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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为何物

金轩 浙江宣传
2024-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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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食无定味,适口为珍。”比如对于鲜味的鲜,各地的解读就极具地方特色。


台州人说鲜是海味,湖州人说鲜是湖蟹,衢州人说鲜是“三头”,金华人说鲜是春笋……而出了浙江,鲜也是各式各样。北方人有句话,“北吃香椿,南喝茶”,在他们的餐桌上,香椿就是那一口春之鲜;而对“无菌不欢”的云南人来说,鲜之味则专属于野生菌汤。


“味”分五种——酸、甜、苦、辣、咸,却偏偏少了鲜。这是为何?鲜又是何物?


湖州湖蟹 图源:“文旅湖州”微信公众号




何为鲜?在《辞源》中,鲜的一个基本词义是“新鲜”。那么,基于饮食文化的角度而言,鲜又是什么?我们从字形结构上看,“鲜”字,左为“鱼”,右为“羊”。或许古人在遣词造句时就认为,鱼羊合烹,就是口中之鲜了。


鲜是客观存在还是主观感受?在笔者看来,鲜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


在寻常人家的餐桌上,鲜首先是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可以是鲜鱼、鲜蛋、鲜果、鲜肉等食材。像“上塘鱼,落山笋”“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鱼吃跳,鸡吃叫,蔬吃俏”等民间俗语,强调的均是食材之鲜。


一时、一地的鲜味又可能有些许差异。汪曾祺生于江南,他说家乡最能代表鲜味的是虾籽。在《一食一味》中,他曾提到虾籽冬笋、虾籽豆腐羹等,虾籽放得多,就会“鲜得连眉毛都掉了”的。到张家口坝上时,他吃不上虾籽,但也忘不了鲜味。每月发几斤黄豆,他又想到了“黄豆芽吊汤甚鲜”,再往里边加一些酸雪里蕻,“泡饭甚佳”。


但是要说鲜到底是什么味道?汪曾祺也说不上来。他说:“要解释什么是‘鲜’,是困难的。”可见,鲜给人的更多是一种主观的感受,抽象而又难以具体名状。


但大体而言,可口的菜肴,多是鲜的。食材新鲜,烹饪有道,菜肴味道适不适口,张嘴一尝便见分晓。当我们在评价一道菜的“五味”时,若加上“非常”“特别”等程度副词时,其实是在说它的味道有点过了。而当我们在尝到的鲜味前加上这些副词时,这往往就是甚高的评价了。


大黄鱼 图源:“人民网”微信公众号




对鲜味的追求,始发于人类对味蕾的厚爱。甜鲜、咸鲜、鲜香、鲜辣……鲜虽不在“五味”之列,但鲜味却足够百搭,和哪一味都能相配。


美食之道,在于味道,菜肴是“味”的艺术。果腹是人生存最基本的需求,当它得到满足之后,人们便开始注重五味调和、讲究食物个性,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而当一些食材先天不足、滋味寡淡之时,人们就会创造出一系列提味增鲜的方法。


古代餐厨没现代这般精雕细琢,增鲜之法相对原始粗放。山上的竹笋、水中的螃蟹、地里的菌菇等,都是鲜物,可以用来提取鲜味。老饕李渔祖籍兰溪,当地山上竹林成片。他在《闲情偶寄》中曾提到:“菜中之笋与药中之甘草,同是必需之物,有此则诸味皆鲜……”


《红楼梦》中就曾提到一碗“火腿鲜笋汤”,贾宝玉生病多日,因为所吃的饭菜里没有荤菜,所以见到这道汤便忍不住去喝。精心熬煮的汤,吊出了食物的本味与鲜味,对一些老饕来说,一口汤绝对胜过了食物本身。


在金华,用火腿来提鲜、提味更是常事。家里来客时,不管是海参、鲍鱼等高档食材,还是当地的山货土味,在烹煮时常常会加些火腿丝、筒骨,各种食材同时烧煮,鲜香入味。有时丝毫不见火腿之踪影,但火腿的鲜香醇厚,早已融入汤中。


鲁迅也甚爱金华火腿。在给许广平的一封信中,他提到一种“蒋腿”,大概是产于金华蒋村的火腿。他说火腿肉多、油也足,可惜做法总是蒸。看得出来,他已是十分按捺不住,想着去创新其他烹饪方法了。


而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科技提鲜”则更为平常。现如今,想要给菜肴增鲜,放点味精、蚝油是再简单不过的办法了。但文史学家吴白匋也曾谈到,味精勾兑的汤水过于单薄,少了些回味与层次,做出的菜肴更是百菜一味。可见,鲜味还是要往食物本真之中去寻的好。


金华火腿 图源:“金华文旅”微信公众号




无论是江南菜肴的清淡雅韵、西北菜色的自然浓郁,只要火候、时间恰到好处,一菜便有一菜的味道,一菜便有一菜之鲜香。鲜味之中,酝酿着中国老底子的饮食文化和生活智慧。


翻开袁枚的《随园食单》,“清鲜者,真味出而俗尘无之谓也”,鲜味是人们对纯粹之味的探寻。黄炎智是婺州名厨,烹制的菜肴香鲜兼具,富有灵性。笔者曾与他谈及鲜为何物,他脱口而出:“鲜是纯天然的本味。”


而在汪曾祺的《一食一味》中,鲜的味道则被蒸进了豆腐汤、炖到腌笃鲜中,此时的鲜味则是一门调和的艺术。像是宁波的臭冬瓜、绍兴的臭豆腐、汤溪的烂菘菜等食物,“闻着臭,吃着香”,功夫全在于平衡好各种味道。


昭公二十年,晏子也曾以“和”来探讨饮食文化。晏子说:“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理想的口味,是清淡而丰富的,要“水火醯醢盐梅”去其“偏狭激烈”的杂味,提炼出独特、醇厚的味道。鲜独立于“五味”之外,却是更为内敛、温和的存在。


像晏子这样“会吃”的文人不在少数。而文人所推崇的菜肴滋味最要紧的便是新鲜。据萧红回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常吃的就是“老三样”,“一碗素炒豌豆苗,一碗笋炒咸菜,再一碗黄花鱼”,他说,“每样都用小吃碟盛着,那小吃碟直径不过二寸”。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摩登而时尚,饮食上花样繁多,但鲁迅却恪守着自己的喜好,吃的是干净、新鲜、自在。


在一箪食、一瓢饮中,人们品尝食物之鲜、生活之味。治国如烹小鲜,生活也是一样的道理。既然酸甜苦辣少不了,但是苦了加点糖、淡了加点盐,没有什么不可调和。而当一个人的视野愈发开阔,阅历更为丰富,我们最终会回归岁月浸染或文火炖煮后的老熟状态,呈现出更为醇厚的鲜味,更加“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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