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的《进击的巨人》，成了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文 | 飞剑客
前几周笔者的一篇文章谈及了漫画《进击的巨人》处于烂尾和封神的量子叠加状态，当时漫画还没完结，结果前两天最终话一出，大家都知道巨人终究是烂尾了。我想巨人粉看到最后一话可能大致经历四个阶段：惊讶，否定，崩溃，接受。现在笔者得坦然承认，不叠加了，累了，就是烂尾。
那么如何去和小白们描述进击的巨人如何烂尾，在这里，既然笔者是通过沉思录来面对各位，那我就不妨用键政圈的一些梗来类比吧，这样的荒诞程度，堪比山高县炸平了西半球，倒也不是为了入关乞活，只是为了让勃勃成为美利坚的救世主。
贴吧老哥类比还有——
“诸葛亮放火烧掉魏国八成人口，眼看马上北伐成功了，忽然逼着黄月英踩灭七星灯，临死前和姜维说，伯约，从此以后你就是大魏救星，另外，我最后的遗愿是，黄月英得为我守寡十年。”
“佐助彻底黑化后想要毁了忍界，毁灭了80%的世界之后，小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然后鸣人知道佐助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想要解决百年前斑对柱间爱而不得的执念，并且表示既然毁了80%的世界我的心愿也差不多完成了，最后对着鸣人痛哭流涕说到我希望小樱一直喜欢我，不要忘了我，最后鸣人和大蛇丸或带土在一起了……”
“不同于过去火影便秘式烂尾，死神那种窜稀式烂尾，贱山就像是把你请家里来，让你感到宾至如归，为你准备一堆美酒佳肴，饭后甜点，快享用时谏人突然告诉你这里其实是厕所改装的，因为自己小时候被人欺负过，想报复社会，于他就抱着炸弹，把厕所里的奥利给炸出来崩你人一脸……”
考虑到贱山接受采访曾经说过，如果自己的作品没有批判的声音，那他就去画烂作，这样才能让人印象深刻；最后也借人设崩塌的艾伦说道，我也不知道为啥会这样，我就是想这样干！……可以说淋漓尽致体现了贱山的恶趣味，此人对读者，恰如艾伦对三笠，如果不能让你印象深刻，老子不如就直接狠狠伤害你一把，读者越是觉得结局荒谬，编出以上类比的烂尾的段子，你就越忘不了我……
吐槽归吐槽，我很能理解很多巨人粉的心情，包括我自己，我时常会想起艾伦他妈对艾伦出生的肯定，凯尼临终前的对人为奴隶的感慨，玛利亚夺还战里团长的死亡冲锋的宣言，连载十二年的进击的巨人带给读者很多拍案叫绝又难以释怀的篇章，如果进击的巨人在看海篇这里就结束了，留下一句“如果把海对面的敌人都杀光了，我们就能自由了吗”，或者在马莱篇后期，123话，听到临终前初代王说“我们的奴役将永不停止”，紧接着艾伦对其吼道“到此为止了”，发动地鸣时剧情戛然而止，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那么巨人将会成为绕不开的经典之作。
但现在的读者就像始祖尤弥尔一样，深爱着谏山创这个初代王（然而这个设定很让人无语），却被他背叛，他只是把你当奴隶使唤，然后像尤弥尔那样两千年来跳不出去，一直为王血办事。
上篇文章笔者写到，谏山创并不是在讲一个犹太或者欧洲的故事，而是借用了这个神话框架和欧式场景，试图用欧洲人视角和方式，讲述日本这个脱亚入欧的精神欧洲国家的困惑，和对昭和史的理解。这很像昭和文学家们带有反思性质的创作特点，当然昭和作家们的反思往往不是反战，而是反战败，即“如果我们打赢了一切都会不一样”。或者“就因为我们打输了才沦落于此，所以我反战”。
对于谏山本人来说到底是反战还是反战败，在139话之前读者还不太好判断，一方面，作品透露着昭和味儿，用了许多笔墨先让读者共情“加害者”，设置“不得不发动地鸣”的极端状况，另一方面，作者对于耶派欲复兴艾尔迪亚帝国表现出来的狂热民族主义的描述，相当程度上是负面的、小丑化的，而对于阻止地鸣和种族屠杀的韩吉、阿尔敏为代表的调查兵团，则多有称赞。
不巧的是，在最后的139话，剧里的反派组织耶格尔派真的成了军国主义，真的昭和了起来。
现在已经结尾了，作者到底是反战还是反战败，倒是可以盖棺定论了。谏山创使用大量史料和神话元素拼凑起了一部进击的巨人，同时剧情借鉴了日本近代史的历史片段，读者们会因此联系到现实政治很正常。反过来说，一部带有文学色彩的、拥有全球性影响力的大篇幅讨论种族阶级问题的作品，对现实世界的舆论和价值观都会产生影响。全球读者可以品得津津有味，也可以随时保持警惕。
巨人的结尾恰好说明了，对于昭和史的理解和投射，对这部漫画创作的影响是避不开的，如竹内好的“近代的超克”和司马辽太郎的《坂上之云》，昭和史是战后日本人永远解不开的精神烙印，就像笔者之前提到的，比如漫画中最重要的一个情结，就是阿尔敏看海，海洋代表自由，这个东西其实司马辽太郎，江藤淳等人在后昭和时代才构建起来的东西。
作为中国的读者更希望和习惯于看到更宏大的东西，更深刻的反思，然而这不是战败后生出的一代日本人的主流思维，所以巨人最终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但很日本的方式结束了。日本不是没有真正具有反思和左翼思维的文化工作者，但还是太少。
不过我们仍然可以从巨人烂尾现象里获得一些启示，以日本人的史观，特别是右翼的史观来看，就比如我举例的司马辽太郎的历史观，是特定时期的外部因素才导致的战争，因此二战是一定程度上无法避免的，就像艾伦和耶派读者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呐，莱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无解”，搞成这种样子的残局，我也没办法，所以错不在我们，或者说大家都有错。以此为基础，那些极端右翼甚至认为那些战犯也不应该被惩罚。巨人烂尾就是烂在这。
当然，可以说烂尾是刻意泄愤，也可以说烂尾本身是埋在了谏山创刻意设置的无解的局里的，就好像军国主义不是突然石头里长出来的。在反战败一派的日本人的理解中，昭和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由的产物，大和族是有色人种，因为有色人种被欺负，所以要完成所谓的近现代的超克，驱逐英米鬼畜。其实昭和的顶点在明治三十七八年已经到达了，也就是日俄战争，但是这种情绪却平移到了三十年后，配合日本国势的高涨，日本人民的日益贫困，就演变成不能抑制的法西斯主义浪潮。
巨人世界观诚然也有对阶级的思考，但很少深入于普通人尤其是墙外普通人类、劳动人民的境地，有的话，也多是呈现出他们支持屠灭艾尔迪亚人的平庸之恶，大多数的视角都留给政客和军人，极端民族主义的氛围让所有国家间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在设定框架内不可能解决此问题，这个世界观大致概括一下就是他说过好几次的世界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想要活下去就要抢夺别人的资源，不死不休。
虽然在这个新自由主义的时代里，其实反战和反对极端民族主义的作品并不是什么稀缺的玩意，甚至经过文化工业的收编以后变成了挺主流的东西，西方包括日本的政治正确虽然一直以来都竭力否认极端民族主义、纳粹主义的论调，这没有问题，但并不直面本质，更不能从本质里找到解决方案，只是反复强调侵略是会死人的，死人是不对的，我们最终要靠道德克制自己的欲望。这种反战的论调在谏山创们看来是不可靠的。所以有个笑话就是你说巨人是一部反战作品，那你能解释为啥看完巨人后反而很多人都变成了耶派读者。
我国读者寻求解决民族问题方案的强烈冲动，本身是我国唯物主义教育环境熏陶的结果，比如知道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比如知道通过把蛋糕做大实现多赢来缓和矛盾，这是我国年轻人经历几十年发展中获得的一种底气，而谏山创是个岛国人，这一代人出生伊始，便是目睹日本经济泡沫，发展停滞，所以这一代的漫画作家，包括藤本树之流，经手的现实题材都怪癖诡异，刚开始都属于病情比较稳定，但我们知道一到结尾肯定会犯病。
也许中国读者的当下文化土壤是我们的先辈们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建造完成，而当下日本的文化根源总在苦苦追寻外界的反馈，以此来蒙蔽自我的认知。但是，作为中国读者的底气，这种靠持续增长来避免冲突的状态是可以一直持续的吗？这是一个问题，问题的另一面是，我国做蛋糕策略在世界范围内还比较成功，但在国际上也是以一点点蚕食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既得利益来实现的，在那些欧美日的民粹右翼看来这不正是世界残酷的真实写照么？
我去年第一篇关于巨人的文章里提到一个问题，人类这个命运共同体到底会走向何方？当然这个概念就算在中国也远未到深入人心的地步，更不用说整个西方社会包括日本社会的气氛是杜绝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那就只能用唯心主义的善恶/仇恨来糊弄人民。像谏山创聪明讨巧、极具观察力的右翼在这样变扭的社会舆论氛围里还是把自己玩成了历史虚无主义者。其实在结局里我们也能看到，人类社会的无休止战争状态并没有改变，他把自己的态度隐藏在了希琪和萨沙一家人面对帕岛完全昭和起来的反应上，这种态度是一种退缩式的阴阳怪气。
可即使烂尾了，帕拉迪岛的故事终究还是翻不过去了。
此时恰逢日本排核废水向全世界，恰如地鸣一般，会给周围国家和环境带来灾难。
这么看来，《进击的巨人》不失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