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师们惦念的野火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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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5月6日，上海大陆新村，茅盾夹着上月刚出版的自选集，敲开鲁迅寓所的大门。午后，鲁迅又回访茅盾寓所，吃了一顿野火饭。他在当天日记中写道：“午保宗来并赠《茅盾自选集》一本，饭后同至其寓，食野火饭而归。”保宗便是茅盾的化名。
野火饭，也称野米饭、野饭等，是杭嘉湖平原地区立夏后的传统吃食。烧野火饭，至今仍是郊游时的“顶流”。鲁迅与茅盾的这餐饭有何不同寻常？野火饭凭啥成为家乡的味道？
一
茅盾请鲁迅吃野火饭，源于一次搬家。当时，白色恐怖正笼罩着上海。据茅盾回忆，大家住的地方彼此保密，通信也要靠书店转。通过鲁迅帮助介绍，茅盾得以搬入大陆新村第三弄，与鲁迅比邻而居。
人在他乡，胃仍在故乡。据传吃野火饭是茅盾夫人孔德沚的主意。一来，取材时令蔬菜、方便简单；二来，又是各自家乡的食材，或可对“大先生”胃口，正好答谢鲁迅。
茅盾曾这样描述家乡的野火饭：“用肉丁、笋丁、豆腐干丁、栗子、虾米、白果等，加上调料，与大米混合拌匀，煮熟即成，吃时再配以鲜汤。”那天的餐桌情致大概如此。在茅盾心中，这是一道与亲近之人分享的食物。
野火饭简约而不简单。两人交谈半日，谈论内容今不可考，但可以猜想，必定离不开时局和出路。1933年，茅盾刚出版的《子夜》正如一场旋风，随之而来的也有危险。鲁迅在日记中称他为保宗，便是因他化名方保宗。鲁迅参加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与宋庆龄等人积极营救被捕共产党员、进步人士，作为一面旗帜，他显然面临着更为激烈的斗争。
1933年，《东方杂志》刊登了142位名人的244个梦想。其中，茅盾留下这样一段话：“对于中国的未来，我从来不作梦想；我只在努力认识现实。梦想是危险的。”
在茅盾的家乡，吃野火饭有祈求一夏平安的寓意。贤惠的孔德沚，或许是借此为两位执笔为枪的文豪助力。
几人不会想到，相约而食的一顿家乡饭，会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美食故事，也让江南乡野的便餐多了另一种滋味。
二
顾名思义，野火饭需在野外做。立夏之后，气温多在20余度，即使间或有小雨，也会倏忽转晴，非常适合户外活动。此时，田埂边豆荚饱满，竹林中鲜笋白嫩，菜畦里也有一片油绿。这些看似随意的自然馈赠，便是做野火饭的“最佳拍档”。
只需寻一块空地，捡拾一些弃砖，便能垒一方半米见宽的大灶，有些人甚至会用河蚌壳来当锅。柴火也很易得，散落乡野间的枯树枝俯拾皆是。一整套流程，突出一个“野”字。
要煮好一锅野火饭，新蚕豆是关键。若是放在从前，这个蚕豆还难以购买，只能去野外“偷”。在地方习俗中，食用新生的蚕豆后可得到土地的保佑。不论是谁家的田，都向孩子们自由开放，主人家也不会责骂。
鲁迅在《社戏》中提到，六一公公对于他们偷蚕豆没有任何怪罪，只是责备不肯好好地摘，踏坏了不少。漫画大师丰子恺有感于立夏节而作的漫画，也把一碗满满的蚕豆当作主角，那便是许多江南游子的念想。
烧野火饭，心急不得。这段光景，权当练练厨艺，也可聊聊工作和生活，还能体味回归自然的闲适。比起最终的吃，笃悠悠的烧制过程更有滋味，自带慢生活的治愈力。这也让野火饭能一直从春寒料峭“火”到风暖昼长。
三
绵延至今，野火饭已不只是讨个吉利、图个热闹，也不再囿于时节，一年四季天气得当时便可来上一锅。这口野外的大锅，被放入了更多的感念。
一锅饭，吃出家乡味道。13岁就离开家乡的茅盾，无论走到哪里，心里始终装着一碗“家乡饭”。不论是咸香的肉丁、脆嫩的笋粒，还是锅底微焦的金黄锅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家乡味道。野火饭何尝不是他手里的一根风筝线，线的尽头始终牵引着乡愁，也牵引着琐碎落笔的真情流露。
一口香，品出地域特色。事实上，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家乡饭。不论是焖煮还是翻炒，咸鲜还是香甜，每一口饭香，都浸润着一方水土的独特韵味，既链接当地人，也打动异乡客。烧野火饭，还是杭嘉湖许多学校的一项活动。在劳动中收获成长、在野外体悟季节更替、在合作中收获快乐，一餐饭便是一堂生动的实践课程。
“四方好友相聚，语多话又长，野外共餐多舒畅，彼此祝安康……”儿歌《野餐》唱的便是这番情境。
一桌人，体味本真生活。野火饭像是在立夏时节长出来的“仪式感”，并且还在迭代升级。有场地的迭代，比如灶头从田间地头转移到了风景优美的休闲农庄；有互动形式的拓展，烧饭之余，还有烧烤、垂钓、采摘“搭子”，但始终不变的，是一桌人围坐在一起所体味的本真生活。虽不浓烈，但质朴得戳心。不禁让人想到苏东坡曾在一次初春野餐后，淡淡地说与世人听的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份清淡欢愉，是野火饭的精髓，或许也是现代人爱烧野火饭的原因。胜日晴方好，共赴一场野火饭之约，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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