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敏|文
今天,我们来分享一组乐山的老照片。与过去许多公号不加选择的分享不同,我们不搞简单的罗列,而是着重于解读照片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其中有相当部分的解读,其传达的信息为首次披露。甚至堪称独家披露。这些信息的传达,不仅仅对乐山的读者有意义,就是对外地的读者,也同样具有阅读的价值。区别只在于,乐山的读者看片时,会感觉更亲切一些。
1、此图应该拍摄于涵春门码头。1909年1月,美国芝加哥大学派遣东方教育考察团来华,团员中有地质系教授托马斯与儿子罗林。28岁的罗林负责摄影。4月17日下午2点半,考察团乘坐的木船抵达乐山。上岸后,罗林拍下了这幅停靠于岸边的木船照,对岸就是乐山大佛所在的凌云山,山顶的灵宝塔清晰可见。
2、画面上,两个中年男子面对拍照的罗林,左边体胖的男子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他身前的男孩也好奇地看着罗林。在他们身后的岷江河里,除了木船外,还能清晰地看见一个担水的挑夫。3、罗林在旁边萧公嘴延伸的河滩上,拍摄了一些画面,然后按约定的时间回到了船上。但不知何故,船长却没有按时返回。在等候船长的时候,罗林看见河岸上一群人吵闹起来,原因是隔壁的运输船到岸后,有两拨搬运队为了争抢生意,发生了争执。
4、起初双方只是对骂,大家吵吵嚷嚷,指责对方。后来对骂升级,开始互相推搡,其他人则在旁边看热闹。
5、再后来,争吵进一步升级,互相打斗起来,像妇女吵架一样,这些留着辫子的男人们,也互相揪扯对方的头发。罗林感觉这是一场可笑而非常激动人心的骚乱,虽然没有人受伤,却是他见过的最激烈的一场战斗。
6、此图是法国探险家拉蒂阁拍摄的城门,拍摄者对它的注释是“乐山城门”。但仔细看城门上方的题字却是“承恩门”。而无论《嘉定州志》、《嘉定府志》还是《乐山县志》,都没有“承恩门”的记载。唯有民间俗称的高北门叫做“迎恩门”,那么这个承恩门会不会就是迎恩门呢?单从词义看,两个字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指迎接、接受,可以互换。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时,暂且就认可它是高北门吧。
7、乐山白塔街的白塔。过去描述乐山风物,有句话是:“一佛双楼三宝塔,嘉州风物冠天下。”一佛指乐山大佛,双楼指璧津楼、荔枝楼,三塔指凌云山白塔、乌尤寺白塔、白塔街白塔。如今三塔仅剩其一,惟凌云山上的白塔(灵宝塔)还在。其余二塔,早已荡然无存。这毁去的白塔到底长什么模样,余生也晚,是完全不知道的。前几年我写《白塔街》,只能凭空想象白塔的样子。不意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介绍乐山古建筑旧影的文章,居然有乐山白塔街白塔的照片,真的是意外惊喜。在民国版的《乐山县志》中,白塔街叫凤翔街,盖因此地有一山乃玉凤山,故而街以山名,叫凤翔街。又因为这山上有座白塔,建于宋代,所以又称白塔街。后来白塔名气越来越大,就连玉凤山也叫成了白塔山。这座宋代的白塔,在“民国三年(1914)经众议拆毁”,但白塔街的名字,并不因白塔的消失而消失,反而愈发响亮地流传了下来。这拆毁的原因是什么呢?没说。此前五年,据传度《朗清老和尚衣钵塔识》碑文,乌尤寺山上的白塔,在清宣统元年(1909)正月,被“郡人议拆”。拆的原因在民国《乐山县志》中是这样说的,乌尤塔修复后,十余年间,“邑人士秋闱不捷,公议拆之,仅去其半,遂捷一人”。换成今天的说法,就是高考不利,连续十多年没有考中举人的,把塔拆了一半,立刻就考上了一人。按此思路,拆得越彻底,考上的人就越多,于是乎连玉凤山上的白塔,也一并拆毁。想来,应该就是这原因吧。
8、自古以来,没有人看出这是一尊睡佛。直到1989年被广东人潘鸿忠发现,才佛眼大开,让全世界都知道了“乐山睡佛”。说明缺少佛性,哪怕天天见面,也会视而不见。后来潘鸿忠据此要求奖赏,费了许多周折。其实乐山人完全可以大方一点,多多益善地奖励人家。9、这幅1960年代拍摄的乐师附小的照片,我现在都记不起来是在那儿找到的,也不知道拍摄者是谁。抗战时,乐山师范学校建校初期,她培养的师范生毕业需要教学实习,于是报省教厅批准,创办了自己的附属小学,供学生教学实习之用。第二年,又在附小内创建幼稚园,因拨款不足,费用相差太大,于是找到城绅徐光普,徐捐赠200大洋,幼稚园才得以建成。自此师范生毕业实习,就不用四处找学校求人了。新政权建立后,徐光普因反革命罪被镇压。
10、瞻峨门。这是乐山内城最高的一座城门,且因为在内城的最西边,所以又称高西门。从此处西望峨眉,天气晴好时,峨眉三山清晰可见,是乐山城周边最美的一道风景线。上面这幅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是在民国时期,右侧城墙上嵌了一条广告,我看了几年,一直看不清写的什么。这次写《照片背后的故事》,如有神助,终于看清楚了,广告内容是“胜寒公司缝衣示君”。
11、拍摄时间稍晚的这幅瞻峨门,在城墙左侧,以比右侧广告更大的版面,钉了一块告示,最上面的一排小字看不清楚,但下方竖写的八个字却隐约可辨:“近城一带,禁止埋葬。”由此可见,当时的安葬已经有点随意,需要官方出面约束了。
12、乐山文庙。抗战时期,武大西迁,以乐山文庙作为校舍。大成殿改为图书馆,两庑改为十四个教室。注册课、会计课居二门旁从前悬挂钟鼓处。抗战胜利,武大回迁汉皋故地,文庙又作了乐山县男中校址。1955年,地处高北门内的县女中迁入文庙,与县男中合并,新学校改称乐山县第二中学。1963年,我从府街小学毕业,即考入二中就读。新学期第一天,在校园漫步,便感觉中学与小学大不相同。与周围乃至全城的建筑相比,以当时而论,乐山文庙都要算极宏大极气魄的所在。这学校的大门前边是一半圆形的泮池,据闻早年遍植荷花,每逢秋季,亭亭玉立,香远益清,很有点周敦颐在《爱莲说》里描绘的那种情景。也因了这泮池的缘故,师生出入便一概只走左侧的边门。边门外立有一块碑石,是何年文物已不记得,倒是碑面镌刻的八个大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至今还记忆深刻。我每次从这块碑石前经过,便感觉读书乃是天地间至为神圣的事情。
13、画面右侧可以清晰地看到矗立的石碑。可惜这样一块碑石,今天已经早不在了。
14、奎阁,位于乐山车子镇老姜坝。从照片看,奎阁为五层建筑,庄严、气派。如果不是当初留下有照片,很难想象在老姜坝这样四面环水的乡村,竟然有如此漂亮大气的建筑群。据民国版的《乐山县志·卷三》记载,奎阁最初建于乾隆年间,地址在今天府街背后的龙头山,后来迁建于文庙旁边。民国七年(1918)再迁于车子乡老姜坝。老姜坝是三江合流汇入岷江后的第一块江心小岛,距乐山城3公里,土地肥沃,居民富庶。新奎阁建成后,更名嘉乐阁。自从有了嘉乐阁,老姜坝兴旺了几十年,游人四时不绝,客栈、酒店、饭馆、茶肆常常爆满。1930年代,在嘉乐阁东侧还兴办过凌云乡第七小学校。1950年代中期,嘉乐阁被拆除,材料运往五通盐场。文革中,老姜坝改称东方红大队。在此担任过民办教师的知青何可和吴振威,她们教书的老姜坝小学,已经不在嘉乐阁旁边的校舍中,而搬迁到了坝子中心的位置。盛极一时的嘉乐阁及其旁边的学校,从此彻底消失,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旧日的痕迹。
15、乐山大佛。这幅照片拍于何年不清楚,会不会是抗战时期梁思成拍的,不能确定。我惊讶的是,在大佛脚底的莲台下,竟然有长长的石阶通向江中。说明在这儿是可以停船上岸的。但在我的记忆中,从1950年代懂事起,就从未看见大佛脚底有石阶通向江中。大佛脚底外侧,整个是完整的断崖,高而垂直,船是无法停靠的。我过去读王士祯的《蜀道驿程记》,有一段话一直没读懂。王在康熙十一年(1672)主持四川乡试,结束后走水路出川,途经嘉州(乐山),曾住宿一晚,第二天登凌云山观大佛,与人在竞秀亭小饮,观赏石壁诗。此时,“舟人报,船泊大像阁下,循山门西麓而下,不数武即至江口……江干别四子登舟,祭神解缆,顷刻已过乌尤。”从王士祯的记录来看,大佛脚是可以停船的,上岸下船都很方便。我过去一直觉得这段记叙好像有误,现在一看前人拍摄的照片,大佛脚底原来是凿有石阶的,可以方便上下,停船靠岸岂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17、抗战时期乐山安谷故宫文物库存点。1939年,北京故宫南迁文物由重庆西迁乐山安谷,存放于六祠一寺,前后七年。乡长刘钊作为故宫博物院特聘顾问,全力协助,凡涉及与地方发生关系的事情,如文物的装运,民工的调集,库房的选用、维修,均由刘钊出面解决。无论何时,只要故宫方面提出,刘钊都十分乐意,从不推辞。故宫乐山办事处在安谷七年,无偿使用宗祠、寺庙作为库房,各宗祠从未要求故宫支付过一分钱的房租。非但如此,安谷民众还主动提供土地,供故宫警卫部队种植蔬菜,也是无偿使用。安谷,对于故宫是有贡献的;刘钊,对于故宫也是有贡献的。鉴于故宫对中华民族的特殊意义,安谷和刘钊,对整个民族功不可没,理应世代铭记。抗战胜利,故宫乐山办事处撤离安谷,曾请示国民政府,题匾颁赠六祠一寺,由国共博物院院长马衡代行。马衡院长题“功侔鲁壁”四个大字,充分肯定安谷在保存故宫文物方面的重大贡献,与孔府保存古书的“鲁壁”享有同等的殊荣。其中刘钊所在的朱潘刘三氏宗祠,是金底黑字匾,与其余六块黑底金字匾不同,行赏有差,以此表明故宫博物院对刘钊特别贡献的认可。我每次读到这段历史,无不深受感动,也为我们乐山民众的爱国情怀,感到骄傲。倘若今天的故宫博物院有五分的感恩情怀,她都应该回报安谷,她的院长应该昭示天下:只要是安谷民众来北京参观故宫,可凭身份证一律免收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