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战争
14世纪中叶，欧洲笼罩在“黑死病”的恐怖中，3千万人因此丧生。
在记录那段历史的发黄书籍插画中，有一群穿着“鸟嘴服饰”的医生：他们头戴过滤腐烂气味的鸟嘴型面具，在救治病人和搬运尸体时避免接触感染源，阻断病毒。
这是人类历史上关于医用防护服的最早溯源。
600多年后，在中国疫情最严重的湖北武汉，口罩和防护服依然是一线医护的保命符。
为了将这些医护物资送达武汉，有人从巴黎飚黑车带着1万件医用防护服送往阿姆斯特丹机场，有人在柬埔寨一觉醒来财物尽失。在海外抢购过程中，那些口罩抢购特工队，和防护服护卫者们，遇到过太多的阴谋和欺骗。
一件口罩或防护服，从它的出生地到达武汉，历尽波折。
2020年1月24日除夕，马化腾还没来得及吃年夜饭，就拉了个微信群。
群成员包括腾讯公司总裁刘炽平等腾讯总办成员。这些人加起来，身价保守估值超过3000亿，他们在群里商量的是要买东西。
彼时，新冠肺炎在武汉爆发。整个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全是武汉医疗一线告急的求助转发，最缺口罩和防护服。
“捐钱、买物资、送武汉”成为了他们一致的目标。 当互联网公司都忙着春晚发红包，网友就差1张牌就集齐五福时，腾讯宣布了首笔捐款3个亿。
“我们终于在（除夕晚）8点之前做了决定，这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 腾讯高级副总裁郭凯天说出了当天的细节。
不过，3亿并不是万能的。
接下来如何买到一个口罩、一套防护服，足够教那些富豪们怎么做人。
想买口罩防护服？就连卖货的人都不能轻易买到，比如马云。
马云很早就在微博上呼吁，要合理有效使用口罩，优先供给疫情前线，一般机构不要过多囤货，避免加剧资源紧张。
现实世界中，因为一罩难求，荒诞的闹剧不断上演。
2月2日，大理市卫生健康局对云南顺丰速运有限公司大理分公司承运的发往重庆市的口罩实施“紧急征用”的抢口罩事件，一时被称为“大理无理”。
随后，大理市违法扣押征用途经大理的外省（市）防疫口罩问题致云南大理市委书记、市长双双去职。
口罩难买甚至引发了全球动荡，一直传递至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早些时候，德国海关扣押了一卡车瑞士采购的24万只医用口罩，德国总理默克尔没有承认德国对医疗物资进行了管控，而是称应该将这批口罩给急需的人。
随着欧洲疫情的持续升温，采购口罩与防护服，更充满了艰辛和挑战。
腾讯最先盯上了杜邦、3M等全球大品牌在中国的工厂。
1月27日，工信部表示将动用中央储备加强重点物资临时收储，另外将出口企业符合国外相关标准的防护服用于国内。
“基本被政府统筹了，根本买不到。”不止是腾讯，其他诸如阿里、美团、百度等互联网公司的采购人员，全都买不到。
采购目的地快速转移到了海外。
柬埔寨西哈努克城郊，这个充满故事的疯狂之城，除了中国人的房地产、赌场和夜总会，这里还有口罩。
2月5日，华星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郭建雄接到老板邱季端电话，已托人在柬埔寨找到20万只口罩，需要他去当地把口罩带回国，其中15万只捐给武汉的医院，5万只作为公司复工后的防疫物资。
当地接应的人反复强调了在西哈努克的两条生存法则：手机不要拿出来；晚上不要出门，至少不要落单。
实际上，在西哈努克抢口罩要更加危险。
郭建雄飞机落地柬埔寨那天，西哈努克独立大道的一间仓库外，说好的 20 万只医用口罩不翼而飞，卖家说“你们来迟了，我给别人了”。
随后，他临时组建了8人特工队，到柬埔寨、泰国和越南多国抢货。
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郭建雄只能提着钱到处搜刮口罩，第一天才买到55盒，直到2月10日，终于抢到了1万只。
口罩险中求，在西哈努克的几天，与郭建雄一起找货的四川人杨勇在酒店里被偷了手机和2000美金。那天早上，隔壁长安酒店有人坠楼身亡，距离他在西哈努克的住址步行不到十分钟。
郭建雄在东南亚抢到的小批口罩，在阿里公益协同下，通过菜鸟物流才得以艰难回国。
毗邻中国的东南亚早已被小快灵的小团队们搜刮一空。腾讯马化腾、刘炽平等人掏出的第一笔3亿战疫资金，只能另辟战场。
3个亿啊，足够阔气地到地球另一端抢口罩。
手持数亿现金的采购萧萧，来自腾讯采购部门。她要帮马化腾等总办老板们去买口罩和防护服，她首站选择的是人们甚少关注的南非。
南非不是随便选的，她想到了“走后门”。
腾讯的大股东Naspers（南非报业），其持有腾讯31.17%的股权。秉持着有关系好办事的想法，她试图借助投资商的力量影响3M在南非的分公司，希望从南非的原厂买到防护服。
紧张的供求关系跟前，南非3M泼了一盆冷水：没货。
从非洲大陆最南端，萧萧搜寻到了欧洲的北部。
距离深圳8700公里的丹麦，2月非常寒冷。在当地，萧萧找到了王耀彬。王耀彬一直在丹麦当地搞旅游，熟悉当地情况和华人圈子的他，是腾讯找的“买手”，俗称“代购”。
不过，经此一役，王耀彬恐怕也不相信丹麦童话了。
辗转联系后，通过一名中间商，王耀彬订购了7000多件防护服。这批防护服约定在2月28日运送至腾讯位于阿姆斯特丹的仓库。
这批货，对接方是华人贸易公司，货主是荷兰当地公司，制造工厂则在英国。
这种四方交易注定充满了复杂与冒险。
但由于事出紧急，并且是朋友介绍的华人贸易公司，实力雄厚，王耀彬判断这笔交易相对安全。
在当时，市场瞬息万变。华人贸易公司要求预付100%货款，他们和荷兰货主之间的协议则是预付30%。待现场验货，由华人贸易公司转账余款给荷兰货主后，王耀彬就可以自行安排卡车提货了。
一开始，这批货报价还比较正常，不过没到半天，王耀彬就收到了增加20%的报价。由于从丹麦转账到荷兰公司，到账需要一天。于是王耀彬同意增加报价，并完成了付款。认为万无一失后，他和萧萧汇报一切顺利。腾讯方也安排了物资货物的运送准备。
由于国内对医护物资的需求紧急，王耀彬也曾提出可以在英国厂家交货。从英国直飞中国，这批货也可以节约3天时间。不过货主考虑到这是商业秘密，拒绝了他的请求。
荷兰货主给到的验货时间是2月27日上午。前一天下午，王耀彬就到了荷兰。不过，到验货当天，荷兰货主突然告知王耀彬，货已经卖给了其他买家。
由于知道需求量大，急着抢货的中国买家较多。荷兰人在跟华人贸易公司的合同上，并未设定违约条款，只说明了如果无法交货，则100%退回预付款。在王耀彬来验货之前，他们从没有放弃寻找更高价格买主。
现货就在眼前，荷兰人不断加价。大多中国的买方极容易冲动。以王耀彬这单作为底牌，荷兰人不断以加价20%去追逐更高的利益。不只是荷兰人，其实在当时，欧洲大部分贸易商都处于这样的心理状态。
在荷兰扑了个空，但腾讯在后方已经做好了运送安排。在当时，欧洲疫情已经升温，拖延下去的话会有很大变数。并且，海外物资物流周期长，晚于这个时间还不启运的话，对于疫情的帮助不大。
当时，不少国家开始针对中国采取入境管制措施，多家航空公司也选择停飞或者减少往来中国的航班。同时，欧美当地对医护物资的需求也持续增加。意大利就禁止了出口医疗物资。防护服不能从意大利本地走正规报关出口，只能拉走，从第三国起飞。
每耽搁一个小时，就多一分变故，不及时运出，说不定货物所在的国家一个禁令下来，就再也不能运出来了。
王耀彬心急如焚。
姜雷是一名在海外从事旅行贸易公司的老板。接到王耀彬求助以后，他通过自己的旅行贸易公司在法国巴黎补购了一批防护服。补到货时，时间已经很晚，根本来不及打款结算。姜雷大手一挥：先发货。
这时，距离交货截止时间只剩下6个小时，然而货还在巴黎。时间紧迫，如果用大货车，在路上跑不快，况且这时候根本无法找到大货车。
17:30，姜雷打了一通电话，叫来9个华人导游平常开的商务面包车，充当临时货车；
20:35，最后一辆车装完货，9辆面包车组成的“防护服护卫队”集结完毕，一路飞驰奔向阿姆斯特丹；
此时，距截止时间只剩不到3个半小时。
地球另一边，孙笛全程24小时待机，就等着这批货安全到仓库。她是萧萧的同事，专门负责海外防疫物资的报关进口事宜。
从巴黎到阿姆斯特丹，全程近600公里，平常至少需要6个小时车程，这次，他们全程只用了3个半小时，平均时速跑到170km-180km。路上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司机们为了省时间，厕所都不敢去上。
23:59，当晚最后交货期限前1分钟，孙笛收到了王耀彬发来的视频：防护服在腾讯仓库卸货完毕。
全球都在抢购口罩和防护服，像王耀彬这种华人圆满大结局只是个例。
地球上除了南北极，基本英美法日意大利土耳其等每个国家和地区，都被中国大公司的采购搜刮过一遍。
地毯式全球采购背后，更多的是一日看尽各种欺骗、阴谋和逐利。
众多持币买家涌入市场，让防护服这个一直以来并不显眼的行业陡然变得火热起来，供需严重不对等，话语权也畸形起来。
萧萧就曾经被一名防护物资的卖家嫌弃。当时她和同事追着对方询问产品型号，确认数据，对方直接拉黑。在“倒爷”眼中，有货就是爷，你们还挑挑拣拣？
在阿里巴巴，采购小二们满世界买口罩防护服时，必须严格遵守国家标准以及集团发布的《项目运作规则及操作手册》的要求，必须通过专业第三方质检抽查，检测报告中必须明示非油性颗粒过滤效率是否达标，就连耳挂部分适合度都做了明确要求。
为了防骗，采购人员甚至带上了监测仪器，现场抽检口罩的数据指标。但往往没来得及验货，货已没了。说到验货，代理商基本都会强调：款清验货。
萧萧说，放在平时，“资质考察，产品打样测试，从寻源到成交要经历漫长但必要的过程”，但在疫情下，这是整个市场的常规操作，你不买，别人就买了。代理商先给钱再验货的要求，这时倒成了正常的。
口罩和防护服的采购难度之大，利润之高，颠覆了中国这群手握亿元现金的互联网富豪们想象。
比如防护服火到连奢侈品服装代理商都临时转行做起生意。有朋友给萧萧推荐了一位“业内知名的奢侈品供应商”，据说这位供应商在佛罗伦萨和米兰都持有防护服货源。
买防护服送阿玛尼？萧萧在对接采买这批防护服时，直言感到很魔幻，“我们急得火烧眉毛，只想快点验货，对方还在给你介绍阿玛尼的衣服……”
大疫当前，奢侈品滞销，卖防护服比卖阿玛尼更挣钱。不光是意大利“微商”捕捉到了这个商机，德国的防护服经销商也这么想。
腾讯驻德国办公室找到一家德国3M销售代理，对方是正经3M代理商，也就是正规军。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也加入了这个疯狂的市场，报出了当时紧俏市价2倍的价格。
“这几乎颠覆了我们对德国人的认知！”但腾讯总部采购接受了报价，并马上给德国方面发去采购确认邮件。
两天后，这家德国销售代理回复姗姗来迟：你应该早点回复我，那些货我已经卖掉了。
抢口罩太难，总有一些中国老板另辟蹊径，比如董明珠。
她决定不去抢口罩了，这个女人发起狠来，比男老板们要可怕，她决定自己生产口罩。
2月12日，董明珠在《致武汉员工慰问信》中透露：格力正加紧生产温度计、口罩生产设备、护目镜、杀病毒空气净化器等一系列抗击疫情产品。
这一天，福布斯发布了中国最杰出商界女性排行榜，董明珠位居榜首，成为中国商界最杰出女性。
撸起袖子生产口罩并没有变得更加容易。虽然董明珠放风预约了一轮，吸足了眼球，预约爆满，但交付却被吐槽“买不到”。3月12日，格力暂时日产口罩15万只，据说产能仍处于“爬坡”，而单是格力所在的珠海市复工复产，保守日需就百万个，靠格力供应，杯水车薪。
比亚迪的王传福则要更硬核。
像董明珠、广汽集团这种都是买口罩机和原料生产，王传福清楚口罩机难买，干脆连口罩机都自己做。
“一条口罩机的生产线，各种齿轮、链条、滚轴、滚轮大概需要1300个零部件，其中90%都是比亚迪的自制件。”比亚迪总裁办主任李巍一句话镇住了观众。
如今，王传福的比亚迪口罩产线处于满负荷运转状态，日产能500万只，至今每日还以几十万个的速度攀升，比亚迪成功转型“全球最大量产口罩工厂”。
中国老板们过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口罩新年：猜不到开头，更猜不中结尾。
曾经全球疯抢口罩和防护服送到前线的腾讯，已经将抗疫重心从捐赠物资，全面转向技术战疫，截至3月10日，腾讯联合各方推出防疫方案的健康码，累计亮码超过16亿人次，覆盖近9亿人口，累计访问量破60亿，成为中国服务用户最多的健康码。
3 月 2 日，马云公益基金会表示，将向日本寄出 100 万只口罩；4天后，马云发文称已筹集到 100 万只口罩将发往伊朗首都德黑兰，最新的消息是，马云基金会承诺向美国捐赠100万个口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国老板们经历了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从全球抢口罩，转向支持友邦抗击新冠疫情。
以美国为例，美国官方表示政府储备了3000万只医用口罩，不过医生需要的口罩至少3亿只，缺口高达90%。此外美国已在最近几年将大部分口罩生产工厂都迁到中国，90%以上的口罩来自中国。
迫不得已的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方面表示，于3月6日起，对从中国进口的口罩、手套、消毒湿巾、手术单、手术服等100多种医疗产品免除进口关税。
然后，比亚迪总裁办方面表示，当疫情过去，比亚迪口罩生产线将不会继续运转，“但国外疫情不容乐观，如果海外有需求，比亚迪也不排除口罩出口的可能”。
小小一个口罩，俨然一个世界。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萧萧、孙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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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长江日报高宝燕、陈卓；湖北日报柯皓；杨抒怀；王耀彬
参考资料：
1、《8人“特工队”趟遍柬泰越三国12城，“抢”回15万只口罩……》，@杭派工程师；
2、《缺口高达90%，美国取消对口罩等100多项中国医疗产品关税》，中国服饰；
3、《口罩、防护服不够用怎么办？这些企业去各地找货去了》，澎湃新闻；
4、《我们的社会为何临危不乱：腾讯抗“疫”的启示》，@秦朔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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