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录于话题
#液态头条
109个内容
作者|顾月冰
K-Fashion打出了“什么都要,只要可行”的态度,不太在乎品牌真假,更不在乎logo的深意。 迈克·赫特博士(Dr. Michael Hurt)不是时尚大咖,他看起来也不像——体型偏胖,常年穿黑色卫衣,深色运动裤、戴眼镜,这形象和潮人不搭边儿。
迈克·赫特(左)和朋友
如今,这位非裔美国人博士每周四会从首尔龙山地铁站的家中,前往郊区的韩国艺术综合大学,上6个小时的课,讲授《解构韩国》、《文化理论》和《韩国艺术史》。剩下的时间,他忙于街头摄影和小小的摄影工作室。 他的相机里总是有几千张时髦的韩国年轻人照片:首尔时装周的街头潮人、弘益艺术大学的情侣和梨花女子大学的女孩。 1994-1996年,赫特通过美国富布赖特计划来到韩国当英语助教老师。短短两年,他发现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韩国人习惯性掩盖社会中的“坏”元素。
“上世纪90年代的韩国,不承认赌博、红灯区、犯罪等地下文化,他们试图隐藏社会的欲望。这太不‘真实’了。”赫特告诉液态青年,越是藏着,他越想揭开韩国社会的“秘密”。 为了寻找真实韩国,2002年赫特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比较民族理论博士时,以研究者身份回到首尔做田野调查。街头摄影是他的研究方法,在互联网远不如现在发达的21世纪初,他心里想着,有了相机,你们没办法骗我了。 之后,赫特从街头摄影转向时尚街拍,观察、见证着韩国街头时尚的变化,藉此来观察真正的韩国社会。 赫特认为,年轻人的穿搭是一种社会“表演”,它不仅是对压抑社会的反叛,也体现了青年装扮与韩流全球化的相互影响。同样,逐渐开放的穿衣风格也照应出韩国社会更加包容开放的过程。 01 “抓不准潮流,就去弘大看看” “大多数情况下,我习惯一个人街拍,走上前给看中的年轻人递上一张名片。偶尔带一名助手,负责打光、帮我邀请时尚青年来到镜头前。”吃饭喝酒、逛街约会,大把时尚青年涌入街头,而夜晚更能考验一名摄影师对光影的掌控。 赫特从不会为找街拍模特而苦恼,他觉得大多数韩国年轻人都很酷,只要穿搭有亮点,他都愿意记录。
“她们遇到街拍时,完全不怯场。”赫特觉得有趣,“韩国女孩似乎是天生的模特,接受过镜头训练,摆pose都很自然。” 早在2004年,韩语就有“自拍”一词了,年轻女孩轻车熟路地将自拍上传到最佳面孔网(eoljjang)。 偏好仰拍、低角度是赫特的拍照风格。“我常常离模特非常近,在4-5米远的距离,特别是在首尔时装周拍摄时,最近只有2米,仰拍、低角度拍摄能取到更多景。仰拍可以显得腿更长,头更小,韩国女生喜欢这样。”
赫特街拍的地点大多在江北区,如弘大、明洞、梨花女子大学等。弘大是首尔最时尚的街区,也是赫特最爱去的地方之一。从首尔到釜山,20岁上下的年轻人都在模仿弘大街头的搭配。 2021年的弘大街头时尚依旧深受欧美时尚圈影响,运动风、中性风的外套,配上超小码紧身打底衫,黑色系是永不过时的主色调。Black Pink的Lisa、JYP的Jessi都是弘大风格的代言人。
“弘大周围的年轻人是时尚弄潮儿,这一片挤满了独立音乐制作人、小众艺术家、地下乐队,他们对潮流极其敏感。”每当赫特摸不准流行趋势时,他就会坐地铁去弘大,从正对着学校商业街的9号出口出来,到街头待上几小时。 “时尚是一种趋势,如果我一小时看到20次这样的穿搭,它就是流行。”赫特说。 如果他拿着相机在周日下午去弘大,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女生和休闲服的男生都会很乐意被拍。但这种邀约街拍模式,在江南区并不适用。 “江南区与弘大、明洞等商区不同,我必须请一个时髦的助手帮忙,这样街头闲逛的女孩们才可能接受我的街拍请求。”1980年,首尔江南区因房地产崛起,出现了首尔最富一批人。清潭洞、狎鸥亭是江南最奢华的街区,这里有众多K-pop明星、演员出没,满街是奢侈品店与豪车,江南意味着“上流社会”。 赫特在江南街拍时,常常被拍摄对象挑剔,哪怕他把自己的Instagram账号和网站拿出来给对方看,“她们还是会挑选我,看我的影响力,我如果穿得很普通,她们看都不会看我,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不同意街拍。” 02 年轻人的复古怀旧风 “极简穿搭,正装套装、工装裤、宽松超大码衣服仍是首尔年轻人喜欢的搭配。以美国上世纪80年代的厚重老爹鞋重出街头,高筒运动袜上印着FILA、Adidas、Supreme等品牌大logo——这就是一种复古风。” 2019年10月新冠疫情前的首尔时装周上,赫特捕捉到许多嘻哈青年,衣服上充满上世纪90年代的气息,复古图案、大胆色彩,甚至夸张剪裁。 男孩将XL号的运动衫轻松塞进破洞牛仔裤里,脚上蹬着Timberlands马丁靴走在街头。嘻哈女孩们则套着超大号毛衣、背后印着一排英文字母,椰子鞋(Yeezy)永远惹眼;性感女孩戴着项圈,一如既往地偏爱细高跟、高筒皮靴。
在赫特2019年首尔时装周的一张街拍里,韩国女孩汉娜穿着橙色阿迪达斯连帽衫,戴着奶奶那个年代流行的珍珠项链。 “穿得时尚对韩国高中生来说是一种逃脱社会管制的方式。”赫特解释,像汉娜这样的年轻人大部分时间只能穿校服,他们被教导不要过于另类。 复古风也在城市空间有所体现,以乙支路3街(Euljiro 3-ga)为代表的复古街区开始受到年轻人喜爱。它夹在明洞与东大门之间,年轻人用英韩语混合的自创词“Hip支路”称呼它。
从2016年开始,乙支路3街的私房咖啡店和餐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步行10分钟就能逛完小巷成了2019年的“首尔新风尚”。充满情调的中国、越南主题酒吧,就如同王家卫的电影布景。赫特认为,乙支路3路的士绅化已经到来。 “街边租金低廉的店铺,特意保留了上世纪60-70年代的工厂风装潢,老旧、油腻。但这些小咖啡店、酒吧和订制时尚店则吸引来了一群韩国潮人,他们聚在街头小摊铺前喝酒、吃串。” 在赫特看来,追求复古风是一种年轻人的反叛。过去10年,年轻人一直在将复古风带回韩国。
他在《亚洲时报》的署名文章中点出了韩国年轻人与老一辈对待传统文化的差异。对年长的韩国人来说,“新”意味着“好”,“传统”、“老”意味着坏。老一辈的人更乐于把旧图腾高高兴兴地扔进垃圾桶,而年轻潮人们争先恐后地把它们捡起来,重新审视它们,并把它们挂在墙上,为下一个更新、更酷的地方前进。 03 “什么都要,只要可行” “如果20年前,你告诉我,首尔会引领亚洲的风尚,我肯定觉得你在逗我。”赫特对液态青年大笑着谈起,他在2007年前后,决定以街拍作为观察韩国社会的方式时,身边的韩国人不停劝他别拍了,“我们一点也不时尚。” 彼时,春秋两季的首尔时装周影响不大,甚至没有固定场馆。不受主流时尚圈待见的街头年轻人,常常被赶去时装周的会场大厅或停车场。
2008年,弘大的时尚女孩们头顶厚刘海,宽松上衣配着霓虹灯般的紧身衣,脚上蹬着复古迷你靴、复古锐步鞋(retro Reebok),手里端着咖啡。酷孩子们都着穿新百伦、匡威,全身或色彩鲜艳,或西装革履。韩国时尚界人士曾称,这种形象是韩国的“耻辱”。 “街上虽然有人拦住他们拍照,但影响力也不大,当时没有iPhone或iPad,也没有Instagram传播。”赫特是彼时首尔为数不多参加时装周的非韩国摄影师之一。 2012年,鸟叔PSY的《江南Style》将韩流推向全球,韩国政府再次放开韩流推广政策。一场完美的风暴正在酝酿。 同年,首尔时装周正式搬入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务所设计的东大门设计广场,将其作为永久会址,韩国街头时尚嗅到了机会。
就像K-pop混合了美国R&B、黑人Hip Hop等曲风一样,首尔时装周上,潮人的秘诀是混搭。 没有人比25岁以下的韩国年轻人更深谙其道,他们擅长于将Instagram、YouTube和Facebook上任何有趣或流行元素融入到时尚和外形打扮中。K-Fashion打出了“什么都要,只要可行”的态度,不太在乎品牌真假,更不在乎logo的深意。 “首尔时尚不是T台秀场的高端时尚,而是以K-pop明星和韩娱为基础的平价街头服饰。”赫特认为,“这种街头风格意味着特定组合,比如老爹鞋搭着破洞牛仔裤,里面套着渔网袜,袜子上端要拉过牛仔裤腰线。” “韩国的街头时尚像是一种后殖民意愿,即韩国乐于吸收欧美国家的文化。”赫特提到,Adidas连帽衫配高跟鞋、背着Gucci包包唱Hip-pop的年轻人并无二致,他们都是来自全球消费文化的产物。
2014年后,东大门的街头潮人开始占据舞台中心。那年,赫特再带实习生团队去东大门街拍,年轻人开始穿着美国运动服或衬衫,配着格子裙。“这时,我就知道这是最流行的事。” 之后,每到3月和10月的春秋首尔时装周,东大门设计广场上会聚集着成千上班的街头摄影师,赫特的相机总是热得发烫状态。 “有时候带五六个实习生,找模特、打光、场控,各司其职,周五周六是最繁忙的时候。每天至少拍2000张,数量最多的星期六拍过7500个镜头。”忙得飞起时,一个模特赫特只拍5分钟。 为了错峰拍照,赫特更愿意选择晚上7点后出没在东大门,“很多业余摄影师不知道如何在夜晚使用闪光灯,人群散尽,夜晚就是我的时间。” 04 “女孩站在时尚C位” 在以男性凝视为主的时尚领域,赫特喜欢拍韩国女孩,“女孩站在时尚C位,她们是对时尚最感兴趣、最关心的群体。” 韩国人好面子,在意个人形象,女生如果在社交场所不化妆几乎是“社会性死亡现场”。 韩国大学生常常调侃,梨花女子大学9点早课就是一场时装秀。穿着甜美优雅的女孩们急匆匆赶往教室,在一片咔嚓咔嚓的高跟鞋声中,开启第一节课。 近20年的观察中,赫特发现,衣着穿搭、个人装扮反映了韩国性别规范的转变。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韩国的性别规范和美国20世纪60年代一样:男孩是男孩,女孩是女孩。女子大学的女孩要穿高跟鞋和裙子上学,头发要打理得干净利落。女性露肩膀被视为禁忌、短裙不能短过膝盖。 “我可以肯定的是,2016-2017年首尔街头到处都是穿着露肩上衣、超短格子裙的女孩。”赫特镜头下韩国女孩的风格,不拘泥于性感、甜美,开始拥抱短发,穿着超大码运动衫、戴棒球帽和男友风宽松卫衣…… 赫特特意提到,不久前的东京奥运会上,韩国射箭运动员安山因短发遭到韩国男性“网络暴力”,但安山不在意将ins签名改为“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在她看来,她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打扮自己,她已经得了三枚金牌,网上的言论根本不重要。而在15年前,这种言语攻击很可能真的会损害名誉。 社会的包容程度不光体现在衣着,当代韩国青年对打耳洞、鼻环、文身等身体改变依旧着迷。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韩国,文身是非法的,也是黑社会的象征,且韩国法律规定,只有医疗人员才能做文身师。 赫特在近几年的街拍中发现,“尽管这些年轻人和家人上街时,会穿长袖、戴帽子,遮盖住文身或耳洞之类的身体改变。但到了镜头前,他们开始拉低衣领、卷起裤脚,个性张扬的文身从衣服或蕾丝长袜下探出。“
以往韩国社会对性别不规范持“不问不说”的态度也在变化。上世纪90年代,每当他问,这里是红灯区吗?有赌场吗?有同性恋酒吧?韩国人会矢口否认。2002年赫特回到韩国,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梨泰院的变装酒吧。他问工作人员,你介意我给你拍照吗?变装演员反应异常紧张,支支吾吾。“和变装演员接触后,我第一次意识到,个人穿搭、装扮可以是一种社会性‘表演’。某种程度上说,变装演员的化妆像是‘戴上面具’解放自己,如果表演得好,他们在白天就不会被认出来。” 如今,梨泰院的变装演员越来越火爆。赫特在街头也看到越来越多“异装癖”的男孩,他们是异性恋,但他们也像女孩一样穿着白色渔网袜。“他们只是觉得好看就穿了,这恰恰也证明,韩国社会对性别规范的转变。” 05 “好像全世界都被韩流影响” 2014年,赫特在梨花女子大学附近的咖啡店发现了一个时尚女孩,美式橄榄球运动开衫、里面配着球衣T恤。他和助手过去打招呼时才发现,这是个中国游客。 “真的没想到,实在太像了。我问她,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像韩国女孩?她用谷歌翻译告诉我,这衣服是刚刚在东大门买的。”赫特拍过不少中国女孩,有的是来韩国留学,有的是空姐,有的是到东大门参加时装秀,她们的韩语过于流利,让赫特难以分别,“不过这恰恰证明韩流的影响力”。 在赫特看来,韩流在越南似乎更明显。2020年2月,他去越南胡志明市的一次时尚拍摄中,几个越南模特都是K-pop粉丝,拍摄过程中,她们甚至自己带了韩服(Hanbok)。
赫特疑惑又惊讶,他问越南女孩,为什么会买韩服?她们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这是韩服,只是韩国的看起来就很酷。”出于好奇,赫特询问她们是在哪家店买的,通过翻译得知,这家店名叫“首尔风格”。 “好像全世界都被韩流所影响。”那几天,他的越南朋友带他去市区一个购物中心,赫特看到来往的年轻人,心里嘀咕:这些年轻人的衣着、妆容、发型看起来就像韩国人,几乎没什么不一样。
2016年,秋季首尔时装周上,一位女孩穿着印有中文字样的卫衣。 赫特时常对比日本原宿和韩国街头的差异。他认为,爱好打扮的日本青年看起来家境良好,而韩国街头装扮更像叛逆青年对压力生活的反叛。“由于学业、工作、买房、结婚生子,旧有的韩国传统社会方式让年轻人愤怒,他们开始责备社会,将这种生活称之为‘地狱韩国’,而衣着是一种叛逆的体现。” (除特殊标注外,图片均由受访者Dr. Michael Hurt授权使用) 2021年完美世界文创校园设计大赛报名通道正式打开,四大赛场,点击文字,欢迎报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