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 仙女自述,我下凡嫁给一个诗人的经历
仙女自述:我和诗人结了婚
文/范伟
编者按:非常遗憾地通知大家范伟老师的《走起》不再继续连载了,原因是一家出版机构决定刊发这部长篇。一方面这足以证明我们平台的小说水准之高,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对读者朋友表示歉意。《走起》文字诙谐,直指现实,是一部优秀的纯文学小说,自连载开始,就有很多读者表达了对这个小说的喜欢。读者李静留言:”您把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爱,还有深深的别的情绪,都非常克制的举重若轻的书写在文字当中,我们都get到了。“
范伟老师特意要我们感谢如下读者对他的支持:”宣,绿风,川美眉,Vicky,小草,大嫚,Lily,小辉丫,夕阳天马,老蒙,杨俊芳,小仙,混音哥,Sun,莫大,段芳梅,混沌未开,Fan Ying,阿黄,凡夫,窑黑子“等等。用他的原话就是”都是好同志“。我们会继续刊发范伟老师其他的文字,他文字功底深厚,文章诙谐流畅,相信大家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我为什么要下凡到人间来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穷诗人结婚呢?我不知道。人人都说我是一个傻姑娘。我知道我是的。
众所周知,我的诗人丈夫是个矮瘦子。像所有迷恋诗人的女子一样,我看中的不是他的高度和宽度。高度和宽度不妨碍我在众人堆里找到他,也不妨碍他在众香国里寻到我。远不止这些。第一次在大学宿舍里见面,他眼睛盯着我的室友,看到的却是我;他眼睛盯着我左手的一个空位,却在我的右手边坐下了。别人说他斜视,我知道他是迷茫。出于感激,当天夜里,他拥抱了我身边的一棵树。
任谁也阻挡不了他求爱的步伐!在我们热恋的日子里,他岂止是位诗人,——诗人的称谓涵盖不了他——他简直就是一位百变大王:前天,为了变胖,他刺激一位莫须有的情敌打肿了他的脸;昨天,为了变长,他踩着高跷,把双脚提升到了肚脐的位置;而今天,为了示爱,他身插羽毛,手持小箭,扮作丘比特本人。考虑到他的视力和身边众生的安全,我答应了他。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他那无缘无故的疯癫!就像堂吉诃德说的:一个游侠骑士有缘有故发疯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要无缘无故发疯,同样,庸常的大脑对诗人来说毫无意义。
我的肉身生平第一次和诗人打交道。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现世的李杜;在他世界性的视野里,他以但丁、莎士比亚相期许。我喜欢坐在他身边看他作诗。在诗的国度,他就是君王和造物。我喜欢他的一首建筑物形状的诗,里面是形影、嚎叫、打工人之类的字眼儿;我喜欢他的一首乌龟壳形状的诗,里面是天堂、躺平、七夕蛤蟆之类的嗑儿;我最喜欢他的一首彩云形状的诗,里面是耳朵、内卷、热气球之类分层设色的词句。
为了鼓励他精进,我主动做他的监工。要是他偷懒耍滑,像假酒贩子一样开始往诗歌里兑水,我就请他吃栗凿、跪搓板,用无形的鞭子和有形的大耳帖子抽他;为了掩护他“盗火”,我奋力做他的佐罗,要是有人企图扑灭他字句里跳动的火焰、融融的暖意和自由的微光,我就用手中的三尺佩剑向他们搦战,跟他们决斗,与他们厮杀。
除了为生计奔忙,他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写作和思考。我把他视为一个匿名的大师。为了让他潜心创作,我包揽了所有家务。一旦他文笔枯涩,我就给他喝掺少许巴豆的蜂蜜;一旦他下笔不能自休,我就用口罩给他煲汤。在他钟爱的麻袋片服装上,我缝制了大量兜袋盛装纸笔,以便灵感袭来时他不至惊慌失措;我给他定做了一顶别致的高帽,使他在诗思之外也有遗世独立的感觉。拖地的时候,我尽量做到轻快,以免他高空盘桓的思维之鹰无枝可依;送水的时候,我尽力蹑手蹑脚,以免他的词语之珠得而复失。
——这样的教训难道还少吗?有一次,他刚刚从不毛之地寻到了一个意象,就因为我看卡通画一时失笑,这个宝贵意象散落到了泽国的草丛之中;还有一次,他刚刚为一个诗句找到一个绝妙的韵脚,随着我吃崩豆的一声脆响,这个机警的韵脚竟然拔腿溜掉了,——看着他茫然若失的样子,我真希望溜掉的是我。
天知道用文字连缀成一行既优美、又动听、又动人心弦的诗句有多么艰难!把“铲子叫做铲子”(call a spade a spade),可以偶一为之;永远把“铲子叫做铲子”,那可不行,在诗的世界里,铲子更多化身为花朵、橄榄枝和投枪,这种特别的手艺和秘密配方,只有最为虔敬、最为勇敢的诗人才能够得到。
可是,在诗歌这个国度里有多少滥竽充数的家伙啊。诗人家族的徽章上分明写着:禁用“不真之词,不美之词,以及阿谀之词。”不肖子孙们却公然背叛祖训。羊羔体、哮天体、好看体……不必再举更多的例子了,像我这种一辈子没有做过一首诗的傻姑娘,写这样的诗也能够出口成章。这些用口水写分行词句的冒牌货,用愚蠢傲慢之词激发更多的愚蠢和傲慢,可说是另一种瘟疫,一种毒焰日炽、难以扑灭的语言大瘟疫。
和农夫哥哥董永一样,真正的诗人通常是时代的弃儿,同时他们也是葆有神性的人。对这些万里挑一的天真汉来说,天地万物是公开的手稿、公开的诗歌,同时也是音乐、电影和绘画。
有时候,我的诗人丈夫为生计焦虑,他应该焦虑;有时候,他为命运痛苦,他应该痛苦;有时候,他为苍生呜呼呻吟,他应该呜呼,应该呻吟。
请原谅诗人们的呜呼和呻吟吧。我在一本书里读到,宋神宗有一回问王安石看没看过欧阳修编的五代史,王安石答曰看不下去,因为每篇开首都是“呜呼”,好像事事可悲可叹。对此,该书作者这样反击拗相公:那是你没仔细看,你若仔细看了,“必以呜呼为是。”不错,这是对的。世道艰难,苍生可怜,天下可“呜呼”者俯拾皆是。诗人的职分如是,即使因此获咎,也应该像李尔王对女儿说的那样——来,我们坐牢去,我们两个要像笼中鸟一样歌唱。
到底什么是诗呢?一个外国佬曾经宣称:一切都是诗:团体大会虚伪的外表、嬉皮士在朦胧的新月月光和灿烂阳光下的歌唱,以及宇宙间的第一句话,——一切的一切都是诗。
是啊,这人世间的一切,不是诗又能是什么呢?对一个诗人来说,最高的奖赏不是金钱,不是书店收银台的承认,不是同行的赞誉,而是能够说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打破他自己和读者心头的坚冰。
假如有人问我,你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嗯哼,我一定会骄傲地大声告诉他:“小麦青青大麦黄,我的丈夫作诗忙。”
我的不少同行抱怨她们的诗人丈夫不懂营谋,不懂生活,——说到底,不会挣钱,我可没有这番考虑。在我看来,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上口的甜枣,每一行诗都是足赤的金条。我满心希望他的诗歌永远以手抄本和公号文章的面目在民间流传,提供给那些内心深处真正需要它们的家伙。
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爱情完美无缺。就像童话结尾里常说的那样:从此,仙女和诗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在这出如假包换的神剧里,没有一个高高在上、专横跋扈的王母大人干涉别人的生活,也没有一群是非不分的天兵天将奉旨拿人,使得一对夫妻和一家人骨肉分离。能够使我们分离的只有我们自己——与前辈们相比,我们的困境更加日常,更加隐秘,也更加复杂。
世界上的诱惑如此之大如此之多,我有时候真担心他会扛不住。是的,能够毁掉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自己膨胀的欲望。同时,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傻姑娘,我也断不会为了维持一个岁月静好的虚伪佳话,无视我们之间的疏远和乖离,怨妇似的弥缝我们之间的裂痕。
——干脆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他的诗歌突然像鸡汤一样畅销,蔚为大“卖”,我一定会赶在世人之前向他诘问:——坏蛋,你到底背着我干了些什么?如果有一天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言不由衷的干禄诗人,一个不知所云的帮闲词客,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马屁精,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临别之际,还会额外送他一把戒尺和一块遮羞布,作为分手和诀别的礼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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