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与基层

文 | 刘梦龙

之前和大家稍微谈了谈当前基层的一些问题，当代基层是有矛盾的，基层干部不满意群众，同样，群众也不太满意基层干部。今天我们就来说说群众对基层特别不满意的一些领域。

要说一般群众对基层政府的要求恐怕也不多，比较合理的不外乎是公平，效率和透明。实事求是的说，包括基层干部在内，谁不是一般群众，谁都有上门办事的时候。群众到基层部门办事，一般来说是处于一种比较弱势的状态，甚至有找不到北的感觉。大家不妨回忆下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或者踏入社会，第一次离开家乡去政府部门办理各种证明材料时的情形，人同此心，谁不是惴惴不安。这种时候稍微打个官腔，使点脸色确实都会给办事群众造成很大的压力。

当然，我们如果从基层的角度出发，在实际工作中，也有一些人确实找错了门，甚至纠缠不清，硬要办办不下来的事情。这些人总数可能没多少，可夜路走多了就难免撞到鬼，长期呆在基层也必然要遇上的。哪怕遇到一件确实也不好办，也难怪很多基层办事人员习惯一切按程序，不求效率，只求无错，遇到难题就相互扯皮推诿。虽说我们都讲求服务热情，谁没有个喜怒哀乐，不能把气撒在群众身上，也不一定就都能拿出笑脸来。

说句公道话，我之前也讲过，自十八大以来，经过长时间的整改，如今基层的服务职能是得到了极大好转的。但目前基层仍然是存在一些比较严重的情形，这主要是在效率上。这种效率也不仅仅是我们基层干部抱怨的怕遇到坏人，不敢出错。具体的说，同样一件事，只要符合条件你都能办下来，但有的人可能当天就办下来了，有的人可能十天才办下来。反正不违反规定，但确实有人更快，有人更慢，快与慢就体现了人情与脸面，体现了圈子的重要性。

这种风气根据我的观察还是以区域分的，一般不是个别出现的，而是一整个地区的普遍氛围，一般都是以县为单位的。可能两个相邻的县，办同一种证明，一个县当天就能出具，一个县可能要满十天才行。举凡是有这种情形的地方，社会氛围也是异化的，这就不仅仅是干部的问题了，实际上群众也习惯这样，没有人觉得奇怪。

而一个地方一旦把正当的服务人情化，看做一种特权的形式，喜欢在一定的范围内分享和炫耀，那整个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都是要受到影响的。相应的在这样的地区，官本位思想就重，老百姓也热衷让自己的子女考个一官半职，这样的群众又反过来产生这样的干部。上下都把这样的事情当做理所当然，相应的就产生挤出效应，不接受这一套的年轻人就呆不住，地方上就更缺乏活力。

这种情形还有一个很坏的榜样，那就是有时候基层工作出问题了，当事人确实占理，可你按正常的流程走，你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但你不按正常的流程走，去走后门也好，去闹腾也好，那问题一般都解决的很快。比如说之前四川有位同志，发现自己稀里糊涂的有了犯罪记录了，去申诉，被各部门推来滚去，折腾小半年没结果，最后一口气没憋住，活生生气死了。然后事情一闹大，上了媒体，不到两天，记录就销掉了，刚好来得及烧给死者。那你说这种情形，你要不要守规矩，这种情形，为什么守规矩就办不下，闹大了马上就能办下来，这谜一样的效率哪一种是对的，哪一种是正常的？

这里我们也应该替基层干部说一句，真正一线办事的干部，特别是年轻干部，现在对群众普遍都还是热情和尽力的。现在基层问题是积累主要是一上一下，下是村级组织普遍瘫痪，很多村干部不务正业，毕竟村财少，下届指不定能不能选上。前任把好办的都办了，往往留下的是不好办的，很多人混个村官，特别是财政毕竟困难的村，主要还是奔着混进圈子里，好办事来的，不一定为村民服务。而这种情形积累的矛盾就转嫁到乡镇去了。另外一种，是上级压下来的，是上级机关的问题，基层是代人受过。有些问题是真的系统不好办，必须逐渐走程序，关键是没人拍板，只能层层传达，说不定就沉到那个抽屉里了，而舆情一扩大，马上有大领导拍板，事情由上至下来办，才能上快速通道。

此外，基层群众特别不满意的情形，可以拿今年的养猪业为典型，那就是朝令夕改，不知道政策到底稳定在哪里。就像我们很多地方，今年年初的时候真是组织全乡镇干部，宁可什么都别干了，全部下村上路，冲寒冒雪，严防死守，凡是辖区内的猪，杀光，外地的猪，堵住。但到了下半年，你又要村里养猪，甚至有的地方摊派出数字来了，也不管以前的政策了，一律松绑，问题是谁理你，谁信你，谁知道这茬风头过去了会怎么样？

当然这次猪瘟的情形是比较极端的，难免手段也激烈。但这种朝令夕改的情形在当代的基层乡村是不少的。各地搞的各种所谓富农项目，往往也都是人走茶凉，或者很多就是盲目引进，半途而废。但为了出成绩，就要赶鸭子上架，让农民来踊跃。搞各种改革也是，往往以村为单位，搞各类合作社，结果大多数存在于纸面上。村里的干部也是猴精，哪有那么容易听话，到最后是乡镇要拿出不多的自有资金去填上面的窟窿，搞形象工程出来。

而且也不止是这样，我们很多地方搞出来项目是夸张，有的地方宣布要种植上万亩的某种经济作物，结果整个到头来连一千亩都不到，但你项目说出去了，还要老百姓给你配合，搞出各种真真假假的群众背景板。当然这种背景板不是免费的，但这种钱，这点白拿的好处怎么分，这又是个问题。这一点，我们很多基层政策不仅仅是多变，相应执行过程的透明度也还是不够，经常是你干你的，老百姓看老百姓的，就好像两不相干一样。尤其是很多村一级还会借机从中得利，这一点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另一面，很多村一级也反应，开村民大会等于撒钱，一点村财，开一次代表会几千块就没有了，受不了。有的事收益不大，开大会真划不来，也懒得开，也懒得补，干脆就自己编一个，那这种事情让村里知道，又惹出麻烦来。总的说，基层的老百姓看多了，也看累了，对基层的信心也确实磨得不多了。

这种情形还有另一种样貌，那就是很多地方每年各种医保，社保，社会保险的费用缴纳。虽然都是为民服务的环节，但每年的政策变化，特别是上级部门的搞得各种新系统或者干脆就是关系户系统，加上基层的攀比。以至于很多时候，每年缴款的方式在变化，缴款的时间在变化，有些明明文件，公告上都写明年底交齐的材料，可能很多部门六七月份就在死命的催，把一年的工作压到一两个月。结果是老百姓也累，基层干部也累，明明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事情，搞得民怨沸腾。

除了办事的公正，政策的稳定透明，实话说基层群众哪怕只要走出家门恐怕也是很容易不满意的。这怎么说呢，我们看哪怕是县城，主要道路都是往复修的，这当然大大增加了建设的业绩。我们这边一个欠一屁股地方债的小县城，就两条主干道都敢半年堵上一条大修的。但你离开主干道十多米，看巷子里可能十多年没整修过了。

我们到乡村也差不多，乡镇没有城市那么多的钱，但也要做出成绩来，主要看什么，就是拉练看点，看项目。虽然现在国家的政策好，要求每个乡镇都搞主干道，但村道就普遍存在失修了。尤其严重的时候，很多时候好不容易拨下来钱，一些给上级看的示范区可能往复的修，一个公园可以一届换一个模样，但你出了集镇，可能村里面的道路坑坑洼洼，七八年都没有修过了。

好不容易浇的水泥路，谁知道现在车流量这么大，而且不止车流量，很多时候一做项目大车就多，道路破损就快，越是做这里明星项目的，周边道路破损越快，但村里面就是没钱修，恶性循环。我们很多村可能村财就只有几百块，甚至一些乡镇财政收入都是零，纯靠项目拨款，那就只有好钢用在刀刃上。结果就是一边重复建设，砂石改水泥，水泥改柏油，一边坑坑洼洼，一开颠一路。这种情况下，群众又怎么会不觉得你不干正事，净在耍花招。这样的面子工程是不少的，做的越多，基层群众越不满意。

这几点，群众不满意，我看基层，特别是基层一线的工作人员也不满意。但很多时候社会的整体氛围，领导出政绩，保帽子的压力都传导到基层干部的身上，又最后转嫁到普通群众身上，共同促成了这样扭曲的情形。

要改变这种情形，本质上说，就是能不能坚持实事求是，有规矩的就该按规矩办事。而一些做了没有明显成绩亮点的事情，谁来做，怎么做，这些都应该有一套明确的办法。资源的投入，特别是没有收益的，服务性、公益性的投入，也该更公平合理的向基层平均，而不是集中在几个点不断的锦上添花。究其根本，确实存在基层资金有限，自身无力解决所有问题，因此不得不投机取巧的实际困难。然而，在目前的考评体系下，考核方式中，基层也确实有这样的本能反应。反正上级都是走马观花，谁不喜欢做好做的事情，出容易的成绩。那怎么让基层做实在的工作，做朴实无华，又不得不做的任务，即使上级财政愿意投入，那么，怎么去保证它确实使用到位了，而不是又成了几个有限亮点，这又是我们在未来基层工作探索中要迫切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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