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狂”大卫·芬奇,究竟是如何创作的?
在《异形3》的DVD里,二十世纪福斯没有给大卫·芬奇署名。不过,这种矛盾,并没有成为障碍。
几年后,二十世纪福斯再度和芬奇合作《搏击俱乐部》。
资本的博弈、前嫌的罅隙,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因为创作的前因后果,并不因为个人的好恶而有所变动。
像芬奇这种能够坚守自己才华的作者,并不会被一两部电影的颓败而埋没。
电影作者论,所研究的并不是那些能够获得巨大自由度的“大师导演”们,而是那些在制片厂制度内,依旧能保持自己鲜明个性的导演——正如大卫·芬奇。
“对它进行嘲弄”
POST WAVE FILM
当二十世纪福斯电影公司把《异形3》丢在芬奇面前的时候,芬奇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但他不知道面前的是一个天坑。
对于《异形3》这个烂摊子,福斯已经失掉了耐心:接连走了两个导演,预算不断超值,映期一拖再拖。
于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福斯,找到了从未拍过长片,最高学历只是高中的芬奇。
福斯的算盘很明确:找个新人做个替罪羊;不给他剪辑权;等电影拍完,按照全系列一贯的暴力黑暗,做一个包装。
于是,芬奇陷入到了福斯的陷阱之中。在片场,甚至连剧组的技术工种都看不上芬奇这个正牌导演。
多年之后,芬奇甚至还说:“我想嘲弄人们在电影院灯光变暗而20世纪福斯的标志出现时,心中带有的期望。我的兴趣就是对它进行嘲弄”。
说实话,《异形3》绝不是芬奇的心头好,他喜欢具有黑暗元素的电影,续集这种东西不能直抒胸臆。但靠着几乎没什么优点的《异形3》,芬奇完成了跃迁。
芬奇出生在“垮掉的一代”大行其道的美国,耳濡目染中对于美国社会也诸多不满。这种不满,让他选择了以一种“脱俗”的方式进入影视圈。
从阿什兰高中毕业后,他没有像斯皮尔伯格那样申请UCLA,也没有走邻居卢卡斯的后门进入工业光魔,而是直接进入到了约翰·科蒂的制片厂工作。
几年之后,芬奇想要突出重围,进军电影圈。但制片厂告诉他,没人会给他4000万拍一部电影。
芬奇回答:“是啊, 40分钟,叫什么电影呢?”其言下之意是,4000万只能拍40分钟。
为了长片,只能曲线救国,芬奇转脸和几个朋友搞了一个制片公司,专拍MV和广告。
进入商业领域,芬奇的收入很快就有了改善。可是,给人打工,上升空间毕竟有限。有人告诉芬奇,“干这一行,100万美元,就已经很稀罕了”。
27岁那年,已经拍了麦当娜和史密斯飞艇MV的他,声名鹊起,前途似乎一片大好;但《异形3》的上映,似乎又给他的前途蒙上了一丝阴影。
《异形3》(1992)
5500万美元的票房,与两部前作天差地别的口碑,几乎打垮了“异形系列”。但这却并没有打垮芬奇。
《社交网络》的制片人说:“他内心无法无天,没有任何恐惧,也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而芬奇则继续我行我素。他甚至不出席首映式,拒绝新片的宣发。曾经和芬奇共事过的内部人员说:“芬奇是出了名的难搞,人际关系也不好。”
但是,这种所谓的“难搞”,只是芬奇的个性而不是本质。那些和他合作过的人,很快就会对这个能够精确掌握片场的男人,赞赏有加。
才华横溢且傲慢过人
POST WAVE FILM
《异形3》哑火后的第三年,芬奇拍摄了低成本的《七宗罪》。这部电影普遍被人认为是芬奇的定调之作。
影片黑暗、冷酷、犀利,就像是穷街陋巷里的一把匕首,在不知不觉中,杀人于无形。
《七宗罪》(1995)
影片第一个确定的演员是摩根·弗里曼。当他回忆起芬奇给他说戏的情形,还是久久不能忘怀:“他在对我描述怎么样才能把影片拍摄得黑暗压抑时,我顿时就被吸引住了”。
这其实是芬奇的独门秘籍:他能分秒不差地掌握摄影机的的位置,分秒不差地控制演员的表演,并且分秒不差地用剪辑把自己脑中的设想,加以呈现。
用摄影圈的话来说,芬奇的画面“特别脏”,不像大对数影片那样明媚而且饱满。
在拍摄《七宗罪》的时候,芬奇就故意创造了一种“银盐残留”的胶片冲洗手法,制造出了一种不饱和的黯淡的色彩效果。
《七宗罪》(1995)
而除了能控制好摄影机之外,芬奇还喜欢在自己的影片中,夹带私货。
《搏击俱乐部》里用人油做肥皂的情节,是对纳粹用犹太人尸体提炼肥皂的戏仿;而“搏击本身”也具有纳粹式的反智色彩。
他用野蛮和力量,来消解现代社会的病症。很难说这不是芬奇式的嘲讽。
他自己也说,这部电影“是很特殊的,有点政治意味,但又无法用类型片的概念划分”。
《搏击俱乐部》(1999)
影片上映后,饱受“暴力”、“新纳粹”、“仇女”等等批评。但芬奇依旧对这些批评不予理睬。
爱德华·诺顿说了句公道话:“艺术只在反映社会,并不鼓励暴力。如果人们真的要用极端方式才能解决问题,而不反思,才是最危险的”。
《十二宫》是芬奇的野心之作,也是他的转型之作。
影片讲述了旧金山的连环杀人案,全片仅仅依靠对白推动。就是这种“自绝于商业”的选择,让该片仅仅得到了3300万美元的票房。
虽然票房大败,但芬奇此举却赢得了批评家的赞誉。文若其人的话,芬奇也如同片中的格雷史密斯一样,坚定、固执,才华横溢且傲慢过人。
《本杰明·巴顿奇事》(2008)
一年后,芬奇又拿出了《本杰明·巴顿奇事》。影片让芬奇迷们面面相觑。一个擅长黑暗故事的导演,搞起了俊男美女的爱情片。
但芬奇却说自己“也会感性,但这并不是冷血,更不是多愁善感”。
影片一洗《十二宫》的颓败,拿到了1.3亿美元的票房、13个奥斯卡提名。评论圈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夸赞”和“批评”两派。
但不可否认的是,好莱坞这才注意到芬奇的实力和票房号召力
——很显然,他要愿意的话,早就可以名利双收,就像是斯皮尔伯格。
控制狂的人生
POST WAVE FILM
芬奇有着某种偏执狂的性格色彩,在他的心里,只要电影出了问题,一定是导演的问题,“有时候我们会被自己创造的素材牵制或削弱,但只要有问题,那就是我的责任”。
因此,芬奇一般从筹拍影片的阶段,就试着要去掌控整部电影。
拍完《奇事》之后,芬奇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直到他看到了艾伦·索金《社交网络》的剧本。
《曼克》(2020)
其实,《社交网络》本来是索金的长片处女作。但芬奇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他周五拿到剧本,周六就跑到了索尼总裁的办公室,宣布自己一定要得到影片的拍摄权。
扭扭捏捏下,索尼给芬奇开了绿灯。但芬奇又提出了一长串的条件:要等到秋天,回到剑桥取景;要4200万的成本,而不是索尼给的2500万;要20-25岁的演员……索尼高层知道芬奇难搞,最终就丢给了他三个字“看着办”。
《社交网络》(2010)
影片开机后,芬奇那“重拍狂人”的习惯,又让影片的工期一再延迟。他不断压榨着演员的表演,让他们不断重复自己的台词,直到可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为止。
在片场,一个镜头拍摄50条是家常便饭。即便如此,芬奇还是耸耸肩:“他们也就达到了我的六成要求”。
《社交网络》带着性冷淡的疏离风,扎克伯格身边的人,其实都在阻止他成为“那个人”;但在更大的意义上,他们的每一次阻止,都让他更快地成为了“那个人”。影片中俄狄浦斯式的反讽,变得更加明确。
而到了《消失的爱人》和《曼克》里,偏执流变成叙事手段上的复杂和多变。
前者用倒叙和插叙交织的手法来讲述故事;后则用时间节点和拼图的方式,完成叙述。
《消失的爱人》(2014)
值得注意的是,芬奇在这两部影片中,深挖娱乐圈与政治环境千丝万缕的关联同时,又在试图批判娱乐产业游戏规则的虚伪本质。
就好像《消失的爱人》的结尾,两人好像生活在了一起,但又没有真的生活在一起;爱人,已经消失了。
他所感兴趣的,是用一种师承于MV的手法,讲述一个充满不确定和欺骗的故事。这样的价值观,让他无法染指奥斯卡;而过于娱乐化的倾向,又让他无法得到三大电影节的垂青。
《消失的爱人》(2014)
他的粉丝为他打抱不平,甚至是斯皮尔伯格都认为,学院漠视《社交网络》,和当年把《愤怒的公牛》关在门外一模一样。
但是芬奇对这种事故不以为意,他甚至厌恶拍摄标准意义上成功的影片。在拍摄《龙纹身的女孩》之前,外界普遍看好这部翻拍片,认为这是冲奥的种子选手。
但是他说:“我不知道学院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一部获奖电影是什么样的。我只想把人用一个出乎意料的方式,卷到我的电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