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袍下的阿富汗:她们对自己的国家又爱又恨 | 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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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窒息」是我们对阿富汗女性处境的想象。这些都是事实,但事实不止于此。
上期节目(E382.罩袍下的阿富汗:我冒着生命危险去看了一个湖)讲到,机缘巧合之下,独立摄影师 Moomoo 认识了阿富汗女性迪巴。迪巴让 Moomoo 意识到我们对阿富汗女性的刻板印象就像一根钉在罩袍上的刺。罩袍遮住的不只是她们,还有我们的双眼。
迪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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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喀布尔河边的法尔昆达
这是 2016 年 4 月我第二次去迪巴家时,她给我讲的故事。
2015 年 3 月 19 日,法尔昆达去往喀布尔市中心的双剑王大清真寺。这里有一位毛拉贩卖 Talisman。Talisman(Tawiz 达利语)是一种里面写有经文的护身符。在阿富汗很多穆斯林教徒遇到问题时,会向毛拉求 Talisman,以期问题化解,所愿得偿。
但这种护身符是不应该收钱的。法尔昆达调查后,发现这位虚伪的毛拉不光用 Talisman骗钱,还私下贩卖伟哥、拉皮条。
拿着收集到的 Talisman,法尔昆达走进清真寺与毛拉对质,毛拉羞怒之下竟冲到大街上喊「来人啊,这个女人烧了古兰经!」
于是,在失业率达 60% 的阿富汗的首都的街头,无数的男人围了过来,他们其中也许有人并不是虔诚的穆斯林,只是因为失业、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甚至因为无所事事,「焚烧古兰经」成了最好的他们发泄的借口,不知谁开始捡起了石头砸向法尔昆达, 有人找来棍子打她,有人找来一辆车从她身上轧过去。
他们扒开了法尔昆达的衣服和头巾,只为看看她的乳房。
最后,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但她还活着。她是被活活烧死的。
2015 年 3 月 22 日,迪巴还有喀布尔很多女性,出现在了法尔昆达的下葬仪式上,她们要去给法尔昆达抬棺。在绝大多数穆斯林国家,女性是不允许碰棺木的。这是阿富汗历史上我知道的第一次女性抬棺。当时有 150 多名女性护送了法尔昆达的灵柩,还有更多人自发前去吊唁。甚至还有很多阿富汗男人,他们在外面手拉着手,保护这些抬着棺木的女性。
迪巴说「我们再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去碰法尔昆达的棺材。她被那么二三十个暴徒攻击时,有几千人在围观,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什么看着她被活活打死?」
■ 图片来源:野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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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巴的光芒消失了
我去了 4 次阿富汗,见了迪巴 3 次。第一次去时,她整个人是发光的。她做了很多关于阿富汗女性的作品,反响非常好。她对那时的阿富汗充满热情与期待。
但 2016 年再见到她时,我觉得她对阿富汗是失望的。从 2013 年到 2016 年,她步履不停地努力着,可阿富汗的改变常常是往前走了两步,马上又退一步。
我是因为迪巴才选择多次回到阿富汗,记录阿富汗女性,让大家看到媒体负面报道以外的故事。可是看着这样的迪巴,听迪巴讲了法尔昆达的故事后,我犹豫了。
在这样让人伤心的故事面前,我做的事有意义吗?
最终,我选择坚持。因为见过了迪巴的光芒,我就再忘不掉了。
卡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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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小镇的女武术老师
迪巴给我介绍的人跟她太像了。我想多记录些不同类型的人,便跑去赫拉特碰碰运气。毕竟那是我在阿富汗落脚的第一个城市。
■ 赫拉特街景
那天,我在主街一个饭馆吃饭,缘分来了。
我隔壁桌坐了一对哈扎拉人,他们在非常谦让地分享一份烤馕烤串套餐。可见他们也不太富裕。
他们看着我就冲我笑,我也冲他们笑。
男的四十岁左右,头有点秃,小眼睛,憨憨厚厚的,长得像一颗卤蛋。
女的二十五六岁,眉毛很黑,眼睛也又黑又亮,长相英姿飒爽,但她冲我笑时是羞嗒嗒的。
■ 饭馆二楼用餐区初遇卡瓦利
这时男的问我「秦?」(中国人?)
我说对。
那大哥突然跟我来了一句「武术!武术!」
我以为他想看我打武术,赶快义正言辞地摆手「No 武术!」
他就说 「I 武术!」
难道是说他会武术吗?我就用达利语问「你们会武术?」他用达利语答「对,我们是武术老师。」
我激动坏了,老天对我太好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瞎晃时撞见一个在阿富汗教中国武术的哈扎拉女老师」要用掉多少运气?
我问能不能去他们的武馆看看?他俩特别开心,马上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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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术表演
这个男武术老师叫沙里夫,女孩叫卡瓦利
第二天,他们找来一辆车,拉着我去了 10 公里外的吉布里镇。武馆在镇郊的一个废弃厂房里。推开蓝色铁门,掀起破了很多洞的布帘,齐刷刷的四排武术学生出现在我面前。他们都穿着纹有金龙的绸子练功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一起向我鞠躬,然后双手抱拳冲我喊「请多指教!」
接着,他们开始了表演。
有一个节目是卡瓦利表演单独走路的女孩,后边假装跟来两个坏蛋。卡瓦利拿出一根棍子,经过一番争斗之后把坏蛋打跑了。
卡瓦利动作相当标准,大家表情也都特认真。你能想象在阿富汗偏远小镇的一个破厂房里看到这样的武术表演时的那种震撼吗?那里条件真得很艰苦,夯土墙上的稻草都没抹平,顶部的窗户和底部的地毯都是破破烂烂的,但他们练武时的精气神又那么足。我特别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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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住小鸟的不是脚下脆弱的树枝
看完武术表演,我开始跟卡瓦利聊天。
卡瓦利的父母在塔利班占领时期拖家带口去了伊朗。那时,她家有一台 12 英寸的彩色电视,小时候她就在爸爸的怀抱里看李小龙的武打片。伊朗也是穆斯林国家,女星露出的脖子和四肢会被打上马赛克。即便如此,卡瓦利依然被她们的武术服吸引,她希望长大后自己也能穿上这样的衣服。
塔利班政权倒台后,他们回到了吉布里镇。同时,沙里夫也从伊朗回来,在镇上开了一个武馆。卡瓦利听说后兴奋得不行。
沙里夫名声特别好,是一个公认的好人。卡瓦利的父亲尽管不情愿,还是同意她跟着沙里夫学武术。卡瓦利成了沙里夫的第一个女学生。作为穆斯林女孩,她打拳时也要穿高领内衬,戴上帽子再加裹一个头巾,把头发包得严严实实,不给保守的人任何挑错机会。
学了几年后,卡瓦利不仅能打一套完整长拳,还会舞刀弄枪和一些简单棍法。于是沙里夫提议卡瓦利来武馆当老师,毕竟女学生也越来越多。卡瓦利说「我得回去跟父母商量。」
■ 女生武术课
卡瓦利的爸爸娶了两个老婆,平时他都在二老婆那儿,只有一天会回来吃饭。卡瓦利等到爸爸回家的那天,吃完饭,她把碗都收拾干净后,说「爸爸,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我的老师现在想让我去武馆做武术老师,您看怎么样?」
她爸就说「我都同意你学武术了,现在你又要去做武术老师,谁会娶一个武术老师?」
卡瓦利半天没说话,再说话时,她就非常坚定「爸爸,撑住小鸟的不是它脚下脆弱的树枝,而是它随时能展开的翅膀。婚姻对我来说就是那根脆弱的树枝。我喜欢的武术,我追求的事业才是我的翅膀。」
看到自己女儿那么坚定地表达态度时,她爸爸一瞬间是愣住的。过了一会儿,她爸就说「那好吧。」
卡瓦利就成为了一个武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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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听完,我很感谢上天让我在赫拉特饭馆遇见卡瓦利和沙里夫老师。
我没有想到一个小镇女孩会敢这么跟父母对抗,尽管是以一种很温和的方式。
我说「卡瓦利,那你就是镇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卡瓦利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说「在中国,勇敢做某一件别人从没做过事的人,我们管她叫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卡瓦利又问「什么是螃蟹?」
我给她画了一个,说「你看,就是八个腿,两个小眼睛凸出来,这儿是硬的,可以这么横着爬爬爬。」
一听完,她就往旁边躲,连忙摇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她比喻成吃这种可怕东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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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女子健身班
武馆的经营状况并不好。所以,卡瓦利又开设了女子健身班。
镇上的女性都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地方让她们自由地跑跑步,跳跳舞。一时间,参加健身班的人比武术班的还多得多。
练武时,卡瓦利眼神坚定,气势凌厉。但跳操时,她就像另一个人,眉眼弯弯,活力四射。她会喊「让我看到大家把腿伸直!有没有流汗?没有?那还要加油!」
■ 健美操课中的卡瓦利
卡瓦利的健身班一周只休息一天,每天要在凌晨 5 点 15 分前到达武馆。尽管工作量这么大,卡瓦利的薪水也只有 2000 阿富汗尼,但她从没想过钱的问题,她只想让武馆能永远办下去。
可惜健身班没能帮武馆走出危机,卡瓦利决定再去找一份兼职来补贴武馆的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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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职面试
赫拉特市区有一个新开的私立学校要招女体育老师。
有一天,沙里夫带着卡瓦利进了城。面试前,他俩去了一家饭馆,正是在那家饭馆,他们遇到了我。
卡瓦利单独和面试官谈了大概 10 分钟。沙里夫反倒很担心,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卡瓦利说「我通过了,他们给我 11,000 阿富汗尼的薪水。」
沙里夫很高兴。
卡瓦利又接着说「但必须全职。如果做这个,我就不能再做武术老师了。」
沙里夫没说话,最后忍不住问「你怎么说的?」
卡瓦利说「如果我去做体育老师,就再也不能穿那些漂亮的练功服了。」
热扎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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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伊朗
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不只有卡瓦利,还有一个在武馆学太极的女孩儿——热扎伊。
她长得白白净净,很像 Twins 组合里的阿娇。她是一个大学生,英语非常好。我在吉布里镇待了 22 天,热扎伊每天都陪着我,帮我做一些翻译。
其实她生于伊朗。在阿富汗这几十年战乱时期,她的父母逃到了伊朗,住在伊朗人的聚集区,所以她从小都不知道自己是阿富汗人。大概是11岁,她和小伙伴玩耍时推搡急了,对方骂她说「臭阿富汗人,滚回阿富汗去。」
热扎伊非常生气地回骂「你才臭阿富汗人,你全家都是阿富汗人。」
她哭着跑回家,扑到爸爸怀里。爸爸摸着她的头说「可是他们说的没有错啊,我们就是阿富汗人。」
自从知道自己是阿富汗人以后,她就觉得自己与伊朗格格不入,很想回阿富汗。她爸爸也对祖国有很深的感情。后来内战结束,爸爸就带着她回到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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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的初衷
有一次,卡瓦利的妈妈带我去她的邻居家看望一个可怜的婶婶。她的丈夫带着第二个老婆去了伊朗,锁了阿富汗的房子,把她一个人扔在阿富汗。她没有一点收入,患了子宫肌瘤,因为不敢撬锁,冬天一直睡在过道里,差点在高烧中死去。
讲述这些时,她很平静。但热扎伊给我翻译前,已经泣不成声。
热扎伊有很多想法,但她从不在翻译时表达。那天采访后,走在回家路上时,热扎伊对我说「Moomoo Jaan (亲爱的 Moomoo), 一千多年前,穆斯林和异教徒有一场战争。很多穆斯林兄弟战死,他们的妻子成了寡妇。先知为了让大家都能合法地照料这些寡妇,就宣布男人可以最多娶四个妻子。但后来没打仗了,穆斯林依然可以娶四个妻子,这些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我们哈扎拉人只会娶一个老婆,因为我们知道先知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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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
热扎伊会批评阿富汗这不好那不好,但她又很爱这个国家。
她正在攒钱买护照,希望出国进修兽医学。因为她的老家赫尔曼德省太穷了,留不住兽医。她想学成后回去照顾家乡的动物。
我搬到她家后,她天天拉着我去需要帮助的家庭,尽管她自己家里境况也不好。
我们去过镇上一个全是聋哑人的家庭,也去红十字会为一个失去双腿的小孩申请轮椅。
■ 热扎伊带我去镇里的聋哑人家庭希望我帮助他们
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带我去游行。
那天,我们五六点就搭了一辆三蹦子去赫拉特。车上还有好几个女孩,我问热扎伊「她们都去游行吗?」热扎伊摇摇头。一个女生耸了耸肩说「学习对我更重要。」
热扎伊反驳说「如果大家都不去为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发声,我学兽医还有什么用?」
女孩又耸了耸肩「我学的是法律,不是兽医。」热扎伊没说话。
下车后,游行队伍就来了。最前面是社会人员方阵,赫拉特大学有两支队伍,男生走过后,我们加入到女生队伍里。
■ 省政府门前的女性游行队伍
当时,亚洲开发银行要建一条输电路线,穿越中亚,途经阿富汗一直到巴基斯坦。原计划经过巴米扬和哈扎拉贾特地区,后来改到了萨朗隘口。在阿富汗,哈扎拉人一直受到各种各样的歧视。尽管这条供电线路不会经过赫拉特,但大家都身为哈扎拉人,他们要为同胞一起发声。
所以游行的口号都是「要平等,不要歧视」,热扎伊喊到激动时热泪盈眶。但其他民族的看客,在一边说说笑笑,还会比出「耶」的手势让我给他们合影。
为了保障游行安全,每个路口都有一辆皮卡,上面有一列机关枪和两三个警察。因为哈扎拉人是反政府武装的主要袭击目标。但很幸运,那次游行没有任何死伤报告。反倒三周后,赫拉特大道发生爆炸,7 人死亡,15 人受伤。
■ 热扎伊游行中的照片
我想起热扎伊问我「难道我们阿富汗人现在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贫穷?如果不是十几年的战乱,我们还会过着如此贫穷的生活吗?贫穷的原罪是战争吗?可打仗那么花钱,又是谁在为这一场场的战争付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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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云
我在吉布里镇呆了 22 天,临走那天,热扎伊想让我再看她打一次太极。沙里夫老师给她配的歌是「故乡的云」。
■ 热扎伊打太极
看着热扎伊穿着一身白衣,打着太极,我又想起她讲自己为什么要回阿富汗时,告诉我的一句阿富汗谚语「每个人的故乡,都是他们的克什米尔。」
她的意思是,不管我的故乡多脏多乱,它都是我最爱的地方。
鲁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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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上路
为了卡瓦利、热扎伊和这个小镇上所有喜欢中国武术的人,我募集了两万多块钱,给武馆买了新装备,交清了欠下的房租。
新华社喀布尔分社看到我发在网上的武馆故事后,也派人前往武馆采访。在越来越多媒体的关注下,武馆的经营危机得到了缓解。
我也因此认识了新华社的摄影师拉赫马特。因为拉赫马特的介绍,在2016年年底,我再次回到了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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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的希望
他给我介绍了鲁巴巴,一个残疾人艺术家。她先天小儿麻痹,四肢只有 3 个指头能动,2 个是脚趾,1 个拇指,但她用嘴画画。
2016 年春天,鲁巴巴接受了喀布尔今日电视台的采访。一夜之间,她成了阿富汗的国民级偶像。甚至议员们也找上门请她帮忙画肖像画。
很多阿富汗人认为鲁巴巴象征着国家的希望,因为经历了几十年战争,大家已经对负面消息深恶痛绝,很希望能看到一点正面的东西,感受阿富汗积极的力量。包括拉赫马特,他也语重心长地嘱咐我「鲁巴巴代表了阿富汗人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精神。Moomoo,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写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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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
尽管鲁巴巴已经 16 岁了,但她的身体只有五岁小孩儿那么大。日常生活中,她的大哥阿里负责帮她移动。妹妹宰纳布和莎拉负责帮她收拾洗漱。
在家人的爱护下,鲁巴巴可以专心地进行艺术创作。当亲眼看到鲁巴巴坐在比自己还大的画布前时,我深受触动。但鲁巴巴带给我的触动远不止这些。
在她家的会客厅,墙边放了五六幅 20 寸左右的素描画。鲁巴巴说,这都是她自己画的,而且没人教过她画画。她现在还有一幅画作没完成。那幅画上有一棵歪歪扭扭的小树,一个小房子,她指着底下的空白说「我要在这儿画一个炮嘴对着房子的坦克和踢足球的小孩,这幅画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战争里的童年。」
我忍不住感叹,她太有艺术天赋和想法了,前途无限。
■ 鲁巴巴和「战争与童年」
但自从出名后,很多人打电话骚扰她,说要付 10 阿富汗尼(人民币 1 块钱)买她的画。鲁巴巴很苦恼,她说「我是个艺术家,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我问她「你觉得你的画值多少钱?」
她歪着头想了想「100 美元!」
当时我也被她打动了,为了支持她,我按 100 美元的价格买了两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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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巴巴的一天
我住在她家时,鲁巴巴的一天大概是这样度过的。从早上 6 点多开始,她的兄弟姐妹会陆续被叫醒去上课或帮忙做家务,只有鲁巴巴可以睡到自然醒。她每天都会化化妆、学学英语,期间总是不停地刷着 Facebook,无论什么时候瞌睡了,都可以进屋睡上一觉。
■ 鲁巴巴化妆
一天时间基本上就是这么过去了,前三四天都是这样。我很好奇,问她什么时候会画画。她说明天。
第二天,她很早就开始化妆。我开玩笑说「是画画前要先化妆吗?」
她摇摇头说「因为待会儿老师要来。」
我有些疑惑「什么老师?」
她说「英语老师。」
很快,老师就来了,他被鲁巴巴的事迹感动后,每周都来教鲁巴巴英语。
老师走后,我们开始吃午饭。到了下午,还不见鲁巴巴动笔,我又问「再不画,天又要黑啦。」
鲁巴巴说「等老师来了我就画。」
「什么老师?」
她冲我笑了笑,没说话。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没多久,老师带着一个朋友来了,他是教鲁巴巴画画的!当时,我心里有很多疑惑,趁阿里出去接电话,我跑过去问老师的朋友「请问您是怎么知道鲁巴巴的?」
她说「在 Facebook 上看到的。你不知道吗?她是我们的骄傲!」
我问「你的朋友教她画画多久了?」
她说大概半年多。
我说「可是鲁巴巴从来没在媒体上说过她有老师!」
那女孩有些惊讶。这时阿里回来了,带来了鲁巴巴完成了一半的那副画。老师照着手机,在空白处临摹了一辆坦克。
■ 老师在为鲁巴巴画我的轮廓
接着阿里又拿来一张白纸,鲁巴巴甜甜地问我「Moomoo Jaan,你的照片。」
我一句话都没说,把从手机里的照片给了老师,他就开始画我的整个轮廓、眉眼、鼻子、嘴巴。基本上打完阴影这张画就完成了。
老师画完轮廓以后就走了,而鲁巴巴还是没有画。第二天,我就要走了,在我临走前两个小时,鲁巴巴终于坐在画板前。看着她咬着已经露出石墨芯的铅笔,专注的眼睛发着光,我还是深受感动。
最后,她是用嘴唇做晕染的。晕染完,她转头冲我一笑,嘴唇泛着石墨灰,特别可爱。即使有人帮她,可她是有功力的,不是一个完全的小骗子。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画完后,她稍微离得远了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把她哥哥叫了过来。
阿里跟我说「鲁巴巴说了,她现在感觉很好,决定你朋友的那幅画她要全程亲自来。你是她的朋友,她只收 100 美元。但你朋友的画,她要收 200 美元。」
我完全愣住了,稍微平复情绪后,我说「我付 200 美元买你 2 幅画,是把你当作一个艺术家。但你独立完成,它才值 100 美元。现在你竟要为独立画一幅本就该你自己完成的画而跟我涨价,那我就不要第二幅了。我觉得这张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鲁巴巴听完也没有不高兴,很平静地冲我笑了笑「那就还 100 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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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like it too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
每次去阿富汗,我都会背一个 PU 皮的小包。鲁巴巴看到后跟我说「I like it.」
我说很高兴你喜欢。鲁巴巴看着我又说了一遍「I like it.」
我感受到了她的意图,但我没说话,因为路上我还需要这个包。
我起身去倒水,回来时。她已经通过一番操作把包挎在自己身上。
「你看这个包在我身上多漂亮啊,I like it very much.」鲁巴巴说完就直勾勾地看着我,等着我送给她。当时,我也惊住了,因为在注重礼节的阿富汗,我从碰到过这样的事。
我很僵硬地回了一句「I like it too!」
晚上,我跟她的妹妹说起这件事儿。她说「Moomoo Jaan, 首先,我要跟你道歉。但是鲁巴巴喜欢什么,我都会给她买。明天我就去集市上给她买一个包。」
我说「你真是对她无条件的好啊。」
妹妹说「我爱他,我可以把命都给她。爸爸妈妈从小就跟我说,鲁巴巴身体不好,所以我们家所有人都要把鲁巴巴当成最重要的人。」
她说完我想了很多。自从鲁巴巴成名后,她就一直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铅笔、水彩、免费的英语辅导……就在几个月前,喀布尔市政府还请鲁巴巴过去,当着很多媒体的面,送给她两台电脑。对于她喜欢的东西,她会觉得,只要张嘴,别人都会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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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有个词叫 Lost
后来为了感谢拉赫马特,我在喀布尔请他吃饭,跟他说起了这些事儿。
他表情非常震惊,说「Moomoo,对不起,让你在我的国家经历了这些。鲁巴巴年纪太小。突然的名誉、援助汹涌着冲向她……英文里有一个词叫 Lost,对不对?我想她是有点迷失了。」
后来,我又遇到了瑞吉娜。
瑞吉娜开办秀坊,把战争中几近失传的民族刺绣工艺保存了下来,还给 400 多个女性提供了就业机会,让她们用自己的手艺养活了自己和孩子。如今,瑞吉娜已经成为阿富汗教育部部长。
我还遇到了古尔赞婶婶,她靠卖囊养家,养出的两个女儿在山区开办女性电台,用温和巧妙的方式为女性发声。
跟她们朝夕相处,我真得觉得阿富汗女性生活环境很艰苦。在这种艰难环境下,人也变得不同。像卡瓦利、热扎伊这两个小镇姑娘,在那么难的环境下,依然会为了梦想努力。
同样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也催生了很多像鲁巴巴一样的人。阿富汗正是需要这种希望的时候,鲁巴巴就出现了。
但我不觉得遗憾,起码我见到了真实阿富汗女性的群像。不是每个人都是正面的,完美无缺的。不可能。
所以从 2013 年到现在,从一个背包客到一个记录者,我对阿富汗和对阿富汗女性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面对着家庭暴力、童婚和种种压迫,阿富汗女性有些活得小心翼翼,有些也不这样,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一样,阿富汗女人没有更高尚,也没有更卑微。
和平来的那一天,我希望大家都能有机会去看看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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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这两期节目,可能你对 Moomoo 的经历依然好奇。前不久,Moomoo 的新书《罩袍之刺》刚出版,里面详细记录了她和六位阿富汗女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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