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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恐慌,希望”

邢韵 Numero中文版
2024-09-02

Unknown woman, formerly known as Mary Shelley

记者对Phoebe Waller-Bridge说:“请用3个词形容你的写作过程。”

“惶恐,惶恐,希望。”

 

记者又问:“你会对处于灵感瓶颈期的人说什么?”

“阅读,到处走走,从床上起来,给一个愿意听抱怨的人打电话。”





《Fleabag》之外,当Phoebe Waller-Bridge说出真心话的时候,她没有别过头去,而是直面镜头。

 

撰稿人之间,似乎有这样一种共识:署了自己名字的文章,并不一定等于作品。“一年里能有几篇觉得满意就好了”、“一个月里总会有几篇烂稿子啊”,大家都这么说。同所有广泛意义上属于“计件工”的职业一样,写作也是一件“做多了差、做少了穷”的事。



《Fleabag》剧照



-“灵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灵感要是不来呢?”

-“不来?不来就写不出来啊。”



这天,她一如既往地打开一个空白文档——Word是她电脑里使用频次最高的软件之一,与工作和生活完全混为一谈的微信不分伯仲。但这天,她没有得到灵感女神的眷顾。“时间”,是她为这天的自己设置的主题,起因在于她读了意大利作家Claudio Magris的小说《克雷姆斯的弯曲时间》。她觉得这个故事写的太好了,于是想要就着“时间弯曲”、“记忆”、“海市蜃楼”等话题写点儿什么。是的,她似乎有个不太健康的习惯,把所有的喜好都变成了工作。这似乎是个不正确的决定,因为她守着这过分宏大的主题,根本无从下笔。

 

当然,她并非一字不发。每当有了一点碎片式的想法,她便飞快地在页首打下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单词;一个句子还没写完,她又把光标使劲往下划动,在页面的末尾,摘抄下有着引用可能性的名作家语录。就这样,光标在白底黑字的word文档中飞来飘去,和她的思绪一样,纷繁不居。

 

她想起了前几天的一位从事音乐创作的受访者说过的话:“灵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当时,她直觉性地反问了一句:“灵感要是不来呢?”“不来?不来就写不出来啊。”对方这样说道。没想到,没过几天她自己就迎来了这“写不出来”的困境。



Time Transfixed,René Magritte,1938



看时间还早,她决定小憩一下,通过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让潜意识给她一些提示。梦境给了提示,但那画面过于混沌不清,以至于她没能抓住。没关系,写作总是要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尽管大概率无法超越前人)。她从书架里拿了几本出来,以扫描关键词式的方式开始阅读,遇到与时间啊、灵感啊、记忆啊有关的句子,她就赶忙抄录下来。但是,这只是信息的堆积,增熵带来的是更多的恐慌。她时而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而转头做一些诸如洗衣服、做饭、洗澡之类的事情,好让自己放松下来。

 

就这样,一下午过去了,她写了不下5个开头,然后一个个把它们否决掉。眼看着deadlline将近,她的恐慌越发高涨。她甚至打开搜索引擎搜索起“写作没有灵感怎么办”之类的问题。再次写下一个新的开头,然后像普鲁斯特那样倒在地上哭嚎着打了几个滚儿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人如果要写作(或是任何其他媒介的创作),那一定是因为她有了真正关心的事。作品总是过于诚实,它拒绝为写而写、它拒绝为做而做。


当然,经历过那个痛苦的下午和晚上,她并非一无所获。时间,从来不会被浪费掉。在那个写不出文章的日子里, George Orwell的《政治与英语》给她上了小小的一课。



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 George Orwell



每写下一个句子,至少应扪心自问四个问题:“我要尝试说什么?什么词语能将其表达出来?什么样的形象或成语能使意思更加清晰?为了达到效果,这个形象够新颖吗?”

-George Orwell的写作教学



George Orwell真的像个严格的英语老师,在那篇著名的文章中,他列举5段或来自教授、或发表于重要期刊、或两者兼得的差劲文字,然后总结出它们的两个共同特征:“其一是意象陈腐,其二是意思含糊。作者要么苦于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要么马虎应付;要么不在乎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意思。”

 

Orwell提醒每一位致力于严谨写作的写作者,每写下一个句子,至少应扪心自问四个问题:“我要尝试说什么?什么词语能将其表达出来?什么样的形象或成语能使意思更加清晰?为了达到效果,这个形象够新颖吗?”如果你是更有追求的,那么,应该还要督促自己写得更精简一些,并避免拙劣的内容。

 

她知道,写作的人往往有一个共同的困境——缺少读者。尽管她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些发表在数字平台的文章收获了多少阅读量,阅读量背后意味着活生生的人;如果她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她甚至可以观察得出每个小时有多少人读了她写的文章。但,那又如何?真实的读者,给予她好的或坏的评价、与她建立互动的读者,她一个都见不到。只有同行间偶尔会谈起这相同的困境,然后以无解告终。



Virginia Woolf, 1939, Photography by Gisèle Freund



他们知道,最新服装系列的新闻稿也好,新晋展览上的展言也罢,乃至品牌公众号上每周必更的新推送,哪一篇不是改了又改,调了又调,哪个字的用法不是思忖了又思忖?到头来,只有以写这些为业的人会稍有在意,也只是稍稍在意。在加速行进的世界里,好像所有人都变得非忙碌,忙到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为谁而作,因何而作。然而,George Orwell在77年前就已经在撰文提醒写作的人,警惕大脑的肌肉记忆,莫将那些所有人都使用的句子看作是理所应当的,以至于让自己变得像未经训练的AI一样。

 

后来,她回想起那个什么都写不出的日子。她想,也许,那天的“灵感”是故意不出现的,故意让她写不出来,故意让她停下来,想一想写作到底是什么。这是写作留给每一个写作者的题目。这一题,George Orwell答过了,Marguerite Duras答过了,Elena Ferrante答过了。Phoebe Waller-Bridge也答过了,她引用了作家Anais Nin的话:“写作是为了品尝生命两次。”Anais Nin,这位热衷于写日记的作家告诉我们:“写作是为了品尝生命两次,一次是当下,一次是回顾。”而回顾,即意味着对未来寄予希望。写作,终究是甜美的。






撰文:邢韵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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