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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黄金时代,我与北岛、易中天、汪国真等人的三两事

ylsjhm1949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1-08-20


图片来自网络

倒回去三十多年,那可是一个通过信件交流情感、思想的黄金时代。


写信往事

文/秦安江
 

现在都是微信、短信,哪还有谁铺开信纸坐在桌前写信。


倒回去三十多年,那可是一个通过信件交流情感、思想的黄金时代。那时我刚从少年到了青年,文学创作才起步,世界对于我新鲜极了。我参加了长春市一个文学讲习所,认识了一大批散布在全国各地经历与我相仿、激情同样澎湃、刚迈开写作之脚就把写作视为生命的同龄人。


那个信啊,天南海北地飞,互相鼓劲加油的、求教写作知识的、探索人生真谛的,每天把我的业余时间、精神世界占得满满的,好像我的亲人大江南北到处都有,根本不止身边这几个家人。


有些往事,现在依然记得。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他是浙江谁谁的表弟,已到石河子,让我帮他推销标准件。那个谁谁是我的信友(现在已成名,在诗坛很活跃),虽未谋面,但信中交流很投机,属于互相激励、可以倾诉的那种。于是,我便安排那位信友的表弟吃住在我家,并向单位请了假,整整花了两天时间,用自行车驮着他,把石河子的所有工厂跑遍,也没推销出一件他的标准件。我像犯了错误一样,觉得特别对不起人家,人家不远万里找你,你却没给人办成事。很长时间,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内疚。


文学讲习所的董辅文老师,我至今没见过他。他把我的习作推荐给名家评点,我至今保留有公木老师和诗人徐敬亚给我习作点评的手稿。我们通信十几年,他的字很漂亮,用黑色墨水竖着写,信纸两边空格很宽,让人看上去不是黑黢黢一片,而是黑白有别,疏密有致,像一件书写的艺术品。


偶有错字画个圈,拉到信笺边,再写上正确的字。读他的信是享受,不光内容,仅书体、格式就欣赏不够。那些年,阅读他的书信,已成我精神不竭的主要动力来源。后来不知怎么失去了联系。他是吉林人,吉林我没去过,但我有生之年一定会去看望他。


诗坛奇人汪国真已去世好几年,有时偶尔想起他,还为他的聪明感叹。他这样的人注定要走红,否则上天都不能答应。因为他对人世间的认识已到了骨子里,我辈根本不值一提,大傻瓜一个。那时我在一家诗歌刊物做兼职编辑,大概是看到了汪国真的自然来稿,觉得比较清新,就给他回信,大意是大作暂留,待有结果再告。这样我俩就通信往来了。


1987年秋天,我去鲁迅文学院学习,他到鲁院看我,并邀我去他家里做客。他在十里铺公交车站等我,一见面,我就感到亲切,他给人的感觉文质彬彬,戴副眼镜,一副学者的样子。我喜欢与有文气的人交往。他大概与我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也表现得很热情,拉着我的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汪国真,图片来自网络


他的家(应该是他父母家)整洁、干净。他父母都在,我们一起在一张长方形餐桌上吃了饭。他的父亲一看就知是大机关干部,好像是国家某个部委的处长还是局长,我忘了,我对干部的职级不敏感也不懂。看得出他们都很欢迎我,气氛很好,还喝了些酒。吃完饭聊了会他就送我去公交车站,可能喝了酒的缘故,路上他敞开谈了他对诗歌的想法。


就是那次路上交谈,我认定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说,写诗不要长,十行二十行就行,专写励志诗。也不要投给大刊,就给各省的青年刊物,如《辽宁青年》、《黄金时代》、《山西青年》,包括你们的《新疆青年》,就发在它们的封二封三上,那些大学生、中学生一下就能被点燃起来,你的作品就能在青年当中流传,你就能在全国出名。


他还鼓动我,让我一起与他这样干。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很不以为然,他这个想法不但破坏了大半天他给我的好印象,而且让我一下就从心里瞧不起了这个人。我说那些不是真正的诗歌,我不搞那玩意儿。从此以后,我们再无联系,再无通过一封信。


果不其然,没几年,汪国真的名字大红起来。以致每当在媒体上看到他,我就暗自嘲笑一下自己。不过,如果今天他还在,还那样问我,我还是会那样回答的:对不起,我不搞那玩意儿。人和人不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机巧,傻人有傻人的愚顽。


一次,到重庆参加一个诗歌活动,同去的还有邱华栋。邱华栋当时是《人民文学》副主编。他与我是八十年代的信友。华栋见了我就问,你字写得好,现还在练吗?我和他从未谋面,但二十多年前我俩通信的事,信中我的钢笔字是怎样的,他还记得。去年,关于中国作协团体会员向鲁迅文学院高研班推荐学员事,我与已是鲁院常务副院长的华栋通过电话,我嘴上说着公事,脑子里却闪着几十年前两个半大青年在信中谈诗歌谈人生的情景。我不知当时他想起这些没有。


与一个人的仅一次通信,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的一件重要事。那时文革刚结束不久,我也刚进厂成为一名青工。我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信息,北京有一个诗人叫北岛,办了一本刊物叫《今天》,上面发表的东西很怪诞。我就试着按信息中地址写去了一封信,索要那本杂志。其实我也就一试,没奢望人家会收到,或收到后会搭理我,写一封索要信不费事,写了就写了,丢了就丢了,没关系。

北岛,图片来自网络


可是人家就收到了,还搭理了,而且很快给我寄来了杂志,杂志有六七本,是蓝皮子的,因邮寄路途遥远,有些书脊破损,蓝皮裂开,露出了里面白色纸张。随刊物附有一信,写了大半页,大意是:《今天》现已停刊,这是最后几本,都寄给你,很高兴地处边疆的你喜欢《今天》,喜欢诗歌,望共勉。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从那几本刊物上,我知道了北京有一批写诗的人,不仅北岛,还有芒克、多多、食指、江河、杨炼,还有福建的舒婷,还有一些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那些诗歌完全与报刊上发表的不一样,好像是从山中流淌出的小溪水,清澈、缓慢又冰凉。


我眼界大开,我开始知道,诗歌不仅是大嗓门的、一泻千里的,还可以是静谧的、徐徐流淌的。那几本杂志像一盏灯,一下点亮了我脚前好几步远的路途。可惜,一次我出差回来,找不到了那几本杂志,问妻子,妻子说她把那几本封皮已烂的杂志当废纸卖了。我哭笑不得,痛心不已。


我最初与文友通信,都是先打草稿,改好后再誊抄到信纸上,字迹工工整整。如写错了字,就涂上涂改液,再一笔一划写上对的字。邱华栋说我字写得好,大概是指我字的一丝不苟。我以为这个习惯不好,拘泥于刻板,是干不了大事人的做法,想改,又积习难改。很长时间,我都从心里看不起自己的这一点。


一次,我到诗人杨牧家玩,无意看到了他的诗歌草稿本,黑色塑料封皮,十六开本,一行行诗句用黑色墨水写成,一个个豌豆大小的字工整干净,一笔一划,连带笔划也是有节有致,草而不乱,飞而有根,给人感觉每一笔都不是随意为之。写错的字或修改部分,用一条线规矩而潇洒地拉到本子边缘,再清晰地写上修改后的字句。那天开始我心里大感慰藉,大诗人杨牧尚且如此,何况我辈碌碌庸人。因此我这个习惯,安然保持了许多年。


前些天整理过去物件,翻到保存多年的一批信件,其中一封是易中天写给我的。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想插班就读武汉大学,因不知招生具体事宜,就请诗人杨牧帮忙联系在武大做中文系主任的易中天给问问。过去杨牧和易中天同在石河子莫索湾垦区,杨牧在一四八团,易中天在一五零团,他俩曾写诗联名在报刊发表,恢复高考后,易中天去武大上学离开了新疆,杨牧未参加高考,继续在团场写诗。

易中天,图片来自网络


他俩是很熟的。易中天得知这个情况,直接给我写了一封信,主要内容是:他现已不做系主任,武大招插班生有招生简章,如需要可寄去一份。“关照”说不上,有什么问题帮忙问问是可以的。正好那年我去鲁院进修,随后就去西北大学作家班,读武大插班生的事就放弃了。前些年易中天来新疆讲学,我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件事,他说已不记得。他一定帮过很多人,当年一个小年轻求学的事,他不记得是完全应该的。


有一个人,我不得不提起,她是陈燕妮。那是我开始诗歌写作的头两年。一天,我接到一封北京来信,短短几行大意是:我起码很喜欢你的诗,希望能与你保持联系。落款陈弟。字迹龙飞凤舞且很硬气。我很感动,于是便信件频繁地你来我往,谈写作、谈人生。她先是在北京一个铁路单位工作,后又调到一家报社。到报社后每期报纸都寄我一份,她的新闻稿件、专访、她画的版我都很注意。


后来我到鲁院学习,有一天我约她,谁知一会面,我见到了一个漂亮女人,高高的个子,长发飘逸,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那么适中地裹在身上。我脸有些发热,不太敢看她,通信几年的小兄弟,一下变成了一个美丽女子。她哪年去的美国我已记不清,只是每到春节会收到她从美国寄来的贺年卡。她在纽约,先在报纸,后又到电视台。她说人在美国感到孤独,下班回来与猫为伴。


有一年年底,她说翻过年春节回国一定要来新疆看我。但她没来,而且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在书店看到了她的《遭遇美国》,还有《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等几本畅销书,从书中介绍看,她已在美国华人中出名。多年后的一个秋天,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美,在洛杉矶的最后一天晚上,我与当地一华人偶然聊起她,那人说她早就来到洛杉矶,她办的《文汇周刊》影响很大。但当时天色已晚,约她见面已来不及,因为明天一早又要出发。

陈燕妮,《再回纽约》,图片来自网络


回国后我在网上浏览,见到了她的访谈录,她又出了几本新书,我还全文读完了她的系列散文《湖北老家》,那文字还是那样爽利、跳跃,好像又让我见到她过去信中那种特立独行的风格。


还有一件关于信件的事,也想说说,虽和我无关,但觉有趣。去年夏天,诗坛军中著名三涛中的两涛——程步涛、李松涛来新疆出差,来前点名要见三涛中的另一涛——生活在新疆的周涛。


那天刚一坐定,李松涛就从包里拿出几封信件,边抖搂边说:看看,这是周涛写给我的信,你们都看看。大家一一都看了,看后都笑,认为一贯骄傲的周涛,怎么会给李松涛写出那么谦虚的信。李松涛还在一旁不停地说,你们谁能想到,那时的周涛是那样一个样子。周涛也看了,他红着脸边看边说,这是我写的吗,不是吧?当然他知道是自己写的,只是信中那口气那用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最后一个看的,我坐在椅子上一行行、一页页、一封封看到最后一个字。总共有三封信,李松涛说他临来前特意从过去的通信中找出这三封信,拿来专门让周涛自己看看,让狂妄的周涛看看几十年前的他也是极谦虚的。效果达到了,周涛确实显出了不好意思,以至他很快调换话题,不愿让大家的注意力停留在那几封信上。


那时李松涛在《诗刊》做编辑,周涛是新疆喀什的一个作者。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潇洒却掩不住工整,纸面上没有涂抹的错字,说明他下笔也是认真斟酌的,显示了一个作者对刊物编者的尊重。我能理解,那时的周涛还没成气候,虽然一个人的心气和姿态,是随他“气候”的变化而变化,但周涛骨子里的严谨和谦逊也是绝对真实的。

~the end~

作者简介:

秦安江,生于新疆哈密,祖籍湖北孝感,西北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新疆兵团作家协会副主席。新边塞诗代表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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