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兵|这半辈子活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出版于1854年的非虚构作品《瓦尔登湖》,在知名度很高、读的人很少排行榜上一定蛮靠前的。
当然,这个不能都怨读者,可能与这书的文本比较艰涩,以及,以及梭罗这个家伙写作过于认真,大约也有点关系。
1980年代末我们大学文科图书馆就有这书,20岁的我翻了个开头,一个28岁的美国男的到湖边一个人建个小木屋住了两年多,费劲,没读下去。
2013年,我的老同事李继宏也翻译了这书,而且,他还没送我,我特意在机场里买了一本。
李继宏在“导读”中介绍,梭罗这个人,很了不得,他对大自然有“巨细靡遗的描摹和引申”,比如“声音”这个章节中不足200字的长句,竟然出现了苍鹰、野鸽子、鱼鹰、刺歌雀和榛鸡等八种动物和两种植物的名称。而狄更斯在《大卫·科波菲尔》中只会写道:“我在树枝下方漫步,聆听飞鸟的啼唱。”
那一年,我认真地把李继宏的“导读”读完了,《瓦尔登湖》仍然没读,20万字,中国人的时间多宝贵啊。
秋天第一次去完瓦尔登湖后,差不多每一两周就会去一次,特别是天气好的时候,湖畔徒步一圈大约45分钟,运动量正好。
2022年第N次独自坐在湖畔的时候,微风拂过,突然想起,这一年真的是他妈的糟糕透了,没有一件开心事。好像,只有在这个湖边坐着,我才是舒心的、舒缓的、舒畅的。
这么多年了,我们,我,活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的时间多么宝贵啊,宝贵到一半的人生流逝,也没有时间阅读这颇有兴趣的20万字。我的时间多么宝贵啊,差不多每晚都有应酬,每周都要喝多一两回,不能喝了不能喝了,都已经四高不是三高了,可是,最近真的饭局少了,是不是我在江湖上已经混得不好了哦?我的时间多么宝贵啊,秋天出国来陪女儿之前,本来想回重庆去看看老头老太的,想想还是没成行,太忙了,等回国再说吧,尽管老头老太都90岁了,身体状况倒也都不错。
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人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我能活到一百一十岁的话。
这半生最美的一段时光,竟然是在如梦如幻的波士顿的秋天,一杯冰美式,慢条斯理地读完了《瓦尔登湖》的每一个字。读到他用绳子系着一磅半重的石头沉入湖底,准确测出瓦尔登湖的深度为107英尺(约32米)时,忍不住想:卧槽,这哥们,闲的,也难怪,这儿老有乔布斯马斯克……
2022年的最后几天,重庆的姐姐在电话里说,90岁的父母都感染了新冠,父亲问题不大,妈妈进了ICU。
4天后,我连机票都还没查清楚,姐姐电话说母亲已经走了!这是2022给我的最后一击,教会我什么叫“痛彻心扉”。
我念小学的时候,每天的中饭都是妈妈领着我去学校的食堂买饭,她在学校当老师。我的中饭一般两天就能吃到一回回锅肉,很香,很下饭,妈妈却一直都是两个馒头,有一回我忍不住问她:“妈,你啷个不吃回锅肉呢?”她说:“太咸了。”
我念到小学二年级就知道了,不是回锅肉太咸了,是我们家太穷了。
是一个母亲太善良而一个混蛋男孩太无知了。
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结束语中说,“我宁愿独自走我的路,或者可以的话,和宇宙的建设者结伴同行,也不愿混在盛装打扮的人群中招摇过市;我不愿生活在这躁动不安的、神经兮兮的、热闹喧嚣的、鸡零狗碎的19世纪,我宁可站着或者坐着思考,任由它悄然流逝。”
二十一世纪的这个冬天,瓦尔登湖畔,一个回望半生的沮丧的男人,猜不透这一个世纪将会以何种方式逝去。
但是,我一定不会再活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邱兵
重庆巴南人,李植芳老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