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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对话专访南非前总统、南方中心董事长姆贝基

编者按:

南非前总统、南方中心董事长姆贝基在日内瓦接受北京对话专访时强调,非洲国家在面对国际冲突时应避免被迫站队。他批评西方国家在俄乌冲突中试图将非洲卷入。

2023年9月,北京对话与南方中心签署合作谅解备忘录。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底线思维 Author 姆贝基

俄乌冲突一开始,西方国家就试图将原本远离冲突中心的非洲卷入其中,对此,南非总统拉马福萨曾坦言,与其他非洲国家类似,他的国家也面临“巨大的压力”,并被要求放弃长期以来坚持的不结盟政策。
另一方面,西方国家却枉顾自身带给非洲的发展问题。非洲人均GDP曾一度是中国的两倍,但自上世纪90年代被中国赶超后,非洲人均GDP不增反降,政治、社会和健康等问题也在持续肆虐。
中国与撒哈拉以南非洲1960至2005年人均GDP对照(图源:ResearchGate)
这其中,南非是非洲人口1000万以上国家中人均GDP最高的国家,可以说代表了非洲发展的希望。然而,南非也是非洲发展困境的化身,过去十余年经济陷入持续停滞,能源、粮食和饮水短缺危机也在近年频频发生。
为解决非洲面临的问题,1999年-2008年间担任南非总统的塔博·姆贝基(Thabo Mbeki)一直积极推动“非洲复兴”,促进非洲大陆的社会凝聚力、民主机制和经济增长,使非洲成为一个重要的地缘政治角色。他还是全球南方国家开展“南南合作”的坚定倡导者,现任南方中心董事长。
23年4月,姆贝基在日内瓦主持南方中心董事会期间,接北京对话、观察者网专访,就俄乌冲突、“非洲复兴”、苏丹局势、南非经济等话题分享了自己的看法。他阐述了自己对解决国际热点冲突问题的思路,构想出了对多极世界的愿景,并对前总统曼德拉做出了评价。
姆贝基接受北京对话专访
【采访、翻译/李泽西】
作为非洲人,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呼吁停火
观察者网:南非一直在联合国许多关于俄乌冲突的决议中投弃权票,并因此遭到部分西方媒体和政府的批评。南非投弃权票的原因是什么?您对这场冲突有什么看法?
姆贝基:就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交战,我认为南非政府采取的立场是正确的。非洲的经验是,当任何非洲国家爆发冲突,比如现在的苏丹,作为非洲人,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呼吁各方停火,然后再仔细研究冲突背景,到底是什么导致冲突爆发,从而找到解决方案。
在非洲,我们从不一开始就指责某一方。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冲突,而不是一开始就说,“你是错的”、“你是对的”,而应一开始就强调,双方都应停止射击。
在谈判过程中,我们才会讨论哪些举措是错误的,哪些是正当的,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对于非洲来说),这种思维方式某种意义上是发自直觉。南非就俄乌冲突的立场,与其对非洲每一场冲突的立场是一致:停止战斗,让我们走向和平。至于追责,这是以后的事。
巴赫穆特的废墟(图源:AP)
观察者网:您曾斡旋津巴布韦执政党“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与反对派之间的对立,即所谓的“安静外交”。您当时最重要的指导原则是什么?您认为类似的思维可否应用于解决俄乌冲突?
姆贝基:津巴布韦有严重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是让津巴布韦人自己相互接触,共同定义国家的未来。因此,我们在促进津巴布韦谈判的过程中,首先是确保政府和反对派坐在一起,共同定义国家的问题,共同找到解决方案。南非不能从外部介入,指令津巴布韦人坐到一起,说教他们应如何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这样达成的协议不会持久的,需要冲突方自主达成的协议,这是一劳永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这就是为什么俄乌冲突必须以同样的方式处理。冲突没有武力解决方案,必须由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以及其他相关方——如美国人——同坐一桌,并讨论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战争?问题出在哪里?如何解决?
观察者网:俄乌冲突一周年之际,中国公布了一个十二点和平计划。您对这一方案有何看法?
姆贝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和平出发点。没有任何一方应强求中国做出任何承诺,也不应要求中国支持冲突的某一方。中国只是说,我们需要停止这场冲突,这为何不能成为我们遵循的基础?我认为中国是对的。
此外,我认为中国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调停方。但有些人试图将此政治化,强求中国站队。中国的立场是,不,我们需要的是停止战争(而非站队)。中国对交火双方提出了些建议,让大家走和平之路。我认为这是正确的。
中国政府欧亚事务特别代表李辉2023年5月16日会见乌克兰外交部长库列巴
观察者网:这也是中国一贯的立场,而最近国际上关于“脱钩”和“对抗”的讨论越来越多,关键似乎在于美国希望强推西方民主制度,而中国则认为发展才是最重要的民主权利。您如何看待双方的说法?
姆贝基:我认为当下突显的讨论主题,实际上是关于多极化与单极化,多边主义与单边主义的对立问题。显然,正确的途径是多极化,这意味着没有人能够单方面指使各国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世界需要发展,而发展又有不同的道路,比如中国就会有独特的发展道路和思维,而另一个国家可能有不同的看法,这必须得到允许。
关键是,我们需要全世界,包括美国、中国、俄罗斯、南非等国都承认,我们想要建立一个多边和多极的世界。如果我们能把大家团结起来,就有可能实现全球稳定,统一人们对世界未来的愿景。这是我们需要做的核心工作。
非洲大陆面临民主化挑战
观察者网:姆贝基先生,您一直是南南合作和“非洲复兴”的倡导者。这个愿景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姆贝基:南南合作从初步设想发展到今日,这个愿景仍面临挑战,即南方国家若想成功,就必须一起成功、统一行动,因为有许多需要共同解决的问题。要想在全球范围实现2030可持续发展目标,我们就不能落下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有哪个国家遭到遗弃,这个国家必定来自南方。为确保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我们需要南南合作。这将是一个持续的挑战。
提出南南合作,也与“非洲复兴”倡议有关,因为过去奴隶制和殖民主义的影响仍然遗存,尤其在非洲大陆。我们需要克服这一点,这意味着解决欠发展问题、贫困问题、国际边缘化等问题。“非洲复兴”必须要解决这些问题,并将有助于促进与之类似的南南合作。
观察者网:“非洲复兴”面临挑战的一个具体例证是当下的苏丹武装冲突。您认为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姆贝基:这是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是苏丹国内两个武装机构——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之间的冲突。
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平民的担忧,因为冲突已经给平民带来了灾难。冲突的主要热点地区首都喀土穆正面临饮水短缺。因此,人道主义停火是非常重要的,这样平民的基本诉求才能得到解决。
第二步当然是解决冲突本身,这与实现苏丹国内的军事机制改革有关。这是一个老问题了,多年来一直困扰着苏丹。许多人已经正确地提出,一个国家不应有两个武装编队。因此,快速支援部队与苏丹武装部队必须合并,这需要武装部队之间进行谈判,但应在人道主义援助问题得到解决后完成。
苏丹首都喀土穆持续发生武装冲突(图源:视觉中国)
最后,我们还必须谈到苏丹的民主化进程。和谈必须确立苏丹将成为一个民主国家,确保自前总统巴希尔(Omar al-Bashir)下台以来的过渡进程得以持续下去。我们必须回到这一进程,但首先需要实现停火。
观察者网:您认为这反映了非洲发展过程面临的普遍挑战,还是只反映了苏丹特有的问题?
姆贝基:这是苏丹特有的问题,其他非洲国家国内没有两支官方军队。
观察者网:但最近,多个萨赫勒地区(即撒哈拉沙漠南部边沿地区)国家发生了军事政变,例如布基纳法索、马里等。军队推翻文官政府,似乎在非洲是很广泛的现象。
姆贝基:非洲大陆确实面临民主化的挑战,除了苏丹,还有您提到马里、尼日尔、布基纳法索等等,这些国家发生的军事政变都证明他们尚未建立稳定的民主政体。
非洲联盟在这个问题上出台过多个立场文件,现在非联必须采取果断行动,向这些非洲国家提供支持,以落实非联在民主问题上的现有政策,避免军事政变等问题。
观察者网:继任您的南非前总统祖马在您所奠定的外交政策基础上,推动南非于2011年正式成为金砖国家一员。既然南方中心与金砖国家都致力于促进发展中国家利益,您认为两个机构应如何协调与互动?
姆贝基:南方中心是南方国家的资源中心,某种意义上是南方国家的智囊团,能够提出并阐述南方国家在国际场合的互动和谈判中应该采取的立场,例如在贸易、知识产权、人权等问题上,在南方国家与世贸组织、世卫组织等机构进行谈判协商时,为这些国家提供相关信息。这是南方中心的一个具体作用,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
金砖国家在实操层面应对的是与南方中心同样的问题。比如说,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有一个特定的任务,即一些南方国家可以借用资金来发展经济。对于南方中心来说,可以借鉴新开发银行提供的经验,帮助南方中心成员国。
2023年4月13日,新开发银行行长迪尔玛·罗塞夫就任(图源:AFP)
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南方中心需要非常密切地关注金砖国家的举措,将其成功的经验反馈给其他南方国家。因此,两个组织建立联系是很重要的。
观察者网:探寻适合自身的发展道路,这也是南非面临的问题,您的前任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就是这样的先驱。曼德拉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您曾担任过他的副总统,您接触到的他还有哪些不为人所知的故事?鉴于南非近年经济增速令人失望——自您2008年卸任以来,南非人均GDP基本持平——有些人试图将责任归咎于曼德拉;您认为他留给后人什么样的政治遗产,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他?
姆贝基:我认为外界对曼德拉的印象基本上是正确的。他是一名领军的解放战士,将南非从种族隔离制度中解放出来。为此,他在监狱里呆了27年,但从未放弃信念、从未投降。
曼德拉(左)出席继任者姆贝基(右)1999年的就职典礼(图源:AFP)
他是解放事业的杰出代表人物,与非国大一起正确认识到南非有一个人口比例较大的少数民族人口,即白人移民。翻阅非洲大陆的历史,阿尔及利亚曾有非常大的法国殖民人口,但阿尔及利亚独立后,法国人都离开了,回到了法国。在葡萄牙的殖民地,如安哥拉、莫桑比克,葡萄牙殖民者在后者独立后都回到了葡萄牙。肯尼亚的英国人也是如此。
但是在南非独立后,那些早期白人移民人口哪儿都没有去,因为他们现在也是南非人了,也因此给南非带来了民族和解问题。许多人曾惨遭严酷的压迫,但现在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公民,人们应该如何共处?在这一充满冲突和分裂的背景下,我们仍然需要建立属于南非全体人民的民主政府。曼德拉在解决这一特殊挑战的过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解决方案也非常具有“南非特色”。
正如你提到的,南非经济状况很糟糕。这与曼德拉无关,而是与南非的历史有关,与民族和解进程有关。因为过去和现在国家的财富都掌握在殖民者手中,他们控制了经济命脉,而黑人现在控制了政治权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做的是什么?我们需要让这些拥有财富的人与控制政治的黑人一样,同样忠于国家的未来。这一直是矛盾之所在。在南非民主化之后的许多年内,很多白人资本家对南非的未来没有信心,他们不愿意投资,因为(他们担心)未来会很糟糕。
南非人均GDP走势,数据自世界银行(图源:TradingEconomics)
最根本的是历史问题,南非的历史导致白人拥有大量财富,在相当程度上掌握有关经济的决策,南非经济所需要的投资也在白人手中。所以,我们要说服他们:作为南非公民,你们有责任投资自己国家的经济,而非担心未来。这是经济危机的核心所在。现在,南非的整体气氛发生了变化,财富的拥有者已准备投资南非经济。(经济状况不佳)与曼德拉没有关系,这是南非的历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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