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盲人，我能当程序员，能上山下海，还能带球过人｜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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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FM 的第一百期节目里，我们制作了一集声音记录片（链接：为什么中国的盲道上看不见盲人）。当时我跟着一位盲人朋友婷婷去上了一次班，录下了她自己出门、去搭公交车、然后走到办公室的过程。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婷婷跟我说了这么一番话：经常有人夸她，你真了不起，还能自己出行上下班。对这种赞扬，婷婷有点无可奈何。她说，其实我也只是拿着工资，正常的上班而已。这有什么好夸的呢。 

在我们这个社会里，还有太多对盲人的误解：以为他们不能干这，不能干那，什么时候都需要有人照顾。 

为了打破这些误解，在 10 月 15 号，也就是国际盲人节来临之际，我们联合腾讯 QQ 制作了本期节目，为你呈现盲人朋友和我们一样，五彩缤纷的生活。 

 王金伟 

 20 岁，大二学生，中医学专业 

第一次接触足球的时候，我 13 岁。 

那是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拿着一个足球，告诉我们说，这节课，给大家介绍一下「盲足」，也就是「盲人足球」。 

■ 王金伟

「盲足」是一种五人制足球，每队有一个正常视力的守门员和四个盲人球员。比赛中，盲人球员需要戴上眼罩，其一是为了保护眼部，其二是为了保证公平。此外，比赛过程中，双方球员在进攻防守时都需要发出类似于「喂」的声音。 

「盲足」的场地是五人制的大小，场地边缘有挡板，以防有球员撞出去。比赛用球是一种比普通足球稍大一点的球，内部有铃铛，滚动起来有声音，以便盲人辨别球的来路。 

刚开始接触「盲足」的时候，我完全不得要领，乱踢一通。这项运动对于技术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控球的技术。一开始，我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控球，通过慢慢练习才掌握了要领。 

首先，最基本的技巧是「带球」，也就是把球在两只脚之间倒来倒去，左脚踢给右脚，右脚踢给左脚。学会了「带球」，之后，我们才能进一步学习传球、射门、突破等等这些技术动作。 

体育老师在教我们的时候，一直是手把手地教，因为我们看不见，只能靠触摸去了解技术动作。毕竟，对明眼人来说，想要模仿一个动作，用眼睛看就行了。而对我们来说，打个比方，如果我们想要知道一个「踢」的动作具体要怎么做，首先，需要听老师详细描述身体的每个部位是怎么动的，方向是什么，然后，我们得在他做动作的时候伸手去触摸，感受他的小腿摆动的轨迹。 

在这个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就是克服自己对黑暗的恐惧。不要说盲人，哪怕让一个健全人戴上眼罩，在黑暗中跑动，他也是会心生恐惧的，因为你无法辨别前方是否有障碍物。况且，我们不光要在黑暗中跑，还要带着球跑，这便带来了双重的恐惧。 

■ 「盲人足球」的训练场景。 图片来自网络 

前一阵子，我们参加了在天津举办的全运会。那场球的对手比我们强很多，但我们还是很拼的。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那场比赛中，对手在发一个角球的时候，用到了一个战术——他们的其中一个球员挡开我们的一个球员，让其他球员冲出去。这个战术我之前是碰到过的，所以，我当时就反应过来，也跟着冲过去了。但是，对方的球员没有料到我也会冲出去，而且两个人速度都很快，于是，便撞到了一起。当时，我被撞得连牙齿都有些松动，都快变形了。 

一般来说，每次比完赛之后，我们都会拍一张集体照；如果拿了奖，还会和奖杯合照，然后发到 QQ 空间。而当我去浏览别人在空间发的状态时，如果对方有发照片，我也会听到语音提示，描述图片里有什么，还挺方便的。 

 紫色 

 34 岁，推拿店老板 

我是先天性双目失明，出生几个月后，就被发现眼睛不太好，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光感。因为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家乡的各方面条件都不是很好，通讯不发达，我这种情况见得也比较少。但幸运的是，13 岁那年，我上了小学，后来还进了盲校学推拿，再到后来，16 岁就出来工作了。 

刚工作那几年，正赶上 BB 机的时代。那时候，我每个月才挣三四百块钱，而一台 BB 机也要三百块，虽然很舍不得我还是买了。 

■ BB 机，时代的眼泪。 图片来自网络

早些年，BB 机还没有语音报号功能。有人呼我的时候，我就会让别人帮我看是什么号码，然后找电话回过去。后来，有了语音报号功能，就方便多了。 

2003 年，我开始接触电脑和网络，还买了「读屏软件」。所谓「读屏软件」，就是帮助视障者把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读出来的软件。那个时候，我的工资才一千多块，而一套读屏软件七百多块，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 

最开始，我连键盘都不会用。那个时候，我的一个视力健全的同事帮我们买来了键盘模型，上面有键盘的凹凸健，可以摸得到，于是，我就这么摸索着开始学习使用键盘。 

■ 盲人键盘。 图片来自网络 

但使用键盘只是第一步。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学电脑，学习上网，还有好多东西需要克服。但好在，那个时候，开发读屏软件的人建了个 QQ 群，大家有不懂的问题都可以在群里问。 

我这个 QQ 号就是那个时候申请的，如今已经用了十五六年了。如今回想起来，QQ 真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那个时候，QQ 群里有志愿者帮我们解答问题，还建立了一个语音聊天室，毕竟，一开始，大家打字都不熟练。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常常去聊天室里玩，有的人唱歌，有的人朗读文章，就这么熟悉了起来。 

刚刚进入聊天室的时候，我觉得好稀奇啊，居然能和那么多天南海北的人一起聊天，和他们交朋友。那个年代，互联网上的社交是很单纯的，是真的可以交到朋友的。如今回想起来，那种网络社交所带来的兴奋感已经很难再体会到了。 

我在网上不仅结识了两三个知心朋友，还认识了我先生。 

■ 外出游玩的紫色 

我和他是 2005 年年底认识的。那个时候，我会在读屏软件的聊天室里唱歌，他觉得我唱的很好听，就来找我聊天，聊了一段时间，我们才加了 QQ。 

到了 2006 年，我刚好要去东莞，就叫上两个朋友，和他见了面，后来又在网上继续聊，才慢慢确定了关系。 

他这个人挺憨的，是那种适合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很贴心，对我很好。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我们眼睛不好的女生出门上洗手间的时候都会比较麻烦，需要男生带着去找洗手间的位置。一般来说，男生在这个情况下都会有些尴尬，但我先生就会表现得很自然，免得让我感觉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他那个时候在东莞工作，和我是同行。在一起后，我就从广州去了东莞，和他一起开了一家推拿店，一直开到现在。 

我的客人们都说，我是一个心态特别好的人。他们都很惊讶，我眼睛看不见，竟然还能有那么多的爱好，喜欢唱歌，喜欢旅游，还喜欢写游记。 

曾经有一个客人问我，「你眼睛看不见，去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我反问他，「你在每个城市生活不也是一样的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对我来说，眼睛看不见并不影响旅行带给我的享受。从 2008 年到现在，我跟我先生，还有其他视障小伙伴一起去过好多地方，比如内蒙古草原、海南岛，还有东南沿海的各大城市。 

■ 2018 年 7 月，紫色在呼伦贝尔草原旅行

我们每次组织一起旅游的时候，组织者都会建一个群，想去的人就加群，一起讨论行程。之后，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们就会从天南海北的地方前往集合地，再由志愿者带领着一起去旅游。通过旅游，我还认识了很多的驴友。 

我最喜欢去的还是大海边，喜欢去感受那种辽阔的感觉。感触最深的一次是在海南，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和大海亲密接触。 

当时，我们去的是一个叫「分界洲」的岛，我在那儿的海滩上第一次下了水。志愿者告诉我们，海水特别的蓝，我站在海水里面的样子拍出来特别好看。我看不到这样的画面，只能用心去感受海水带来的感觉。海水没到了我的胸前，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海水的翻涌。我还能听到海浪在我身边翻涌的声音，哗啦啦的。这种感觉特别美，一种纯净的美。 

 蔡勇斌 

 30 岁，信息无障碍工程师 

我是后天失明的。六岁的时候，家里装修，我一时调皮，玩石灰的时候不小心弄进了眼睛。我记得当时是晚上，家里人帮我简单冲洗了一下眼睛。睁开眼时，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幽暗的灯光中，只能看见些许黑影，却分辨不出什么。 

六岁到十五岁之间，我接受过各种各样可怕的治疗，试图救回我的眼睛。最可怕的是打针，因为是直接打到眼球里的。我曾听一个老人说，他宁可瞎一辈子也不愿打这个针。但那个时候，六七岁的我连续打了七天这种针。 

暂缓对失明的治疗之后，我被父母送进了小学。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我记忆力很好，课业一直名列前茅。 

小学的时候，身边的同学都很调皮。他们有的时候会故意绊我一下，或是远远地拿东西砸我。到了二年级，我上课也越来越费劲了，因为老师都不会把黑板上的板书读出来了，甚至有的时候，连课都不好好讲，让大家自己看书。 

再到后来，老师就把我给边缘化了，甚至让我不要参加考试，免得拉低班里的平均分。这样一来，我也觉得上学很没意思，就没再去了。 

退学之后，我每天只能靠听动画片打发时间，然后百无聊赖地等待小伙伴们放学。直到 2000 年，我家买了一台电脑，生活才发生了改变。 

当时，家里的电脑是买给上大学的哥哥的。有的时候，我会听到他的电脑里传来「滴滴」的声音，还有敲门声，还有人的咳嗽声。我很好奇，便去问他那是什么，他告诉我说，他在用「QQ」和同学聊天。 

这几乎颠覆了我的认知。原来，只需要一台电脑，一根网线，你就可以和全世界的陌生人聊天。于是，为了找人聊天，我开始学习如何使用电脑。 

■ 生活中的蔡勇斌

刚开始学电脑的时候，我经常一不小心乱删文件，就把电脑系统给弄坏了。家里人不懂电脑，只能送去维修，而重装系统一次就需要一两百块。 

我想着，既然重装系统这么神奇，为什么不自己学？ 

但问题在于，重装系统的整个过程是无法使用读屏软件的，也就是说，我看不到屏幕，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听光驱，根据光驱的转速和响度判断进行到了哪一步，然后再进行下一步操作。 

再到后来，我又想到，既然我有重装系统的需求，其他眼睛看不见的人说不定也有这个需求。于是，我决定把重装系统的整个过程编写成一系列命令，自动完成，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像我一样听光驱了。而想要完成这件事，我就得学习编程了。 

对我来说，学编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首先，我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正规教育，文化水平有限，很多英文看不懂。其次，我拿到的很多教程都是扫描档，有不少错别字，尤其是代码的部分。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多别人只用学一两遍的东西，我得学几百遍。 

最痛苦的是，在写代码的时候，受到读屏软件的限制，我们只能用「记事本」这一个软件去写。你能想象用记事本写代码有多痛苦吗？ 

开始学编程之后，我完成的第一个成果就是一张重装系统的光盘。这张光盘里刻录了非常多的程序，装好系统后，它还会帮你安装各种软件，比如 QQ 、播放器、杀毒软件等等。 

那个时候，我还学着写了一些网页，不过这个过程也蛮痛苦的。因为我还有一些残存的视力，也就是说，我如果趴在屏幕上的话，能看到屏幕上的颜色，以及一些表格的线有没有对齐。所以当时做网页的时候，我基本全天都趴在屏幕上。后来，我发现，我的屏幕中间是没有灰尘的，大约是被我的眉毛刮掉的。 

当然，学编程的时候，QQ 也帮了我不少忙。接触编程之后，因为论坛里的很多技术大牛都会留 QQ 号码，我就可以去直接请教他们。 

对了，我的老婆也是在 QQ 上认识的。2008 年，她当时在国外读书，我们无意之间就加上了。那个时候，她常常和我聊到国外对于残疾人的一些福利。包括后来做网站的时候，她会帮我看一些我看不到的东西，还会帮我买一些网上找不到的编程书，手打成电子书帮助我阅读。 

而我之所以会开始做无障碍化这一块的东西也都是因为一些视障网友的建议。他们常常在 QQ 群里聊到哪些软件的无障碍系统还不够友好，我们该用什么办法去迈过哪些障碍。 

我做过很多产品的无障碍化，比如新浪微博、百度贴吧、淘宝，还有 QQ 音乐的网页版。 

我还做过 QQ 斗地主的无障碍化，能够实时秒读出游戏中的各种实况，比如对方出了什么牌，我手里有什么牌，三张底牌又是什么牌。这个软件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意义。在此之前，盲人开发的游戏软件只能盲人自己玩，所以常常凑不齐人。而 QQ 游戏大厅的斗地主则不同，每次上线，基本都是座无虚席。 

■ 蔡勇斌在介绍自己的工作成果

到了 2014 年，我加入了中国最早一个专注信息无障碍的专业机构——信息无障碍研究会。 

在我看来，科技的进步对盲人的生活有着巨大的影响，它拉近了我们和健全人之间的距离。在过去，当你想到盲人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天桥底下拉二胡的。现在不同了，盲人做什么的都有，像我们这样技术岗位的也是大有人在。 

我未来还会一直从事信息无障碍化的相关工作，因为我曾是一个有过视力的人，后来又失去了视力，我能够体会看得见的人的使用感受，也能体会看不见的人需要什么，兼顾二者的平衡。 

我觉得，当技术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残疾人了。如果你失去了眼睛，那么，技术会有办法替代你的眼睛去实现功能。 

每次参加产品分享会的时候，都会有人问我，「你们盲人需要什么？想让我们怎样去实现？」其实，我想说的是，并不是说我们需要什么东西，而是要去看更大的群体需要什么。打个比方，我们原本也不知道我们需要微信，是因为所有人都在使用微信，而我们如果没有微信就无法参与社交，这才产生了需求。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对外发声，让大家看到这个群体的存在。 

■ 2018 年，蔡勇斌离开了研究会，建立了自己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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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视障者和明眼人之间的生活差距越来越小，生活中，已经很少有视障人士不能做的事情了，这一切，都有赖于无障碍软硬件设施的完善。

在推进信息无障碍方面，腾讯 QQ 可以说是其中的佼佼者。作为视障者最主要的网络社交平台之一，QQ 自 2009 年起就开始推进产品的无障碍改造。而且也在通过他们的影响力，让更多人去关注和了解视障群体。

10 月 15 日国际盲人节，就在明天，腾讯 QQ 和信息无障碍研究会联合发布的《视障人士在线社交报告》，我们非常推荐你到时候看一下这份报告，了解一下视障人士的社交生活，或许他们的世界会远超你的认知。

-未注明图片由 讲述者 提供

 Staff 

讲述者 | 王金伟、紫色、蔡勇斌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也卜、梁珂、刘逗

声音设计 | @故事FM彭寒

文字 | 梁珂

运营 | 刘军

 BGM List 

01. StoryFM Main Theme - 彭寒（片头曲）

02. The Chicken (Cover Jaco Pastorius) - 彭寒（盲人足球）

03. Life Circle - 彭寒（BB 机与读屏软件）

04. 三叶，盆的变奏 - 彭寒（爱情与大海）

05. 珍贵的人 - 彭寒（后天失明者）

06. Process - V·A（学习编程）

07. Ashes In My Memory - 彭寒（爱情与斗地主）

08. 虫见月 - 彭寒（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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