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重男轻女家庭的非二元性别者|Transtory
文|文灿
(本文根据受访人Res的经历而写作)
社交孤立
对于自己的中学时期,Res用了「社交孤立」一词去概括。
从小Res对别人和周围的世界,就有一种类似于ASD谱系(孤独症谱系)小孩的疏离感。
由于跳级,TA比同学要小几岁。对于社交,TA感到无力。
同班十二三岁的男生出口就是脏话,各种骂娘、辱女的词汇一个接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经常在下课时间笑着、跳着骂TA。
惶恐和迷惑围绕着Res。当TA回家想要告诉母亲这件事,而母亲问TA「他们到底骂你什么了」时,TA无法开口复述刺耳的字眼。
除了骂人,他们还热衷于议论谁喜欢谁。
Res在空间里发了喜欢的游戏,只不过用了缩写。然而第二天上学,同学都凑过来问:「你发的说说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暗恋谁谁谁?」
英文缩写名刚好被同学误认为是班上的某位女同学,TA感到无法应对。
十二岁时,Res来月经了。在此之前,TA已经看完了一部针对成年人的性科普动画。
TA了解月经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生命是怎样产生的,但月经真正到来的那一刻,TA还是感到震惊和恐惧。
当父母欢喜地告诉TA「你成为大人了」的时候,TA感觉自己像是吃了口苍蝇,因为这让TA有一种「把人的成熟和能否繁殖挂钩」的感觉。
在学校,TA的同学有些不怀好意地问TA有没有来月经。TA对此就像是处在柜子里的状态一样,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没有理由地厌恶这一切,厌恶在没有门的学校公厕换卫生巾被认识的同学看见,厌恶『性成熟羞耻』,厌恶硬硬的吸满血的卫生巾,还有我的连性取向都没有觉醒就提醒我『你可以繁殖了』的子宫。」
Photo by Monika Kozub on Unsplash
在「喜欢」这件事上,顺性别异性恋的同学都早早地体验到了,整个社会背景建构下的小说、电影、电视剧甚至是动画片里演绎的「爱情」。
这些同学似乎都开始对异性产生好奇,或者是朦胧的好感。
当时的TA觉得自己是独身主义者,而且还列举了很多条未来一定不找男朋友、不结婚的理由;但家长告诉TA「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人一定要结婚生孩子」。
后来,十三岁时,Res的性取向/浪漫取向觉醒了,而这始于一个TA很喜欢的短发中性形象的虚拟歌姬。
「当时我就突然产生了怀疑,我说我有没有可能喜欢非常规的。」
TA还记得初三时,自己剪了短发,被多次认成「小伙子」。当时TA朦朦胧胧地感觉被认成男孩会有一种窃喜,但是并没有理解其中的原因。
Res上网了解了LGBT的概念,但当TA将自己划分为「爷T」时,TA并没有感觉到妥帖,反而有种不适感。
无论如何,TA的融入都失败了。
被忽视的
对于孩子出柜这件事,一部分家长会表现出激烈反对,还有一部分家长会选择冷处理,就像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Res的母亲是后者。
对于性别,Res从小并没有明确的认知,只是在洗澡时被动地接受父母说的「男女有别」这样的信息。
TA也不喜欢刻板印象里的「女孩玩具」。这种偏好与性别无关,仅仅是因为不好玩。
「我对于家人告诉我『你是女孩如何如何』的事情,就像对于『天是蓝的,楼下的花是粉的』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受访人Res(图片由本人提供)
2020年,因为疫情放假,Res终于有机会在谷歌上搜索各种资料。
正是这段时间,TA知道了跨性别的存在,也发现了自己的男性认同;但身高焦虑随之而来,虽然TA明白「男生一定要高」也是社会规训的结果。
同时,TA尝试练伪音,并向「男性化」外表靠近。
在和母亲聊天时,TA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感觉我平时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不过连续几次,TA的母亲都是摇头。
但最后,母亲还是坦白「可能有一点」。Res直接告诉母亲自己的性别认同,而母亲对此的反应是「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后来,TA的母亲又问:「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喜欢女孩?」
那时Res认为自己是双性恋,尽管不是很确定,但TA还是点头了。
沉默。
TA的母亲哭了,因为怕Res以后生不了孩子,老来无依无靠。
如同小时候TA想要个拼装玩具,结果最后母亲带回来的是个毛绒娃娃那样,TA真正的需要被忽视了。
Res不断给母亲暗示未来的养老机制会完善,少子化也是必然趋势。
TA的父亲很平静,只是说「这条路很难走」,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但Res明白,父亲并没有真的理解和接受。
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在TA快上大学时,父亲还建议TA留大波浪长发、穿丝袜、假装拧不开瓶盖等等。
与之类似,Res去理短发时,理发师犹豫不决。
他反复问「你确定吗」,一直暗示「你这样肯定不好看」,还闲扯问TA「怎么打扮那么酷」「还要不要找男朋友了」。
临走结账时,理发师告诉TA男女理发价格不一样,让TA改成女性理发订单,多收了Res几块钱。
性别认同的探索还在继续,到了2020年底,Res确认自己是非二元性别——TA无法完全认同自己是男性。
但在跨性别社群里,非二元性别群体也受到了一些言语攻击:
「怎么没个男性化/女性化的样子?」
「你们怎么个跨法?跨一半没电了吗?」
「你们不够男性化,会导致社会对跨性别男生有什么误解。」
…………
该图片的寓意为「飞天星」,因为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非二元性别者用英文可以表述为FtX(Female to "X"),而「飞天星」的汉语拼音首字母与之对应。图片由Res提供
上大学后,一些朋友告诉TA:
「你过去经历过的一些痛苦或者压迫都不是你的错,以及整个对于女性的压迫,包括性别气质,包括二元性别等等,都是父权社会的恶果。」
慢慢地,Res意识到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
「但这也不是无法解决的。可能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难以转变的,但我希望有更多跨性别朋友参与进来。
「如果你有心情去了解更宏大叙事的话,你会发现自己的一些痛苦实际上是可以从更大的层面去消解的。你可以选择原谅自己。
「我接受了一个概念,就是说服装没有性别,发型也没有性别。你无论如何表达自己的性别,无论别人怎么说你,你都是有效的。
「我开始有目的地去反抗那些二元性别秩序。某些人在网上的恶意言论什么的,基本上影响不到我了,而我也会去帮助更多的朋友挣脱这些。」
暴力与逃离
冷暴力、热暴力、语言暴力充斥着Res的家庭。
社会工作者曾去到TA家进行疏导,但了解到Res父亲的情况之后,社工告诉TA「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能改变他们」。
Res知道,TA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逃离。
Res的父亲重男轻女。TA听母亲讲起,TA刚出生时候,父亲看见TA指派是女性就立马拉下了脸,奶奶来了以后脸色也不好。
TA的母亲也在下产床时无人照护,导致手腕受伤,从此落下了病根。
Res的父母都是教师,由于计划生育政策,他们无法生二胎。在父亲眼中,TA是个不争气、「赔钱货」一样的存在。
TA曾被父亲打破了头,血流到了地上。「如果你是儿子,我会打得更狠,会打死你。」父亲说。
Res把这话告诉了母亲,母亲却说「那是不可能的,他就是骗你的,如果你真是个儿子,他就不会打你那么狠了」。
TA的父母曾经很多次闹崩,闹离婚,但直到现在也没有结束。
TA知道,当一个人长期处在一个无法挣脱的环境下时,这个人可能会想办法替施暴者开脱。TA的母亲无法脱身,TA也没办法去改变他们。
「我说这个词可能比较冒犯,就是有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感觉。
「我不会特别去共情一些会支持施暴的人,就是哪怕你是受害者,如果你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觉得我也不会同情你。」
Res曾刷到过一个和性少数群体有关的词条——Family of Choice。
其大致意思是说,如果在原生家庭无法得到帮助的话,可以和朋友、伴侣互相组成一个家庭。
「现在我甚至把我爸微信都拉黑了。基本上假期都不回家,我会一个人在外面住。」
受访人Res对于《光·遇》(一款游戏)的cos(角色扮演)照片。《光·遇》所有角色都是没有性别(或者说模糊性别)的,Res很喜欢这款游戏。图片由Res提供
如今,Res从不适合自己的「爷T」认同中脱离出来。
TA更认同的是酷儿柏拉图关系——这不一定非得把友情和爱情界限分得非常明确,而是可以追求一种中间的关系。
正如「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那般,在一些非二元性别社群里,TA也收获了支持。
「我感觉爱是会战胜一切的。」
尽管个体的力量很小,但整个社会的文化也是由个体组成的。
「如果我去影响个体的话,我感觉也是可以慢慢地去影响整个环境的。去帮助别人,去解放这个性别枷锁,不是仅仅帮助个别群体。我不光帮跨性别者,我也可以帮顺性别的人。
「酷儿理论的目的是所有人都挣脱性别枷锁。你也可以自由追寻你的身体特征和社会认同,应该就像减肥、化妆、整容一样正常和被认可,而不是会被挂上各种色彩。
「当你痛苦的时候呢,你可以有着更高的观察,就好像我从地面离开,我去宇宙中观察地球,真的就是一个小小的弹珠。
「这个时候,你真的感觉你可以享受孤独,你也可以去跟朋友自由联系,而不是被地球上的这些像网一样的东西把你缠住。
「你有一个更高的视角之后呢,你会对自己好,也会对别人好。」
Res购买的跨性别骄傲旗护腕,其手里拿的是《光·遇》游戏(见上幅图片的说明)里的小道具。图片由Res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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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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