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地者，请干了这杯日本核污水
文 | 北方朔风
日本政府开始将核污染水排入大海后，中文网络上面毫不意外的出现大量替日本政府洗白的言论，对这件事情洗白的人大概比日本网络上还多。老实说，和可能真的拿了外务省经费的人争辩，是一件荒诞的事情。但是有些东西，笔者多多少少学过一点，因此还是要写一些东西，权当科普，希望对读者们有用。
就从一个常见误区说起吧，想必最近一段时间，大家应该看到很多科普了，日本方面把核电站的正常废水排出和福岛核电站经过堆芯污染的核污染水排出混为一谈，试图蒙混过关，故意忽略现代核电站二回路模式这种最基本的安全设置，更忽略了在福岛核电站之中，堆芯的裂变反应至今依然在不受控的进行这个事实。
同时，经过堆芯污染的水，问题不仅在于有着大量的放射性同位素，复杂之处更在于放射性同位素的种类繁多，按照现在的报告，在福岛的核污染水里边，已经检测出了六十余种放射性同位素，而这也就导致了处理的困难。
另外一个很常见的洗白话术是，这些废水都经过处理了，是安全的，但是如果思考一下刚刚那一条事实的话，我们就会发现，这句话不成立。
六十多种放射性同位素，它们的物理性质各不相同。人类现在处理各种放射性同位素的技术是有限的，并没有什么技术能让这些同位素一键消失，常规的处理办法往往是通过物理性质的不同来进行分离。
就像是铀浓缩使用离心机，分离不同密度的同位素一样，确实对有些同位素的处理，人类是比较有经验的。但是问题在于，六十余种同位素的特性各不相同，有些同位素至今为止，我们依然没有很好的处理方法。同时它们恐怕也并不以单质的形式存在，而是以化合物的形式存在，这导致了情况更加复杂，笔者实在是不理解，洗地者称核污水经过处理都安全了，这所谓的“处理”与“安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针对之前被洗地者们吹上天的ALPS过滤系统说几句，第一，日本方面之前买了一些ALPS的英文通稿；第二，这套系统面对大量污水，处理一遍是不够的，第二遍的处理是否合理进行，值得怀疑。
被一些人吹上天的ALPS过滤系统，在之前就被报道出过问题
还有人说这些放射性同位素的总量很小，排海后被稀释不会有什么危害。这个说法违背了两个现实情况，第一个就是生物富集效应，这是在中学课本里边就学过的东西，食物链中位置较高的生物，往往会因为捕食的关系富集某些难以靠身体本身进行分解的污染物质，某些有机污染物和重金属相关的富集效应最为严重，这些生物体内富集的污染物浓度可能是环境本身的数十到上万倍，而深海鱼类体内的油脂和特定器官更是富集效应的重灾区。
福岛核污水中检测出的六十多种同位素之中是存在一些重金属类元素的，同时，深海鱼类的油脂无论是食用还是其他用途都很广泛，从这个角度来说，说不存在危害实在是过于搞笑了。
这种说法还混淆了内照射和外照射的区别，外照射指的是外部辐射，而内照射指的是放射性物质摄取到了人类体内之后的效应，二者之间的效应是差异巨大的。
外照射的例子是核爆炸过后以及各种核事故，也就是平时所说的典型辐射病。按照受到照射的剂量和症状，可以简单分为三个类型，骨髓型，肠型，脑型，骨髓型的放射剂量最少，脑型最多。骨髓型的放射病表现主要在造血系统，而肠型则会出现严重的消化道症状，脑型会遇到神经系统症状，肠型和脑型的辐射病，在现有的治疗水平之下，几乎不可能治愈，患者的生存时间往往以小时计算。
如果某些人说的无害，是不会导致这种即死的放射病的话，那笔者倒是不反对，只不过这个“无害”的重新定义实在是太拙劣了。也有些反对日本排放核污染水的朋友，直接担心到了急性辐射病，这就不必，这不是忽视危害，而是要讨论清楚主次。因为我们要讨论的重点还是内照射的长期影响。
内照射的效应相较于外照射，更加复杂，影响效应更加长期，这是放射性物质和人体特点共同决定的。从上面关于急性辐射的介绍我们可以看出，人体各种细胞对于辐射的敏感度是有巨大差异的，而同时，人体各个器官的摄取规律也是不一样的，这方面最典型的应用就是pet-ct，通过肿瘤细胞对糖的摄取更加活跃的特点，利用同位素来进行分析肿瘤的分布与转移，同时一些放疗也利用一部分器官细胞摄取特定元素更多的特点来进行。
但是无论是治疗还是检查，医疗之中这样使用的同位素往往都是短半衰期的，并且在人体体内的代谢规律我们也较为了解的，同时理论上在进行这类治疗的时候，患者的排泄物都是要严格管理的。可是来自日本福岛核电站的核污染水并非是如此，其中有些同位素的半衰期极长，而且本身在人体里边的代谢也不甚清楚，这种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大家应该听说过碘化钾片可以抗辐射，这里的抗辐射指的并不是外部辐射，而是内辐射，并且是碘131的内辐射，其实原理也十分简单，就是让甲状腺短时间摄入大量碘，让碘131之类的碘放射性同位素难以进入甲状腺，可以快速排出。但是并不是所有同位素的情况都这么简单，也不是所有器官都像是甲状腺摄入碘这么典型，倒不如说碘是个特例。
所以至今为止，抗内辐射的药物只有碘一种。别的不说，很多同位素并非是以单质的形式出现的，而是以复杂化合物进行代谢，在这种情况下，在人体内部的沉积相当复杂，无论是对于各个器官的效应，还是排出的周期，都存在极大的变数。
如果有人告诉你，经过研究认为，这些内照射剂量是无害的，那么你可以确定他在胡说，现代医学对于这方面的研究，还处于十分基础的情况，完全没有能力在如此严肃的问题上面打包票。
同时，放射性同位素取代原有的元素，可能还会带来一些化学性质的改变。这不是危言耸听，现在临床上有一类药物，叫做氘代药物，这类药物是把某种药物里边的部分氢（也就是氕）改成氘，但是这类药物并不是为了利用它的放射性，而是为了绕开专利壁垒的同时，利用它的一些化学性质改变。
而具体到福岛核污染水来说，六十多种同位素经过自然的化学反应，再经过海洋生物的代谢加工，会生成多少种化学物质实在是个不好说问题，而这些化学物质的同位素取代会带来什么，就更难说了。如果谁愿意为这个做担保的话，不妨按照药代动力学那一套，把这些东西的代谢规律都研究一遍？
或许特定海域的鱼类摄取是一个降低个人风险的方式，但是这点想要做到也是很难的，第一是随着洋流，核污水会扩散到全球，虽然会被稀释，但是其他的海域也会被影响，而长达三十年的排污周期会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第二是这些产品往往会进行复数次的加工，最初的原产地难以追溯，至于检测虽然可以降低风险，但是也不可能每次检测；第三是有些人摄入海产品已经成为了习惯的一部分，想要改变这一点是很难的。至于某些把日料当作是习惯甚至是一定程度信仰的人来说，情况就更复杂了。
长期来看，内照射对于人体健康的影响是不利的。但是笔者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科学上对于这种效应的研究是十分不清楚的。这是由多种原因共同造成的，第一是事实上，几次大规模的辐射事件（核爆炸和核泄漏），都是内辐射与外辐射混合发生的，把某个作为单一因素分辨出来，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第二，是这种研究周期的关系，这种研究周期往往以数十年来计算，控制变量的难度极大，同时收集数据的难度也极大，这个问题不只是辐射相关的研究，长周期的医学研究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第三是这方面的研究视角往往有些局限，比如说辐射对于健康的印象，除了肿瘤就是关注新生儿的畸形，这不能说没有道理，这两类是最有标志性的，但是天底下这么多的疾病，辐射这种对细胞周期各方面都有影响的东西，真的只会影响这两类的发病率吗？显然情况不会是如此，但是其他方向的研究确实不多；
第四，是这种效应真的只和辐射剂量有关吗？传统观念里边，毒理学认为毒物量越大毒性越严重，但是事实证明某些物质可以违背这个规律，在低剂量的情况下反而导致对人体严重的干扰，典型的例子就是某些塑化剂。那么，内辐射是否存在类似的可能性呢，存在某种非剂量依赖的负面效应？这我们都说不清楚。有的时候，未知是最危险的。
当然，这种事情能研究的机会少，也是好事，证明大规模泄露事件发生的少，有的事情没机会去做真的是一种幸福，可是未来的情况，恐怕就不一样了。
面对这种长期，而且充满未知的问题，笔者本能地保持谨慎态度。因为一旦等到内辐射的长期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来不及进行补救了。现在这些自以为是，信誓旦旦的自媒体，真的能为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之后的事情作保证吗？笔者很确定他们不会这么做。到那个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反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会看到某些人拿出一些研究，试图证明“微量”辐射无害的论文，对于这种研究，笔者可以去找一些证明有害的论文，但是这样未免过于无趣。
笔者在这里给这些人提出一个全新的洗地理念，在欧美的民科养生学之中，有一种流派认为，定期给人体摄入微量有害物质，有利于人体健康，而这一派还有些人认为，定期给人类少量辐射，有利于人体健康。建议洗地的某些人直接一步到位到这一步。不得不说，这种论证实在是有冷战时代加镭可乐和铀矿石玩具的风采，把民科的精神发扬光大，而更加有趣的是，笔者看到美国民科用来论证这方面的几篇综述，作者都是日本人，这下日本文化和美国民科合二为一了。
可是这种民科的内容并不符合现实，这就是像是在《基督山伯爵》里边，老人诺阿迪埃通过让自己的孙女瓦朗蒂娜少量摄入番木鳖碱的方式，来提高对于毒素的抗性，不过现实的毒理学情况是，这会导致积累中毒。所谓辐射有利于健康，情况也基本上如此，某些代谢慢，半衰期长的同位素，会长期沉积在人体之中，这是并不复杂的事实，如果有人对此进行洗白，我们只能认为，要么这个人的科学素养倒退到了最糟糕的民科那一栏，要么他的道德败坏如同《基督山伯爵》里边的维尔福夫人，要么二者兼有。
倘若从科学的角度出发，我们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去保证核污染水的无害，但是有数百个理由质疑它对于人类长期健康的影响。但是问题就在于，从311一开始，这件事情就与科学无关，福岛核电站本不会发展到这一程度，只要救援人员更加及时专业一些就没有堆心熔解的发生，而即便发生了，也并不是没有机会有更好的处理，即便到了大量产生核污染水的阶段，也并不是没有研究其他解决方法的余地。
这其中有哪一步和科学有关系吗？事到如今，科学反而成为了一块挡箭牌，这实在是很可笑。
无论是中文互联网的诸位洗地人士，还是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离奇沉默的欧美环保人士，或者是对中国倒打一耙的日本右翼，他们都不在乎科学是什么，自然规律是什么，这当然是意识形态作祟的结果。笔者写了这么些文章，当然不是那种觉得科学应该脱离意识形态的天真人士，笔者只是觉得很遗憾，现在主导这个世界的意识形态，对待自然的态度是如此讽刺。
不过，也大可不必把这件事情当做什么影响自然的巨大事件，虽然从三位一体核试验开始，人类制造的放射性核素就记录在了地层和空气之中，但是情况也就如此，这不过是地球地质层普普通通的一笔罢了，对于地球本身来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真正的问题在于，人类是否能够正视自然规律，正视人类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