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神的婚姻,不及她本人一半惊艳
今天,是杨绛先生逝世6周年的日子。
关于她的一生,文章再长都写不完。
在我看来,杨绛最迷人之处,是她活成了男人和女人共同的理想——
女人希望像她那样通透、圆满;
男人把她看作“最贤的妻、最才的女”,是心仪伴侣的天花板。
她与钱锺书一生情深,却从没有人敢把她的身份局限为“钱锺书的夫人”。
当妻子、母亲、作家、文学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家……
这些身份逐一淡去之后,她又以“杨绛”的身份,在世间独自发光18年。
当她卸下所有角色,最好的那个角色依旧是“自我”。
她的爱情
“我进清华,一为读书,二为锺书。”
坊间传闻:
“杨绛进入清华大学时,才貌冠群芳,男生欲求之当偶者七十余人,谑者戏称为七十二煞。”
追她的人排到了巴黎,她却爱上了当时并不是最出众的钱锺书。
1932年3月,两人在清华大学古月堂前相识,一见心动。
杨绛眼里的这个青年:
“身着青布大褂,脚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镜,眉宇间蔚然而深秀。”
同学传言说钱锺书已经有未婚妻,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杨绛的男朋友。
钱锺书急了,把杨绛约出来,开口就急慌慌辩解:“我没有订婚。”
杨绛答:“我也没有男朋友。”
这冒着傻气的年轻爱情,让人羡慕。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坦白直接。
杨家和钱家都是望族,却并不门当户对。
杨家是无锡有名的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杨荫杭是进步学者、法学家、上海著名律师,母亲唐须嫈是大家闺秀。
民国第一位大学女校长、备受争议的杨荫榆,就是杨荫杭的妹妹,杨绛的姑姑。
杨绛与母亲
1911年7月17日,杨绛在北京出生,父亲为她取名季康,小名阿季。
钱家是教育世家,父亲钱基博精通古文。
因为大伯钱基成只有一个女儿,长房没有子嗣,所以钱锺书一出生就被过继给了长房。
这也明显看出,钱家是旧式家族,重男轻女。
而杨家是新式家庭,女儿和男孩一样培养,婚姻自主,职业自主。
钱锺书与父亲钱基博
钱锺书父亲认为这个儿子的大毛病就是孩子气,没个正经。
于是准备给他娶一房严肃的媳妇,帮他收敛天性。
谁知,儿子却娶了一个“洋盘媳妇”。
1935年7月13日,两人在苏州举行了结婚仪式。
多年后杨绛幽默地说:
《围城》里那个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新郎官曹元朗,就是钱锺书自己。
当时选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
《围城》里曹元朗苏文纨结婚的情景
婚后不久,夫妻双双把学留。
女儿钱瑗就出生在牛津,之后两人又带着女儿赴法留学一年。
钱锺书是文学天才,在生活中却笨得出奇。
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左脚右脚。
为了生炉子给妻子做早饭,平生第一次学会划火柴。
杨绛在牛津生下女儿,住院期间,钱锺书一个人过日子,天天闹出状况。
今天打翻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明天又把台灯砸了,下一次又把门轴弄坏了。
每次他来医院都满脸愁容,杨绛总是安慰:
“不要紧,我会洗。
“不要紧,我会修。”
回公寓后,真的全都洗净、修好。
“不要紧”是杨绛的口头禅,她似乎能解决掉生活中所有的烦心事。
钱锺书弟弟评价“她像一个帐篷……外面的风雨由她抵挡”。
带女儿钱瑗留法的旅途中
留法期间,杨绛得知母亲逃难途中不幸去世。
这是她年轻时最大的打击,一直恸哭,钱锺书在身旁安慰。
多年后杨绛才意识到:
悲苦的时候可以放声大哭,还有人安慰,已经是一种幸福。
她1938年回国。
此时是抗战期间,苏州、无锡都已沦陷,娘家、婆家也都挤在上海。
杨绛做过各种工作:
大学教授,中学校长兼高中英语教师,为富家小姐补课,写喜剧、散文和短篇小说……
每项工作都是暂时的,“成为钱锺书生命中的杨绛”却是永久的。
她评价自己的婚姻:
“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实苦。但苦虽苦,也很有意思。”
她照顾一家老小,劈柴生火,烧饭洗衣。
经常被烟煤染成花脸,熏得满眼是泪,或者被油烫起泡,切菜伤到手指。
琐碎的家事,没有湮没她的才华。
她写的话剧《称心如意》一夜成名。
但还是觉得丈夫比自己更有才华,最急切的是想看钱锺书的《围城》。
话剧《称心如意》
钱家亲友啧啧感叹这“洋盘媳妇”太厉害。
“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锺书痴人痴福。”
连观念传统的公公,都对这位新派儿媳赞不绝口,赞美她“安贫乐道”。
又问婆婆,自己要是走了,愿意跟谁同住?
婆婆答:“季康。”
杨绛幽默地说:“这是婆婆给我的莫大荣誉,值得我吹个大牛啊!”
有人觉得可悲,认为杨绛还是挣不脱传统女性的愚昧。
但别忘了,她与旧式女性最本质的区别——她始终拥有“自己”。
如此优秀,依然愿意为所爱的人作出巨大牺牲,因为他确实值得。
这也是困扰无数女性的“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中,一种非常勇敢的选择。
说句未必对的话。
杨绛是巨蟹座,巨蟹女生盛产贤妻良母,对家庭的责任感,对亲人的照顾和保护,都是发自内心的本能。
何况,这丈夫还十分天真可爱。钱锺书满身孩子气。
趁杨绛午睡,用毛笔蘸了墨汁给她画花脸;
女儿睡熟了,当爹的也在宝宝肚子上画一张大脸;
最喜欢玩的把戏,就是把玩具、镜子、刷子,甚至扫帚、畚箕……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女儿被窝,等着她尖叫。
他在闹,她在笑。
爱情这个复杂磨人的东西,到了他们这里就简单美好。
晚年,他们相互理发
相熟的诗人辛笛说钱锺书有“誉妻癖”,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炫妻狂魔。
最有名的表白: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她则说:“我一生最大的功劳,就是保住了钱锺书的淘气和那一团痴气。”
在茫茫读者心中,钱锺书的毕生成就,早就与杨绛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她的磨难
杨绛在散文《控诉大会》里说过一段往事。
在清华三千人的大礼堂,杨绛猝不及防遭到一个年轻女生的控诉。
“杨季康先生上课不讲工人,专谈恋爱。
“杨季康大先生教导我们,恋爱应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见了情人,应当脸发白,腿发软。
“杨季康先生甚至于教导我们,结了婚的女人也应当谈恋爱。”
那名女生咬牙切齿,声讨杨绛对纯洁男女青年的毒害。
《围城》剧照,孙柔嘉被学生诬陷
实际情况却是,这个女生并不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杨绛根本不认识她。
而所谓的“上课教恋爱”,只是在外文系精读小说课上,提到了狄更斯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主人公恋爱的片段。
会后,系主任吴达元先生悄悄问杨绛:“你真的说了那种话吗?”
杨绛淡淡回答:“你想吧,我会吗?”
吴先生立即说:“我想你不会。”
被莫须有地泼脏水,当然又惊又怒。
但第二天起来,她仍旧光明正大拎着篮子去买菜。
这份骄傲,应该是有几分神似的吧
当时的屈辱与骄傲,在她笔下像小品一样诙谐——
“我只是火气旺盛,像个鼓鼓的皮球,没法按下个凹处来承受这份侮辱,心上也感不到丝毫惭愧。
“我看了一会儿书就睡觉。明早起来,打扮得喜盈盈的,拿着个菜篮子到校内菜市上人最多的地方去招摇,看不敢理我的人怎样逃避我。”
她最终和解。
“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的,随他们怎么想去吧。人生在世,冤屈总归是难免的。”
从那之后,她多次受批评、挨斗争,都觉得庆幸。
经过了这次的事,大大增强了韧劲。
现在大家喜欢说,人顶级的能力就是“反脆弱”。
而杨绛先生早在70年前,就磨砺出了反脆弱的心劲。
夫妻俩受到的误解还有许多。
《围城》大火之后,各地邀约函和拜访者纷至沓来,夫妇俩基本都回绝了。
两人都认为,研究学术远比社交应酬重要太多。
也因此,出现了大量诋毁他们“清高傲慢、孤芳自赏”的声音。
对于这些不好听的声音,夫妻俩不去计较,也不愿争辩。
中年之后,杨绛几乎是在动荡磨难中度过的。
40岁,“三反”运动中遭遇诬告;
47岁,被派到乡下改造;
48岁,克服艰苦条件自学西班牙文;
50岁,开始翻译《堂吉诃德》;
55岁,夫妻俩都被监管,被剃阴阳头,生活条件极度恶化,只能吃窝窝头、咸菜、土豆;
被要求洗厕所,她就照做,本该握钢笔的手把厕所擦洗得洁净如新,让看管她的人都惊讶;
56岁,心血译作《堂吉诃德》书稿遭到没收、藏匿,她竟在打扫厕所时意外发现稿子。
从1966年到1972年,是杨绛最痛苦的日子。
妹妹轻生,父母的墓被毁,好友一个接一个去世,人间的痛苦那么多。
种种挫折没有击垮这对爱人,反倒让他们心胸愈加宽广。
也足以让他们抵挡生活的明枪暗箭,世人的蜚语流言。
随着动荡时期结束,生活恢复了祥和,却挡不住生离死别。
1994年钱锺书病重住院,不久女儿钱瑗也病重住院,83岁的杨绛在大半个北京城之间来回奔波。
他们仨
她说“锺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1997年,被杨绛称为“平生唯一杰作”的女儿钱瑗去世。
钱瑗饱受癌症折磨,最后的话是:“娘,你从前有个女儿,现在她没用了。”
杨绛轻轻说:“安心睡觉,我和爸爸都祝你睡好。”
一年后钱锺书临终,一只眼没有合好,杨绛俯身安慰:“你放心,有我呢!”
父女俩
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去,她内心的沉稳和强大,令人肃然起敬。
办完丈夫的后事,杨绛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着手整理他留下的几麻袋手稿和中外文笔记。
资料凌乱冗杂,像天书一样,超过7万页。
87岁的老人,戴着眼镜坐在书房,入定一般。
像她自己所说:“人能够凝练成一颗石子,潜伏见底,让时光像水一般在身上湍急而过,自己只知身在水中,不觉水流。”
她的成就
她的爱情被传为美谈,但必须知道,她的成就更令人折服。
为了翻译塞万提斯的名著《堂吉诃德》,杨绛放弃了从英语、法语等版本转译的捷径。
她选择了最难、也最精准的方式——从原文入手。
她形容这份工作是:
“一仆二主。同时伺候两个主人:一是原著,二是译文读者。”
《堂吉诃德》历经22年终于出版。
1983年,杨绛在马德里塞万提斯故居
她通晓多门外语;
早年剧本《称心如意》在舞台上演了60多年;
93岁出版《我们仨》,感动海内外读者;
96岁出版《走到人生边上》;
102岁出版250万字《杨绛文集》八卷。
其中,《洗澡》被誉为“半部《红楼梦》加半部《儒林外史》”。
她还以一家三口的名义,将高达800万的稿费和版税,全部捐赠给母校清华。
设立“好读书”奖学金,帮助家境贫寒的青年完成学业。
2016年5月25日凌晨1时,杨绛先生在北京协和医院平静地离开了世界,享年105岁。
他们仨,终于在天上团聚了。
她这一生充满坎坷。
早年经历战乱流离,中年目睹人性至暗,晚年承受生离死别。
关关难过,关关过。
最可贵的是,她心里没有争夺和仇恨,只有热爱和体验。
就像她翻译的英国诗人瓦特·兰德的诗: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灭了,我也准备走了。”
借用作家黎戈的一段话:
“杨绛让我看到了‘过去的品质’,这是一种哑光却不暗哑,低调却不哽咽,醇香却不刺鼻的品质,它像北极光:明亮、坚韧、耐寒,在人格的高纬度闪闪发光。”
前半生经受历练,后半生优雅老去。
这就是中国女性最高的处世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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