诗意人生。孟郊一生颠沛流离,它的诗有着穿透时空的感染力。他将人生的苦味揉进诗歌,留给后人细细咀嚼。
今天,当我们重读“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时候,除了感受真挚的母爱,作者悲情的人生遭遇,以及将失意酿成诗意的创作韧劲,你还能想到他的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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