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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利芬|技术启蒙、类型化写作与多元化美学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 Author 姚利芬
题记
从2019 年度儿童科幻小说创作的作者群来看,出现了较明显的“位移”。除了像杨鹏、赵华、马传思、陆杨、超侠、彭柳蓉、徐彦利、小高鬼等有明确“儿童科幻作家”身份的核心作家群之外,凌晨、江波等以创作成人科幻为主的作家以及从事儿童纯文学创作的作家、畅销书作家也自主地或是在出版社编辑的策划组织下加入了儿童科幻的写作阵营。境外作家也有力量注入,中国台湾地区多年致力于中文科普科幻推广工作的叶李华、马来西亚儿童文学作家许友彬均开始进军儿童科幻。
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作家的介入丰富了儿童科幻作品的价值体系和艺术准则,使得2019 年儿童科幻作品渐呈现出纷繁多元的面相:有基于对科学与儿童关系的反思批判而构织的温情、趣味兼具的科幻故事,也有将科幻、探险、战争、悬疑等元素融为一炉的游戏化超文本科幻。这两种创作分野与日本以及西方一些国家关于“艺术的儿童文学”和“大众的儿童文学”的划分遥相呼应。
01
人工智能的儿童化书写
刘芳芳的短篇《来自他的父爱》写了患有脚疾的“亚孤儿”小尼,先是父母离异、父亲组建新的家庭,之后母亲因病去世,与外祖父一起生活。父母的缺位使得少年小尼家庭教育处于不充分或缺失的状态,外祖父为了弥补这一缺位,给小尼打造了一名机器人父亲——卢卡。卢卡的脑芯装有身为人父的责任与意识,一步步带领小尼由原本孱弱、自卑的小男孩逐渐成长为一名真正男子汉,小尼与卢卡的关系也经历了拒绝—被迫接受—融洽相处的过程。小说刻画了聪明可爱的机器人形象卢卡,他对小尼的教导既有程式化的责任感,又不乏温暖动人的情愫。这篇小说是同类作品中的佳作,但美中不足的是,小说的前半部分结构略显失衡,花太多笔墨铺叙了小尼的家庭背景。
丙等星《“忠实的”伙伴》是一篇饶有趣味、耐人寻味的作品。小说围绕少年儿童与机器人玩伴的关系展开构思,构想了当机器人玩伴作为一款儿童玩具类的产品被普及,会发生怎样的链条反应。小说塑造了萧镜与唐轩这对因隙而疏的朋友,萧镜有了父母赠送的机器人玩伴小鹏后,一度沉迷其中,小鹏能在语言和行为上刻意讨好主人,让人觉得它是世界上最棒的朋友和伙伴。直到某一天,萧镜得知这款产品的负面效应:使用者会过度沉迷于这款产品所构建出来的所谓顺畅自如的讨好型虚拟世界,甚至逐渐丧失在人类社会中的社交能力。相比自然人类的复杂情感,与电子产品交流显然会轻松很多。作品富于哲学思辨意味,思考了人类与机器的一种关系型:人类自以为拥获“机器挚友”之际又何尝不是被机器反控制之时?
攸斌《我的神秘同桌》刻画了“我”智商高、情商低、不懂变通的机器人同桌杜小度。该作者的另一篇作品《智“逗”机器人》写了机器人与人较量的小故事,机器人在脑筋急转弯、魔术等“把戏”上败北于人。两篇故事充满谐趣,隐含共通的设定是机器人变通性不够,不可能全然超越人类。除了专以机器人为主角来塑造的作品外,还有一些作品将机器人当成一种推进情节进展的符号性装置。何涛《唤不醒的机器人》借一个因不满地球生态恶化而自我关闭、若干年后被唤醒的机器人的视角,表达了对生态环境向好的惊异感,也隐含了对当前地球生态恢复的期冀。
长篇小说对人工智能的书写多结合历险、侦探、战争等元素展开。姜永育的《大战超能机器人》讲述了机器人金刚不满于人类的奴役,背叛策反,与其创造者杰姆博士斗争的故事。机器人金刚外表看上去与人类无异,具备了人类独立思考、对各种事物做出判断和应急反应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还拥有了智慧和情感,它对人类主人的叛逆和反抗的形象俨然如孙悟空一般跃然纸上。姜永育的作品富于理趣,致力于讲好精彩的科普科幻故事,不太重视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心理、情感描写。
《开心机器人》系列是科幻作家凌晨2019年度的作品,也是其类型化写作的尝试,包括《神秘机器人》《黑暗大冒险》《重返旧时光》三部小说。该系列主要人物是三个性格各异的五年级学生,好脾气的徐小胖、学霸张小磊、小霸王宋东。这与致力于儿童文学类型化、商业化推广的杨鹏的模式化设定一致:一般设计三名少年人物形象。《开心机器人》中的三名儿童无意中闯入“未来无限智能机器人制造基地”,利用带回的零件组装了名为“开心”的机器人,它可以像变色龙一样随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身的形状和颜色,且智力在不断增长。三个孩子跟随开心经历了外星旅行、穿越时空,将报废的汽车改造成低空高速飞行器等,游历了未知世界。小说的情节设定符合类型化儿童科幻作品的一般模式:因某种契机,主人公获取超能力,或拥有了具备超能力的玩伴,由此开启历险之旅。
马来西亚作家许友彬创作了人工智能科幻三部曲《听说你欺骗了人类》《醒来还能见到你吗?》《你在我的宇宙里仰望火星》,其中前两本已由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于2019年引入出版。该系列作品围绕儿童的家庭、校园生活设定了AI 母亲、AI 保姆、AI 秘书形象,与不同境况的儿童相映成趣:童童与AI 妈妈,AI 保姆杏仁与孤儿甄聪明、甄美丽,小学生米糊与AI 秘书,由此,探讨人工智能技术可能给孩子成长带来的影响。该系列小说将温情、悬疑、幻想等要素融在一起,故事较为吸引人。相关题材的作品还有牧铃的《智能少年·心灵大盗》《智能少年·人脑联机》、王勇英的《雪山上的机器人》等。
02
长盛不衰的外星人书写
《无边量子号·启航》是江波初试儿童科幻的一次尝试,以他擅长的太空歌剧叙事展开。故事从一场发生在22 世纪全球性的毁灭开始,人类被艾博人工智能几近灭绝,幸存的人类被迫离开地球,进入太空生存。他们的第一站,是建设太空城和火星基地。少年李子牧和阿强在这种背景下登场,他们通过月球上的深井测试,赢得了成为无边量子号实习船员的第一关考验,后又经过射击考核、快速反应、飞梭驾驶、迷宫穿越、诗歌背诵等数轮考验,终于成为代表人类出征第二地球的一员。该小说显然受到了《安德的游戏》(Ender’s Game)设定和架构的影响,因袭痕迹较为明显——遴选出优秀的儿童出征,率领人类舰队对抗虫族/邪恶的人工智能。不过,江波对太空题材的科幻故事显然驾轻就熟,想象汪洋恣肆,在主打软科幻的中国原创儿童科幻作品中,为不可多得的硬科幻作品。
杨鹏主编的《大战外星人》(国际版)系列是国内作家首部与国外儿童文学作家、科幻作家联合创作的具有全球化视野的儿童科幻作品,意在尝试新的童书产业化路径。国际版的作者是由杨鹏及其团队从世界儿童文学作家和科幻作家中挑选出来的15 位组成的创作团队,2019 年推出的国际版是作为同名书系的第二辑推出的。此次推出的国际版由来自美国、英国、博茨瓦纳的5 位作家创作而成。小说延续第一辑杨鹏国内版的主题,围绕“外星和外星人”“保卫地球”“保卫人类”展开叙事。每本作品的主人公都是11~15 岁不等的孩子,他们不但拥有对抗外星人的超能力,而且智慧、勇敢、团结、有责任感。塑造这样一群拯救地球的少年英雄,无疑暗合了每个孩子内心深处潜藏的英雄情结。杨鹏早在2015 年就在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大战外星人》,2018 年,该套书系由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再版。杨鹏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儿童文学的“大众化”“类型化”写作,充任儿童科幻文学“商业化”运作的“急先锋”,其做法成效显著,也招来不少非议。此次尝试的积极意义在于,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儿童科幻文学的品种结构。
彭柳蓉的《我的同桌是外星人》是写给低年级儿童的科幻童话,类型化构思明显。作者将科幻元素与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相结合,讲述一个外星小男孩在地球的经历以及与一个普通的地球小女孩之间的一段特殊的“星际友谊”。主人公是名叫朵朵的7 岁小女孩,她与自来潘多拉星球的阿尔法既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还是好朋友,在阿尔法的带领下增加了许多新鲜有趣的体验:星际旅行、到月球上玩、合作变魔术等。外星男孩阿尔法在作品中是近乎魔法师的形象,具有不断制造惊异感的能力。而他与地球人之间基于不同背景的相互审视,造成了审美上的间离效果。
赵华在众多儿童科幻作家中一直显得很特别。这种特别基于两点:一是他的作品极为关注弱势群体,经常设定一个相对完满的结局,《猩王的礼物》中的脑瘫儿加西亚、《外星瞳》中的盲女贝蒂等皆是此例;二是作品的背景设定尤为钟情于他的故乡,选定西北贫瘠乡村,多以贺兰山为坐标,如《除夕夜的礼物》《世界第一朵花》等故事的发生地均为西北贫瘠干旱的简泉村,这种安排无疑增加了叙事的惊异感,也是作者在科幻书写中的中国化尝试;三是他的科幻作品既非类型化、商业化创作路线,也不汲汲于对科技感的追求,更侧重人物情感的刻画与描写,这与他以主流儿童文学作家的身份切入科幻写作的路径也有关系。外星人在他的作品中更多是推进故事发展的辅助性元素,他的短篇《除夕夜的礼物》《来自波江座》构思相近,均写到了误入地球的外星人,赵华无意于深入外星生命群落去探求可能的链接与逻辑关系,他更多将其视为一种闯入式的异己力量,笔墨更多倾注于地球生命,探索地球生命与外星力量的关系。
03
儿童科幻书写的多元化尝试
如果依据面向的读者年龄段对儿童科幻小说进一步细分,我们会发现绝大多数作品是以小学阶段7~12 岁的儿童为潜在阅读对象而创作的,该类作品大多具有溢出边界、卡通化、童话化、游戏化、商业化的倾向。面向13~17 岁读者的少年科幻作品数量较少。马传思近年涉足少年科幻的创作,佳作频出。2019 年出版的《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蝼蚁之城》均是他写给少年读者的科幻小说。《图根星球的四个故事》由四个小故事组成,更像一个有象征意味的科幻寓言故事。少年马塬、雌性图根人“艾玛”、壮年期的“士兵”、老年图根人“萨布”、智能生命“后羿”各代表生命的不同阶段,小说以这几个人物的视角,讲述了他们各自关于“寻找”的故事。现实在几个人物各自的想象中幻化成了一个颇具荒诞派戏剧的叙述情境,在互文互融中构织成复调的关于信仰的言说。马传思一贯坚持将其对生命的思考融入到创作之中,他的小说沉潜而诗意,结尾常常步入卡尔维诺式的轻逸之境,试图解构因思考带来的沉重感。
书写新科技、新发明在当前生活的应用并描述其产生影响的“技术型科幻”,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的主要科幻类型。在2019 年的儿童科幻创作中,仍然在延续着对科技发明式科幻的书写传统,刘金龙的《我的魔法笔》《会发热的发卡》均为这一类型的科幻。此外,小高鬼、徐彦利等水平较为稳定的儿童科幻作家,也均有新作推出。小高鬼的《完美缺陷》为儿童构织了变身“超人”的梦想,通过服用药物获取超能力,进而实践超能力,不过,这类“超人型科幻”大多不再止于“十七年时期”对科学的膜拜,而是在变身超人后转而反思其负面作用。
04
儿童科幻创作的症结、反思及走向
首先是商业化、产业化创作模式凸显。由于科幻近几年趋热,不少主流儿童文学作家、畅销书作家、媒体从业者等纷纷加入儿童科幻文学创作中。类型化创作无疑是最易模仿的一种路径,诚如杨鹏所言,类型化的文学作品,由于数量庞大,结构简单,重创意而不重文学性,是一种格式化的写作,更容易衍生模仿[4]。如此,出现大量披着科幻外衣却缺乏创意、雷同化的构思也不足为奇,这种趋同化写作使得科幻故事呈现平面化、碎片化、快餐化的特征,科幻不过是开启狂欢和游戏的装置。故事中的儿童形象塑造标签化、脸谱化,尽管其对儿童的主体性(冒险精神、超人之力等)极力彰显,但始终缺乏撼动人心的力量。遗失了童年精神中本质意义的审美品质,人物形象的内涵是概念化、虚空的,缺乏把人带往更高境界的精神力量[5]310。我们需要警惕的是,商业化写作、产业化IP 打造在儿童科幻创作中的扩大化趋势,这种商业化意识变成作家、出版商、文化经纪人以及广大读者都乐在其中的集体意识,会进一步挤压其他类型的生存空间。
作者简介
姚利芬,中国科普研究所创作研究室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科普科幻创作。注释和参考文献注释①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科幻小说在中国的译介及影响”阶段成果(项目编号18BZW145)。②“亚孤儿”由徐夫京提出,指“父母双方有一方死亡、服刑或丧失劳动能力,另一方放弃抚养责任,组织了新的家庭,由孤寡老人代养,事实无人抚养的儿童”。③此为黄海与笔者交谈时所提及的观点。
参考文献[1] 王泉根,赵静. 儿童文学与中小学语文教学[M]. 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6.[2] 刘慈欣:大力发展儿童科幻和科普型科幻 避免把美国科幻衰落的原因当成经验汲取[EB/OL].(2019-11-03)[2020-03-2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9/1103/c404080-31434489.html.[3] 李遇春. 悖论中的《扎根》和《扎根》中的悖论[ J]. 小说评论,2005(4):45-49.[4] 李学斌. 沉潜的水滴:李学斌儿童文学论集[M]. 北京:接力出版社,2009.[5] 吴其南. 成长的身体维度——当代少儿文学的身体叙事[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
本文转载自《科普创作》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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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网络
排版|大方
审稿|左左、婧婧
全国少儿科幻联盟-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