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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舞物

生 伸身 生 伸身
2024-08-30
一、以身舞动
身在,才舞,身若不在,如何舞?当下每一静一动、每一姿态、神情,皆由我们所拥有的这具身体发出,它是舞动的主体。
诚然,在绚烂的舞台之上有各式各样令人惊叹的舞蹈样态,可舞动的主体是舞者还是编导?一个专业舞者的身体属于他本人还是编舞家又或是决定他舞蹈生涯的观众们?身为素人的你我,是否可以舞动?这些发问都将我们引向一个问题:是谁在控制我们身体的舞动?
当舞动的权利交由每个人的身体时,我们会将附属在外界的注意力收回自身,向内看,听从身体的信号和指令。或许,我们会看到身体之内的骨骼、肌肉、皮肤、血液,感到身体某一部位的疼痛、僵硬、柔软;而对那股牵动每日思绪、情志、意念,欲望、精力的生命活力的探索,则需要我们不停地向内观,回朔生命本源。
只有了知并开启身体这座宝藏的密钥的舞者,才称得上生命舞者。因此,以身舞动并非肆意妄为的发泄或不管不顾的释放,而是藉由舞的形式来理解身体,通达最本真的生命。
回顾全真道王重阳的身心观,在他临终时口授真绝于丹阳: “人之生也,禀父精母血,天之阳气,地之阴气,日之阳魂,月之阴魄,火之阳神,水之阴精。人之一身造化,与天地同一气也。天地乃人之大父母。” 我们的肉体浓缩宇宙天、地、日、月、火、水之精、气、神,与自然一体。如此一来,舞动便是以人之身沟通天、地、日、月、火、水的方式,是回归生命本源的通道。
Joseph 在《生命的狂喜》一书中探索无时间且转化宇宙智慧的舞动体验,他在夏威夷最远古的草裙舞、苏菲教派的旋转舞之中发现了舞者生命狂喜的体验,那是一种人神共振、转化的过程,他将此称为“展现生命图景的舞者”。
【生机舞动】课堂也是一个用生命舞动的场域,在艺术家 Myra 的带领下,每一位素人舞者在轻盈起舞的同时觉知身在此刻的生命之美。舞动不在某一体系之下的规范、不在他者眼光之下的拘束,而在每一个人生命之中蕴藏的、与宇宙万物共通的神圣力量。
二、由死向生
观的意念是无穷大的,当我们想要进入另一个生命体之中,观察是必要的。在生机舞动的课堂上,观一朵枯萎的花将舞者们的身体体悟引向死亡。我们手持一朵干枯的玫瑰,它脱离根系的养分,枝叶和花瓣枯萎,触感干涩脆弱,闻起来有一种发酵后的香气,枝干上刺的触感也变得温和。那一刻,身体靠近这朵花,闭着眼睛,浸入它发散出的气味中,我感受到它仍在生长,一种凋零背后的活力。
如若用身体表达一朵枯萎的花,那会如何?如若用身体表达它从枯萎中绽放的生命状态,又会如何?
呼吸受阻、肢体僵硬无力、双腿定在原地,一股下沉的力量让我瘫倒在地,静止片刻,直到窗口的一束阳光照进屋里,整个手臂感到温暖,那暖意蔓延全身,绽放的意念开始萌发,在生的渴望达到顶峰,连带拽动那疲软的身体,衰败之躯开始向下扎根,根茎的养分不断传送至叶子和花瓣,绿叶、花瓣开始绽放、那根茎上的刺也越发坚硬。
由一朵花观及身体,人身与那花无异,都是由发芽、绽放的状态通往衰落。有舞者感叹做一朵枯萎的花很舒服,在歇息中得到了放松,什么都可以不做;也有舞者从主观上不想看着一朵花枯萎,将它的根部朝向太阳,由花想到了自身生命的结束,倍感伤心;另一舞者对生命重生的力量产生好奇,是什么让一朵花、一个人可以起死回生?
在那次舞动中,每一个舞者都在用身体延续一朵枯萎之花的生命,花之凋零激发人之活力,死生之间,或感物质身体的无常变化,或感命运轮回的循环往复。有一天,舞动之体终将凋零,我们能舞动的,还有什么?由死到生的流动中,那亘古不变、不生不灭的是什么?
三、铭印一棵树
以心观物是【生机舞动】课堂最重要的练习之一。要以身舞物,首先身体需要感知心的力量,之后,清空自我才能与外物合一。王国维以诗歌为例对以我观物和以物观物作了如下区分:“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人之境也。有我之境,由此可见,以我观物,物著我之情,以物观物,则不分物我。
Myra 在一片树林中带领舞者们用身体表达树,先让大家选择一棵最有感应的树,对它们的存在状态进行观察。树林两边各是大青树和核桃树,生长年龄较短,部分有人工维护的痕迹。我径直走向核桃树,一棵树树干上的十字形伤疤吸引了我,隐约看到它在土壤之下的根部,我绕行于它根部的位置,根茎虽细长,仍能感受到其向四周蔓延、向下扎根之势。它的枝干向两边伸展,右边一处枝叶因过于肥硕,有些脱离枝干的支撑,整个树冠都在向右边倾斜,正好有一根细棍维持着它的平衡,将失衡的枝干重新支撑起来。随后,在那处伤疤前,我闭目冥想,它隐隐刺痛了我曾经因失衡而撞伤的左腿。
当身体在表达这棵树的时候,它以全身之力蜷缩在地,手掌轻轻抚触土壤和草地,在生长的讯息下扩展手臂,将整个身体的重量移交大地,手臂作为根茎的触角向更深更远处蔓延,突觉一股向上的力量升起手臂,一点点朝向光的方向,直挺挺的长高,每伸展一点都用尽全身之力,脚下之力承托上身缓缓升起,两腿在抖动摇晃中寻找平衡。站稳之后,手臂作为枝干向两边分开延展,枝干上冒出新芽,一个接一个,右边枝桠的生长速度快过左边,身体也随之倾斜,在晃动和失衡之中结束了舞动。
舞一棵树 摄影:冬冬
一旁观察的舞者们将身体的表达与树本身联系的时候,一位舞者笃定的走到那棵树下面,抱着那树,连说到:刚才在跳的肯定是这棵树。不管经过多少次转译,生命之间那些本真的部分总是相通相融。有不少舞者都被树干上的疤痕吸引,与伤疤背后承受的痛相共情,也有舞者觉得强壮有力的树干非常性感,那些感受铭刻在身体中,都表现出一种躯体向上的张力,手臂伸展的柔美,双腿扎根地面的稳固。
树的生命在每一位舞者身体里留下印记的那刻,我消失了,树开始生长。
四、生于庙台之上
在接下来的课上,每一位舞者都参与了一棵树的新生,那树在银桥镇头铺村的本主庙台上生长,与左边的一棵百年老树的生命相呼应。
我们所观察的一棵树生于清末,树干粗壮,底层有足够大的空隙让人们钻进它的树干内部,爬上枝头,那一根根枝干像蛇一般蜿蜒缠绕,彼此交错,借力生长。与之前林中的小树不同,它的根基十分稳固,一棵树枝上分叉多个枝头,其上生长了青苔、小虫还有碧绿的枝叶。在树干的缝隙里唱歌,声音像是从树的根部传来,悠远荡漾在整个枝头。
有舞者躺在树枝上、绕树干慢走、在树下打坐、环抱着树、双手挂在树上、头靠着树……那棵树用百年生命之力承托新来的二十个生命,那份伫立在车流、人流之中的安静与从容给了我们在闹市中舞动的力量。
日落时分,庙台之上,众人以跪趴姿势积蓄生长之能。在生长的讯号传递时,身体开始向上伸展,手臂蜿蜒缠绕,不时触碰其他舞者的手臂,或与之缠绕,或借他者之力,或助人生长。有舞者蹲在地面,做大树的根茎和树干;有舞者的身体互相缠绕,接触;也有舞者自成一体,做大树独立而出的枝桠。众人在无任何音乐、不断有车流、人流打扰的环境里,依照树的生长状态,在庙台上以身体舞出了百年老树的存在。
众人舞一棵树 摄影:冬冬
舞完,一舞者感叹以无我之境进入那棵树的喜乐体验,当回到人的意识时,与那树百年的生命历程相比,才发觉平日里作为人的私欲、忧愁是何等不值一提。那堂生机舞动课在感恩中结束,我们感恩那棵树,感恩大理,也感恩彼此开放包容的生命状态,而那棵树的生命,在每个舞者的身体里,才刚刚开始生长。

引用:
  1. 作者和年份不详,《五篇灵文》(相传是赤莲真人所作,原题“重阳祖师注,清虚道人录”,载《道臧辑要》胃集)。
  2. Joseph Campbell, (2017) The ecstasy of being: mythogy and dance
  3. 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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