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 | 视觉印记
从叠加的地铁海报中提取视觉片段,这些片段将构成她绘画的原材料。粘贴、剥离和撕裂的图像形成了有力的诗篇,金丝雀黄、电光蓝和火红的大胆组合,展现了她在拼贴和色彩运用上的强大天赋。
每一天,广告海报都在全球各地无数人的眼前传播,它们覆盖着地铁站和火车站迷宫般的走廊,存在于乘客的日常生活,点缀着他们从早到晚的旅程。因为太过平平无奇,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关注它们,这些“蜉蝣“只留存在海报粘贴工的手中,反复被撕掉,再以新图像取而代之,谁也不会留意它们的突然消失。
《Unreliable Critic》, 2023, 布面丙烯与油粉彩, 177.8×143cm
即便如此迅速地从普通人的脑海中消失,韩冰还是从这些被她称为“被忽略的图像”中看到了孕育作品的潜力。近十年来,这位中国艺术家一直从中深受启发,通过叠加海报随机生成的纸张和颜色组合进行创作。从北京、纽约到洛杉矶,再到巴黎一年半的驻留期,韩冰逐渐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创作方式。
这位30岁的中国艺术家已经分别在巴黎Thaddaeus Ropac画廊和洛杉矶Night画廊举办了展览。敏锐的观者能从画作中辨别出原始图像,米老鼠、紫色滚筒尖、仙人掌绿色的椭圆形叶子和异常巨大的餐叉,这些具象元素流畅地融合为丰富的构图,几何形状与鲜艳的色彩保持了平衡,霓虹橙色、金丝雀黄、电光蓝或火红阴影交错——除了一些几乎难以察觉的模糊轮廓外,看不到具象的人形。
《MSL》, 2023, 布面油彩与油粉彩, 142.9×177.8cm
摆脱了最初的功能性,碎片化的广告海报被再创,最终形成了艺术家反映当下的标志性风格。
这位热爱公共与城市景观的探险家将她长时间的视觉迁徙类比为“橱窗购物”,将墙面上的破碎纸片抽象化的能力也日益精进。为了从美学维度专注此种形式,模仿广告海报的尺寸,韩冰会在至少1米5高、近2米宽的大画幅上作画,在此之前,她已经用手机摄影让它们实现“永生”。艺术家将纸张随意而混乱地重组,画面不断在新一层海报下消失。
韩冰从不会呈现一张海报的整体,她更倾向于视觉传达引发的不可预测的缺陷,而不是精心打磨过的和谐。她的作品反映了素材的偶然性,从而形成了“故障艺术”的形态,这种“故障”并不出现在广义认知的计算机媒体中,而是直接出现在画布上。它们就像划破图像表皮的伤疤,与接连不断的拼贴和撕裂造成的不规则边缘和缝隙,共同形成了艺术家全新的艺术表达内核。
韩冰在工作室
韩冰将城市视觉素材作为她绘画的主要来源,这不可避免地让人想到20世纪中叶的西方艺术史。1949年12月,雅克·维勒特莱(Jacques Villeglé,1926-2022)和雷蒙德·海恩斯(Raymond Hains,1926-2005)这两位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首次使用他们在巴黎收集的撕裂海报进行创作,并转移至画布上。随后这一过程持续了数十年之久,他们不断地从墙壁、立面、广告牌和广告柱中“抢夺”绘画的原材料。七十年过去,韩冰的创作似乎是在回应他们,摒弃纸的物质性,专注于纯粹的视觉印记。她的绘画实践很少始于素描,通常跟随直觉,并总是遵循相同的过程:先根据摄影作品的形状,喷绘出特定区域,随后在画布上用丙烯铺上第一层底。接着,叠加油画颜料,赋予线条和强烈的色彩被稀释的质感。最后,用粉彩在画布表面随意地绘制抽象形态,使得整体画面喧嚣而动感十足。艺术家有时甚至将海报碎片直接粘在某几张画布上,呈现一种她颇为欣赏的效果,纸面上附着的无数小点,不禁令人联想到丝网印刷。
《Some days you wrestle some days you do the storytelling》, 2023, 布面丙烯与油粉彩, 172.7×203.2cm
韩冰作品的最终面貌让人想起上个世纪伟大的抽象画家们,从尼古拉·德·斯塔埃尔 (Nicolas de Staël, 1914-1955)到安娜-伊娃·伯格曼 (Anna-Eva Bergman, 1909-1987),再到谢尔盖·波利雅科夫(Serge Poliakoff,1906-1969),又或者,更近期的德国艺术家丹尼尔·里希特(Daniel Richter),韩冰在她与蜉蝣并行的视野中越来越接近这些新现实主义前辈。与他们一样,她在其中看到了“无名诗”式的隐秘书写,让观者对她笔下最日常的场景投以敏锐的目光。
“作为艺术家,我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韩冰说,“好像处于社会架构的末端。”从她学会接受身处“边缘“开始,韩冰便着力描绘我们这个时代的戏剧性,正如她过往的画作那样,使用室内装修和美国剧院里的仿制道具为原料。我们眼见她在《纽约时报》上涂满油漆,通过材料和色彩赋予信息传播一种神性。不得不承认,韩冰创作素材里所包含的世俗折衷主义及去等级化,使得她的作品模糊了对与错、真与假,很难定义它们是信息本身还是一种传播。
《Choose to choose》, 2022, 布面油彩与油粉彩, 172.7×203.2cm
摆脱了宣传功能,摆脱了某座城市或某个地域的从属,也摆脱了能指和所指,碎片化的广告海报被艺术家用画笔再创,最终形成了反映当下的标志性风格,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它们仍然会是时代的见证者。于是,在形状和色彩之间的张力中,出现了某种集体无意识的表达。
“海报的视觉冲击性逐渐减灭,作为‘物’的属性也消失殆尽,但它的影响,即使用寿命,在文化的长河中得以延续。”这是随笔作家乔治·普雷尔 (Georges Préll) 在1971年提出的理论,在视觉新纪元来临之际,言中了广告形象的命运。韩冰的绘画就是这样,它展示的是转瞬即逝的、被解构的形象,是生命的最终样貌,也因此延续于文化的长河。与每天被残酷撕裂的创作原材料不同,韩冰作品中蕴含的近乎理想化的诗意将会抵抗时间的流逝。
《TUSK》, 2022, 布面油彩与油粉彩, 142.9×177.8cm
本篇出自Numéro Art #7
摄影:Douglas Irvine
撰文:Matthieu Jacquet
妆发:Chloé Desmarchelier
修图:Hudson retouch
翻译:SODARAE
作品图来自Thaddaeus Ropac画廊和洛杉矶Night画廊
版权属于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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