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君：里海权益划分甫定，对外经济合作可期

提要：位于中亚西部地区的里海，在地缘政治格局下，战略地位日益凸显。6月15日，“从里海到中国：文学、科技、社会生活”学术研讨会日前在河北举行，11国107位专家学者参会。 

中联部原副部长、北京对话特约专家于洪君在主旨演讲中，强调了里海在地缘政治和自然资源方面的战略重要性，分析了这个全球最大的内陆湖遭遇的生态挑战，介绍了沿岸国家在油气资源开发方面所展开的合作与存在的争议，以及里海五国通过签署《关于里海法律地位的公约》所达成的共识。

于洪君指出，上海合作组织在里海地区事务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他认为，国内对里海事务的了解和参与尚显不足，呼吁今后加强对此地区事务的关注和研究。

于洪君授权北京对话独家发布讲话如下：

于洪君（图源：互联网）

关注里海问题，参与里海合作

里海，位于中亚西部地区，战略位置重要，物产资源丰富，相关国家历史文化背景各异，社会制度与发展模式差别显著。各国之间的相互关系外部势力在本地区的影响，错综复杂，千变万化。我国与该地区各国的睦邻友好与务实合作总体态势良好。推进我国与该地区各国的关系均衡发展，稳步推进我国与里海各国的全方位交流与合作，符合我国与里海地区各国的长远利益和现实需要。

从国际空间站拍摄的里海（图源：Wikipedia）

从国际空间站拍摄的伏尔加河汇入里海（图源：Wikipedia）

里海：当今世界最大的内陆湖

里海系古地中海残存部分，故有“海迹湖”之称。它名之为海，碧波万倾，一望无际，实际却是当今世界最大的内陆湖，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咸水湖。其南北长度，约1200公里，东西宽度，平均为320公里，岸线长度，约7000公里。里海总面积为37.1万平方公里，占全球湖泊总面积的14%，是亚速海的10倍，是北美五大湖总面积的1.5倍。

里海位于中亚荒漠和半荒漠地带，虽有伏尔加河、乌拉尔河、库拉河、捷列克河等130多条大小河流注入，但水分蒸发强烈，水量入不敷出，水面逐步下降。其水域面积已由上世纪30年代的42万多平方公里，下降到目前的约37万平方公里。随着全球气候加剧变暖，海水加速蒸发，里海水平面未来还将持续降低。里海面积持续萎缩成为该地区最主要的生态问题之一。

里海地区的动植物资源和矿物资源相当丰富。已经发现的动物资源共有850余种，植物资源约500多种，不少物种仅为里海地区所有。这是的矿物资源包括食盐和芒硝，但最主要的还是石油和天然气。里海地区的油气开发始于20世纪20年代。西岸的巴库和东岸的曼格什拉克半岛，都是世界上较为重要的石油产区。特别是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等国，油气开发与经济发展高度关联。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新的大型油气田不断被发现，里海地区被视为继海湾地区、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之后世界上最主要的能源供应地之一。

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卡沙甘海上油田是全球最大的海上油田之一，其运营商北里海运营公司在2021年的一份声明中说“里海水位下降以及卡沙甘海上设施区域的海水变浅，限制了海上船只的使用。这对海上生产设施的安全运行构成了威胁，可能导致哈萨克斯坦最大的油田之一完全关闭。”（图源：Eurasian Research Institute）

合理划分里海成为沿岸国家的基本共识

1991年冷战结束以前，里海被视为苏联与伊朗之间的内湖。里海总面积的88.4%属于苏联，其余11.6%为伊朗所有。1921年和1940年苏伊两国签订的相关条约，对此作了明确规定。

1991年苏联解体后，里海地缘政治格局大变，里海国家变为历史渊源、文化传承、经济体量、社会治理、对外关系密切相关又彼此有别的五个国家。其中，俄罗斯为斯拉夫文明主导下的东正教国家，目前拥有1.4亿人口，仍是世界公认的军事大国；伊朗以波息文明为历史底蕴，当时人口8000多万，经济发展滞后，但与美等西方国家全面对抗数十年，属于穆斯林大国；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阿塞拜疆拥有相通相近的突厥文化背景，人口分别是1.7亿、700万和9000万，并且均为穆斯林国家。

1991年后，对里海主权有争议的主要国家（图源：互联网） 

里海五国的共同特点是油气资源相当丰富。阿塞拜疆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很大程度上是在大力开发里海石油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冷战结束以来，能源立国、能源兴国，成了里海五国的不二选择。譬如，2022年8月，俄总统普京签署新版国家海洋学说，将里海定义为“经济圈内海水域”，目的是要对里海的油气和海洋资源进行系统性开发。

由于里海油气资源特别丰富，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阿塞拜疆作为新独立的里海沿岸国家，都强烈要求重新确定里海的法律地位。不同的是，伊朗、土库曼斯坦要求沿岸五国均分里海，俄罗斯、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则主张按中心线划分里海。争议最激烈时，阿塞拜疆、伊朗及土库曼斯坦一度接近于爆发军事冲突的地步。所谓的里海之争，很大程度上体现为能源开采与外运之争。

以里海东西中心线为界划分后，里海沿岸各国的油气资源分布（图源：互联网）

2002年4月，首届里海国家首脑会议在土库曼斯坦举行。各方未能签署里海地位公约，但决定成立里海国家首脑理事会，各国总统轮流担任主席。2007年10月，里海国家第二次峰会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召开，五国就里海资源开发与分享及地区和国际问题进行磋商，同意成立里海经济合作组织。当时的伊朗总统内贾德表示，“里海问题不应成为我们的挑战和沿岸各国猜忌的源泉，相反，我们应将里海变成友谊与和平之海，这远比将其在各国之间进行划分来得重要。” 会后发表的《德黑兰宣言》本届峰会的最大成果，同时也被视为巩固友谊、促进互信、增强合作、共同解决本地区问题的纲领性文件。

里海区域合作有助于共同发展与安全

2010年11月，里海国家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举行第三次峰会，会上签署了关于在里海地区开展安全领域合作的协议并发表了联合声明。加强里海地区的安全合作也是此次峰会的重要议题。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表示，峰会协议非常清楚的确定了各国合作的优先方向及合作框架，其目的就是保障里海地区的安全。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表示，只有沿岸国家有权对里海水域的事务负责，其他国家没有权利参与里海事务。欧美国家关于修建跨里海的海底天然气管道，即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管道的建议，实际上遭到否定。

在里海能源之争日趋激烈的背景下，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于2007年12月在莫斯科签署铺设沿里海天然气管道的政府间协议。上述三国总统共同出席签字仪式。根据此项协议，该管道在土境内360公里、在哈境内约150公里，然后与哈俄边境原有的“中亚—中央”管道连接。管道建成并投入运营后，可大大提高里海地区能源外运能力，天然气年出口量将增加200亿立方米。加上原有管道，到2010年底，土俄间年天然气运输能力将达700亿立方米。俄方高度评价这份三方“共赢”协议，认为全球能源大博弈已形成新格局。普京当时表示，铺设里海沿岸天然气管道，对俄哈土三国和欧洲能源系统来说，都是个非常重要的事件。

2014年9月，第四届里海国家峰会在俄罗斯的阿斯特拉罕将举行，峰会首先讨论了里海的法律地位。2018年8月，在哈萨克斯坦阿克套举行的第五次里海峰会上，五国总统共同签署了《里海法律地位公约》。2019年9月，俄罗斯国家杜马批准了普京总统提交的《里海法律地位公约》。 其余四国也相继履行了该公约批准程序。

2018年，里海五国签署了《关于里海法律地位的公约》（图源：互联网）

根据公约的五国划分面积（图源：互联网）

里海法律地位公约避开了难以统一的问题，既没有将里海界定为海，也没有将其界定为湖，而是将里海沿岸国家海岸线以外延伸15海里水域，确定为该国领海，领海往外再延伸10海里，为该国专属捕鱼区，其他水体以及这些水体的渔业资源，由里海沿岸国家所共有。至于海底资源，相邻国家可根据国际法准则展开谈判，另外签署协议。里海国家有权在海底铺设油气管道，但须获得所经国家同意并符合环保要求。针对域外势力，主要是北约国家企图染指里海事务的图谋，公约专门规定，非里海国家不得在里海驻扎军队，里海国家不得将本国领土提供给第三国从事危害其他里海国家的军事行动。时任伊朗总统鲁哈尼对此解释说，这意味着，非里海国家不得在里海设立军事基地，非里海国家的军舰和潜艇不得在里海活动，非里海国家的军机不得在里海上空飞行，非里海国家的军用物资不得通过里海国家转运。

里海地区的商业航运具有一定规模，除早已建成了铁路网络外，目前已有多个港口与白海、波罗的海、里海、黑海、亚速海实现了五海通航。港口主要是阿塞拜疆的巴库，另外还有不大知名的俄罗斯阿斯特拉罕和马哈奇卡拉、哈萨克斯坦的舍甫琴柯、土库曼斯坦的克拉斯诺沃茨克。伊朗的恩泽利港、托尔卡曼港，也属于里海港口。但整体上，里海地区现有的运输能力不能满足地区各国对外经济交往的需要。为此，相关各方都在积极扩大里海地区货物外运潜力，譬如，在哈萨克斯坦，阿克套港建设了集装箱枢纽，库鲁克港建设了“萨尔贾”多式联动终端。预计2030年时，该运输线路的货物周转量可达年运输50万标箱。

里海和黑海相连的伏尔加河—顿河运河（图中红线）（图源：澎湃新闻）

里海国家对外合作的路径不断增多

由于历史和现实、政治与经济、人文与安全等多种因素相互交织，里海国家的对外关系与对外合作理念并不完全一致。上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后，除俄罗斯外，曾为苏联组成部分的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联手伊朗，与同处于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以及里海区域外国家土耳其、巴基斯坦、阿富汗合作，成立了地区经济合作组织。到2023年11月，这个经济合作组织已举行了十六届峰会，但外界知之不多。据与会的哈国总理说，目前该组织成员国人口已接近5亿，国土面积共有800万平方公里，GDP达2万亿余美元。2023年，哈国与该经济合作组织成员国的贸易额为165亿美元。

由于该经合组织成员国10国中有7个为内陆国，与外界的联系是个大问题。各国特别关注跨里海国际运输走廊及运输基础设施建设。为提高该地区的运输潜力，哈萨克斯坦与位于南加索的格鲁吉亚、小亚细亚半岛的土耳其正在实施旨在2027年消除“狭窄段”和“中间走廊”的发展路线图。此外，为提高“北-南”运输走廊的潜力而采取相关措施，哈萨克斯坦与伊朗、土库曼斯坦和俄罗斯正在共同落实相关路线图，目的是要使该走廊的货物运输量由目前的1000万吨，增至2027年的1500万吨。

里海沿岸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与对外关系错综复杂，且变数较多。俄罗斯作为原苏联最大的加盟共和国，对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的传统影响依然相当强大。俄、哈、土三国都是独立国家联合体的创始成员国，阿塞拜疆虽然迟疑一段时间，但也很快加入了独联体。1995年12月，土库曼斯坦被联合国大会成为永久中立国，从此开始淡化与独联体的关系，目前已事实上退出了独联体。哈萨克斯坦至今仍是独联体的重要成员国，并且还加入了俄罗斯主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同时也是俄罗斯倡导的欧亚经济联盟的重要成员。2024年俄罗斯对原属于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的最大乌克兰采取特殊军事行动后，哈俄关系呈渐行渐远之势。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13日，独联体国家元首理事会会议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举行（图源：中新社发 哈萨克斯坦总统府官网供图）

土耳其不属于里海沿岸国家，但作为当今世界最大的突厥语国家，努力以语言文化同宗同源为纽带，不断加大对自认为同属于突厥民族大家庭的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以及阿塞拜疆的联系与合作。阿塞拜疆与土耳其的关系，尤其密切。2020年，土耳其与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以及不属于里海沿岸国家，但位于中亚地区的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共同组建了突厥国家联盟。土库曼斯坦虽然属于永久中立国，但以观察员国身份忝列其中。

需要提及的是，早在1994年时，除伊朗外，包括俄罗斯在内，里海沿岸其他国家即已加入美国主导的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2022年俄罗斯对乌克兰开展特殊军事行动前夕，俄与北约名存实亡的对话与合作关系彻底结束。但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哈萨克斯坦与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个中亚国家一样，仍在维持与北约似有似无的和平伙伴关系。美国插手里海地区事务，仍不遗余力，但因美伊关系、美俄关系长期紧张并持续激化，美方的某些构想，已经半途而废。

对里海地区事务具有很大影响力的区域性组织，是上海合作组织。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与中国一样，都是上合组织创始成员国。伊朗后来也加入了上合。阿塞拜疆是上合组织观察员。土库曼斯坦既不是成员国，也不是观察员国，但有时会参与上合组织的一些活动。

2024年7月2日至6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在阿斯塔纳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二十四次会议，并应邀对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进行国事访问（图源：央视新闻）

哈萨克斯坦曼吉斯套州阿克套附近的里海海岸（图源：Wikipedia）

中国与里海沿岸国家的关系，总体上比较均衡和平稳。5个里海沿岸中国，都是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合作伙伴国。中国与俄罗斯，上世纪90年代形成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与时俱进，不断发展，目前已升级为新时期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可以说是睦邻友好、互利合作的样板和典范。中国与伊朗、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也分别建立了具有不同内涵的战略伙伴关系。特别值得提及的是，土库曼斯坦作为当今世界最著名天然气管道，即中国——中亚管道的源头国、哈萨克斯坦作为该管道的重要途经国，在中国与里海沿岸国家能源合作中占有特殊位置。

目前，里海沿岸国家各自面临许多新的问题和挑战，内外政策走向出现许多新变化，伊朗的变化尤其明显。但中国与里海沿岸国家的双边与多边合作，仍在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平等互利、合作共赢的基础上稳步推进，持续发展。中国与里海沿岸国家的务实合作，必将取得更为显著的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