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哪一种人生？
如果您更习惯图文阅读的形式，
以下正文是音频的文字版内容。
全文4014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三种人生，三种结局，你选择哪一种？
话说魏晋时期，有一个女人，撺掇她丈夫干一件事。
她丈夫有两个朋友，一碰上就聊个没完。
那他妻子觉得很奇怪：你怎么能跟他们这么好呢？
于是，她就撺掇丈夫把这两个朋友拉到家里来留宿一晚，她自己要亲自观察一下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本事。
那天夜里，妻子就把墙凿穿了一个洞，从洞里去偷窥他们。
结果怎么样呢？“达旦忘反”。他们聊多久，妻子就看多久。
看了一整夜都没看够。
看完了以后就跟丈夫说，她说你的才情和志趣跟这两个人相比，差得太远了！
你要是想跟他们交朋友，只能靠你的气度了。
哇，这两个这么厉害的人，是谁呢？
他们就是竹林七贤的灵魂人物：阮籍、嵇康。
而故事里的这个丈夫，就是同为竹林七贤的老大哥——山涛。
这段故事被记载到了《世说新语》里，也是成语“契若金兰”的由来。
其实我开篇就讲到这个故事，
是因为这三个人到后面做出了三种不同的人生选择。
一直到今天，当我们面对人生重大问题的时候，也一定逃不开这三种。
所以我在想，了解这三个人以及他们做了什么选择，
选择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故事，其实也是可以再次地激发我们思考：
当我们面对人生重大问题的时候，应该如何选择。
我之前为这三个人，录过三期视频，所以有兴趣的真爱们也可以回头看一下。
这三个人里，嵇康的选择是最激烈的。
他有一篇流传千古的文章，叫《与山巨源绝交书》。
他用洋洋洒洒的1500多个字，宣布了他要和他的好朋友山涛绝交。
赵孟頫 《与山巨源绝交书》（局部）
为什么要绝交？
因为山涛推荐他出来做官。
这不是好事吗，干嘛要绝交？
因为嵇康死都不愿意做官。
是他天生就想当隐士吗？
不是的，是因为当时的政治环境，太黑暗了。
还记得我们之前讲魏晋的那几期，我说三国其实是一个惨烈的时代。
那个年代里，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曹氏家族代汉自立的时候，反对他们的孔融、荀彧。
哪怕你名满天下，照样杀；
几十年后，比他们更狠的司马家族上位，
而这一次，亲曹一派，几乎无一幸免……
一夜之间，名士减半。
大将军 曹爽
玄学创始人 何晏
玄学创始人 夏侯玄
曹魏名将 诸葛诞
文学家、诗人 毋丘俭
文学家、画家 桓范
这份屠杀名单拉出来其实还有很长，
那里头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当时备受推崇的名士、名将。
新的统治者上台，他们一边用血腥手段镇压反对势力，
皇帝不听话就废，皇帝要反抗就杀。
另外一边，他们又用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拉拢人心：
同志们，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啊！要上下尊卑，长幼有序啊！要仁义，要孝顺，要廉让啊！
嵇康说：“我呸。”
于是他躲进山林里，过他清贫而自由的生活，用他弹琴的手，打起了铁。
我常在想，一个古琴音乐家的手和一个铁匠的手，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不是有那句话叫“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吗？
铁匠不仅要长时间守在炉火边，感受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
还要一下下抡起胳膊，一次次反复捶打。
老人家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我想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和毅力的话，应该也坚持不下来。
嵇康就用这种清贫而艰苦的生活，把自己和黑暗的现实割裂开来。
我改变不了人世事，改变不了大环境，
但我至少可以做到独善其身、无愧于心。
当他用《与山巨源绝交书》这1500个字的时候，他也是在向世人宣告他的心迹：“非汤武而薄周孔”，
当统治者用儒家思想来控制意识形态的时候，他却说自己忍不住要责难儒家思想里那些被封为圣人的：成汤、周武王、周公、孔子。
他这么决绝又激烈地宣布自己，要跟这个黑暗的现实决裂。
决裂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我觉得顶多就是远离朝堂，做一个清贫的农民就好了；
可是嵇康他太有名了，统治者不得不忌惮于他的影响力。
这篇文章出来，你说删帖肯定是没用了，
放任他清贫一生好像又太便宜了他。那不然，就杀了吧。
于是就有了中国文化史上，那场最浪漫、最黑暗、最感天动地的死亡。
嵇康的选择，错了吗？
他用他的死，换来了后世一千年的敬仰。
每一个读过他故事的人，都要忍不住感慨：这真是个无比干净、无比生猛、无比真实的人啊。
他用自己的鲜血，深刻地诠释了人应该怎么活得漂亮，怎么死得其所。
他用自己的生命，提升了中国知识分子在历史上的心灵维度和精神境界。
嵇康死了，临死前，他把孩子托付给了山涛。
你一定觉得不能理解，一个被公开宣布绝交的人，居然成了一个可以托孤的人。为什么？
因为山涛，根本不像我们所理解的一样真的就是和黑暗的现实同流合污，相反，他有常人没有的气度，也有常人没有的定力。
史书上并没有记载，面对这个黑暗的朝堂，山涛心中是否曾经有过不满，但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他坚决地跳进了这摊泥潭里。
并且他身陷淤泥之中，竟然从来不染。
《晋书·山涛传》里说了一个故事，
说有个人多次贿赂朝中大臣，其他人都把这个东西默默地就收进腰包里了。
山涛呢？退回去的话好像驳了所有人的面子，
收的话又不是自己的本性。怎么办呢？
山涛既没退回去也没收，他把东西全部封存到阁楼上。
后来那个行贿的人被抓了，山涛打开阁楼，
大家看到东西已经布满了多年的灰尘，但封条，却完好如初。
他当了十几年的组织部长，你想这可是个肥缺啊！
因为哪个官员要提升，不得给他点好处？
可是他清明、正直，凡选用人才，必定亲作评论，然后公奏。
所选用的人才，通通列名成册，这在当时被称为《山公启事》。
一直到今天，“山公启事”还是一个成语，比喻公开选拔人才的清明制度。
山涛死后，人们发现，这样一个位列三公的人，
居然两袖清风，清贫至此。
他家中从来不养奴婢，家中的房子，居然还不够子孙们居住。
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帮山涛家建了新的住宅。
山涛的选择，显然和嵇康是不一样的，但你不觉得山涛同样伟大吗？
那个敢于直面现实，勇敢地跳下去扭转乾坤的人，
哪怕最后不能改变点什么，
但至少，他也能够做到跟嵇康一样，无愧于心。
嵇康、山涛、阮籍。
这三个人里面，最纠结的，是阮籍。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那么喜欢阮籍，我觉得他实在太怂了。
他不敢直接跟司马氏叫板，然后面对司马氏一次次征召，他又只能勉为其难地前往，
但是他又没有山涛的那种，就是身陷淤泥却想要改变一切的理想。
你说阮籍他没有能力吗？有啊！
当年他只身一人就骑着毛驴到了东平郡，
只干了一件事情，便让当地的风化有了彻底的改变。
他把官府衙门的墙壁和屏障都推倒，
让衙门的各个部门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然后所有执法办案，不搞繁文缛节一律简单直接。
你想这跟1700多年后的我们所倡导的那种透明办公是不是一样的？
可是你要知道在那个官本位的封建社会里面，
能想到并且做到，多不容易啊！
大诗人李白还专门有一首诗来描述阮籍的这个事情：
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剖竹十日间，一朝风化清。 李白《赠闾丘宿松》
但可惜的是，阮籍只干了十天。十天后，他又走了。
他一次次躲到山林里，又又一次次被征召回来。
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他越是不想做官，越是有人要拉拢他。司马昭甚至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司马炎来娶阮籍的女儿。
要知道，司马炎后来当了晋朝的开国皇帝，
但凡阮籍答应，他女儿就是正宫皇后啊。
可是阮籍他又不想答应，然后又不敢拒绝，于是他怎么办呢？
他把自己灌醉。大醉60天！
求亲的人每次来，每次看他瘫倒在床上，
根本连开口跟他聊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晋书·阮籍传》
我不明白啊，大醉60天是什么感受？
哪怕你再喜欢喝酒，哪怕你是个酒鬼吧，连续60天每天喝到起不来床。
我觉得那会不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啊？
你知道我每次读《阮籍传》，
或者是散落在各个文献里的阮籍的资料的时候，
看完就有一种：你给点力啊！就那种感觉。
如果你有听过传说是嵇康的代表作《广陵散》，然后你再听那个传说是阮籍的代表作《酒狂》的时候，
你就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这两首乐曲的差别。
《广陵散》是清晰的、清越的，每个音出去啪啪啪，是有力量感的。
他描述的是一个刺杀行动；
而《酒狂》是回环往复的，音和音是糅杂在一起的，是混沌的。
像一个酒鬼喝醉了以后踉踉跄跄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理解，就这样一个和稀泥的人，
凭什么能成为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还被人叫做是什么“命世大贤”，
连曹雪芹都因为太爱他，把自己的号都叫做“梦阮”。
凭什么？
后来我去读了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我觉得我好像就能理解他了。
我觉得他是把自己揉进了那个痛苦里，
在那个痛苦里又揉出了人生当中最打动人的，人生中最常态化的情感。
就像日本有位汉学家叫吉川幸次郎，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阮籍所描写的不是一个人的苦，他在写的是全人类的苦。
那种“人生若尘露”的忧生之苦，
那种“终身履薄冰”的心焦之苦，
那种“生死道无常”的无常之苦，
那种“辛酸谁语哉”的孤独之苦……
我记得中学的时候，
有一次我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她说：“等你以后就会明白，人生其实很苦。”
我当时才十几岁啊，我当然不明白。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开始有了一点点人生经历的时候，
当我发现其实很多事情不是我所能改变，
我也没有那个勇气和那个坚持能够去改变的时候，
我好像突然就能理解了她当年的话。
《晋书·阮籍传》里说他经常自己一个人架着马车出门，
也不挑路，就任凭马车狂奔，跑到哪里算哪里。
一直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他才停下车，
然后对着天地虚空、山野丛林，放声大哭！
成年人的崩溃，有的时候只在一瞬间。
我一直都很喜欢嵇康，我觉得人生就应该是这样，永远都是少年态。
我也很喜欢山涛，我觉得不管其他、躬身入局的人有的时候更有勇气和智慧。
但我后来才发现，其实我人生大部分时候，是阮籍。
我们今天去讲这三个人，并不是去探讨谁对谁错。
事实上，这只是三种不同的人生选择。
哪怕是阮籍的那个“怂”，他也是跟从了自己的内心。
我记得英国有一位哲学家罗素他说过一句话叫：
“参差百态，才是幸福之源”。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那我只愿我们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能够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不是有那样一句话吗：
即便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渺小如尘埃，
但至少，也可以做自己的英雄。
作者：意公子
编辑：刘伊诺
原画：蔡心怡
设计：龙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