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要 |【高研读书·首期】王裕华:古代中国的兴衰——国家发展的社会根源
2023年3月31日,“高研读书”首期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顺利举行,哈佛大学政府系王裕华教授主讲其新作《古代中国的兴衰——国家发展的社会根源》(The Rise and Fall of Imperial China: The Social Origins of State Development),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曹家齐教授、温春来教授、黄国信教授、刘勇教授,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黄冬娅教授,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申斌副研究员,中山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特邀访问青年学者郦菁副教授参加活动,并参与评议。中山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副院长、中文系林峥副教授主持活动。
一、叩问治乱兴衰之故
是什么影响和塑造了帝制中国(Imperial China)的兴衰?这是王裕华教授在新著中关注的核心问题。经其统计发现,中国古代共有380余位皇帝,仅半数寿终正寝,余下多数则是被统治精英所推翻。数据显示,皇帝被精英推翻的概率以唐宋间为界,大致分为两段:由汉迄唐的第一个千年,概率较高且持续上升,皇权饱受精英阶层的威胁,危机迭起;由宋迄清的第二个千年,概率急遽降低,皇位交替趋于稳定,人均在位时间长。同时,政府财政能力的强弱也可分为近似的两段:第一个千年,财政政策多数意在增加税收(如西汉盐铁专营),人均税收水平总体递增;第二个千年,财政政策多数意在维持甚至降低税收(如清朝摊丁入亩),人均税收水平逐渐降低。为何皇帝的个人命运与政府的财政能力有着截然相反的演变趋势?当我们把国家能力化约为财政能力,便得到一个值得省察的现象:在帝制中国,短命的弱势君主统治着一个强盛的国家,长寿的强权君主却统治着一个孱弱的国家。这是为什么?
王裕华教授在活动中
王教授随即简明地回顾了相关学术史。就中央集权国家的层面,马克思的“亚细亚生产方式”和魏特夫(Karl Wittfogel)的“东方专制主义”,探讨了古代东方产生强势领袖和中央集权的条件机制,是西方学界较早且有一定影响力的学说。就政治文化的层面,赵鼎新、尤锐(Yuri Pines)等人认为儒家文化塑造了帝制中国的国家形态。这两种学说都可以解释帝制中国的起源,但对其发展演进的历时性变化关注不够。斯金纳(Quentin Skinner)、费正清(John K. Fairbank)的“王朝更替理论”解释了历史演变的过程,认为帝制中国的朝代更替伴随着由盛到衰的反复轮回。此说虽能解释一个朝代内部的盛衰规律,却无法回答跨越朝代的长时段命题。近年的社会科学研究大多关注一首一尾的命题——帝制中国在秦代的形成和在清代的瓦解,鲜少谈论中间发生了什么。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王教授抛出了自己的观点:“君主的困境”(Sovereign’s dilemma)是贯穿帝制中国始终的一条线索。君主有两大目标,其一是确保自身皇位的强势和稳固,扩大君权,统御朝臣,其二是提升国家能力,使其富庶强盛、长治久安。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增强国力,就要仰赖一个团结的精英阶层采取集体行动,而这恰恰会对皇权的巩固形成极大威胁。分散的精英群体虽有利于皇权巩固,但无益于提升国力。
二、帝制中国的“精英社会域”
精英社会域的三种理想模型,来源:Yuhua Wang, The Rise and Fall of Imperial China: The Social Origins of State Development,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2, p. 7.
为衡量社会精英的地方化程度,王教授提出“精英社会域”(Elite Social Terrain)的概念,并构建了几种理想模型:星状、领结状、环状模型。在本次读书会中,王教授着重介绍了前两种。图示中部的点代表中央高级官员,他们通过社会连接(特别是姻亲关系)与地方精英家族相连。中央或地方精英内部也有一定的连接。在星状模型中,中央官员之间连接紧密,在全国各地也都建立了广泛的社会连接。在领结状模型中,中央官员之间相互隔阂,某个中央官员只与特定区域的地方精英相连接。王教授指出,星状模型造就强国弱主,因为团结的精英容易采取集体行动推翻君主,皇权经常受到挑战,精英的家族利益遍布全国,因此有意愿增强中央政府的力量;领结状模型造就弱国强主,因为精英之间缺乏互信,皇帝可以利用朝臣的派系斗争分而治之(清康熙、雍正朝是典型案例),皇权得以巩固,但精英在地方的利益局限于一隅,很难协调一致,以增强中央政府的力量。
若将这种理想模型落实到帝制中国的历史中,王教授认为,自秦汉迄隋唐的第一个千年以星状模型为主,自宋迄清的第二个千年以领结状模型为主。因此,探究唐宋之际产生这种变革的原因十分关键。王教授的研究,缘起于读博期间去西安碑林的一次访问,他当时注意到,北宋官员富弼的墓志铭包含着大量亲属信息,可据此还原一个建立在姻亲关系上的社会网络。推而广之,依托传世文献和出土材料(墓志、家谱等),建立一个覆盖唐宋高官亲缘网络的数据库,就有了可行性。用亲缘网络来模拟精英的社会网络(即“精英社会域”)有何学理依据?美国学者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认为人质互换是最可信的承诺,王教授指出,联姻也是某种程度的人质互换,血浓于水,建立在姻亲基础上的精英间的互信是较为坚实的。王教授汇总了唐宋两代共4190位从三品及以上官员的数据,建立亲缘网络,牵涉的人物共计42157位,对于文献不足所致的部分数据缺失,则运用统计学的方法加以处理,力求更精确地贴近史实。这些规模庞大的数据反映出哪些信息?三、关键时刻:唐宋之间的转折
唐宋主要官员的亲缘网络,来源:Yuhua Wang, The Rise and Fall of Imperial China: The Social Origins of State Development,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2, p. 91.
王教授认为,唐代的“精英社会域”比较接近星状模型。200多个家族(士族)事实上统治着整个中国,中央和地方要职为其所垄断。士族间的通婚非常普遍,但鲜与外人通婚,逐渐形成稳定的姻亲网络。士族的主要男性成员都居住在两京,即长安和洛阳,通过姻亲关系与地方精英相连接。然而,由于连年战争和气候变迁,这种星状模型逐渐为领结状模型所取代。研究表明,唐末五代正处于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寒冷期,均温降低,而每逢气候转冷,爆发民变的概率即大为增加。晚唐的黄巢之乱,持续时间极长,席卷了大半个中国,造成了极深的社会危害。叛军占领长安达两年之久(881-883),两京的士族成员几乎被屠戮殆尽,所谓“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经过唐末五代的战乱,北宋皇帝难以继续从士族中选拔官员了,转而系统性地利用科举取士。据韩明士(Robert Hymes)等人的研究,科举的制度化导致了中国精英的地方化转向。此时,地方社会网络的重要性开始凸显。士绅阶层兴起,投资土地以支持儿孙辈的教育,以期成为科举考试的赢家,把精英特权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因此,精英投身于土地和产业的经营,社会关系和姻亲网络与地方绑定。数据显示,宋代的“精英社会域”更接近领结状模型,官员来源呈分散化趋势。唐宋转型期的一些数据颇具典型性:北宋后期,王安石的亲缘网络仍旧是遍布全国的,吕公著的亲缘网络则偏向地方化。前者是熙丰变法的主将,支持中央政府扩大权力,后者则是反对派领袖之一,抵制中央权力的扩张。
王安石、吕公著的亲缘网络,来源:Yuhua Wang, The Rise and Fall of Imperial China: The Social Origins of State Development,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2, p. 122.
总之,“精英社会域”在唐宋之际发生了以下变革:一是精英的分散化导致君权上升、统治期延长,皇帝利用精英的不团结巩固自身统治。二是精英的地方化导致强化中央政府的意愿降低,相比中央,官员制定政策时更注重地方的利益。王教授最后总结道,“精英社会域”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帝制中国的政权,因为不同的社会关系影响了精英制定政策时的考量,国家、君主也可能利用外部冲击、社会变易,能动地重塑“精英社会域”。国家与社会正是在这样持续的互动中发展演进。
四、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随后,诸位与谈人相继发言,对王教授新见迭出的研究表示高度赞赏,同时,也站在各自的专业角度,提出若干商榷意见。曹家齐教授提出,学科之间的隔阂,使跨学科交流更具迫切性。历史学者和政治学者对彼此领域了解不够充分。本研究采用的史学研究成果具有一定滞后性,且参考欧美的较多、中日的较少,因此不免有史实上的舛误。宋代精英的地方化问题在学界尚有争议,包伟民教授曾撰文质疑此说,将其作为论据的基础是有待考量的。就学术史来看,中国的郑樵、陈邦瞻、严复等人皆注意到,宋跳出旧有的框架,开创了新的政治与社会结构,日本的宫崎市定系统阐释了“唐宋变革论”,认为唐宋之际发生了贵族政治的终结和官僚士大夫政治的兴起。本研究其实是对宫崎市定观点的进一步论证、量化。就论述过程来看,本研究认为唐以前的中央贵族通过亲缘纽带团结一致,宋以降的皇帝让政见不和的官员同朝为官,以限制精英抱团。事实上,唐以前的贵族之间也是矛盾频出,皇帝乐于利用这点制衡群臣,并不比后世逊色。宋以后的朝廷也鲜少实现“异论相搅”,皇帝不愿把不听话的臣属留在朝中。再者,官僚在制定政策时,家族利益是唯一的考量吗?文献表明,还是有很多高屋建瓴、胸怀天下的士大夫的。就概念使用来看,本研究以官品为据确定何为中央精英,但官品有时并非一个有说服力的标准。在北宋官职、差遣分离的体制下,重要的是差遣的高低,有人官品很高但无资格参与机要决策。作为核心概念的“精英”更需要审慎地辨析,具体使用层面,宋以降常有在中央和地方之间频繁迁任的重臣,他们算是中央还是地方精英呢?
日本历史学家宫崎市定在《东洋的近世》一书中,丰富和发展了其师内藤湖南提出的“唐宋变革论”。
温春来教授结合自己的近期研究,围绕“国家能力能否用税收水平来衡量”这一点,分享了独到的见解:若将国力强弱与税收多寡挂钩,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清朝的国力跟明朝差不多,但这与历史学者所掌握的经验事实迥异。清朝初期东征西讨,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广袤疆域,巩固和深化了在边缘地区的统治(如改土归流)。在近期撰写的新著中,温教授认为,清朝体制是中央全面决定地方,州县以上官员每年怎么花钱、办事均由中央掌控。清前中期,若要开一个矿场、聘请吏员管理,督抚无权拍板,中央户部才能决定;判断地方的一匹官马是否系正常死亡,由于涉及到财政运作、权责界定,也须由中央拿主意。种种史实表明,明清两朝尽管在税收规模上近似,但在国家能力上天差地远。怎样花钱比怎样收钱更能体现国家能力。明代财政运作混乱,户部、兵部、工部都有银库,地方、中央各有多少钱,没人清楚。清朝则对此一清二楚,统筹全局,精细谋划,每年拨白银一百万两在云南采铜矿、三十万两在贵州采锌矿,令出必行,没有一笔糊涂账。毋庸置疑,清朝的国力远胜明朝。因此,若用税收多寡来衡量国力,得到的将是有违史实的结论。若承认清确实比明强很多,又该怎么解释本项研究的基本设定呢?
黄国信教授指出,社会科学化的历史研究,是通过对史实的抽象和化约,建立模型来讨论问题。此类研究是否有说服力,取决于这个化约的方式是否严谨可靠。就本项研究而言,把国家能力化约为税收水平、把精英网络化约为姻亲网络,有一定道理,也存在一些危险。在肯定温教授意见的基础上,黄教授表示,国家对财税的使用效率是衡量国力更优的标准。清朝用较少的钱就能办很多的事,南征北战,奠定了现代中国的版图。其规定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不正是国力强盛的一种表现吗?反而,增税的政策频出并不能代表国力强。至于把精英网络化约为姻亲网络,可能是缘于资料问题。在包弼德(Peter K. Bol)的数据库中,官员的姻亲信息较易获取,建立在同年、同乡甚至行贿受贿基础上的紧密关系则较难提炼。但姻亲网络对国家最高决策的影响是不是决定性的?需要更多证据支撑。若无充分的证据,这种化约就是站不住脚的。此外,产生自欧美的社会科学理论,跟古代中国的路径有很大差异,需要谨慎套用。如《大分流》(The Great Divergence)认为,18世纪中叶英格兰和中国长三角的经济状况非常相似,进而产生中英为何走上殊途之问。其实,这完全抽掉了背后的政治社会关系、发展路径的差异,撇开这些因素,认为中英是可以比较的。国内的经济史学界普遍承认,大分流是个伪命题。若想用历史的材料研究政治学,就要用细节的材料去探寻中国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这并非现有的社科理论所能解释的。
哈佛大学开发的中国历代人物传记资料库(CBDB),
包弼德教授是其维护和升级工作的主持者。
刘勇教授指出,在构建理论模型时,较难的是将古人身份转换的机制纳入考量。相比“精英的地方化”,刘教授更认同“地方精英的士大夫化”的说法。本研究似有过分强调对立之感,忽略了概念在现实中的统一性:一是皇帝和国家的对立,认为两者的发展运势是相反的,二是中央和地方精英的身份对立。如曹教授所言,官员的流动使中央和地方精英的界限趋于模糊。亦须留意官员使用自己身份的策略性:情况往往是,当面对地方之时,“我”就代表中央;当面对中央之时,“我”就代表地方。此外,还有科举制生产出来的文化精英与政治精英间的身份转换。本研究对“国家”概念的使用也是值得省察的。当今人毫无负担地使用此概念时,如何将其与古人的认知相对应?相比“国家”,古人更熟悉的是“天下”概念。天下观带来的超越性认知,会挑战我们把宋、明、清当作国家实体的理解。天下观是超越一朝一代、超越实体政权的,改朝换代亦可视为政权组织方式的一种内在调整。朱熹不会只谈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问题。因此,使用国家的概念往往会带入今人的生活经验,忽略“国家-国民”与“朝廷-子民”的差异。地方化如何与超越性的大一统认同相协调?这是亟待思考的。
黄冬娅教授指出,本研究在因果机制层面有待进一步探讨。中央门阀与地方精英均属于bureaucracy(官僚体系),二者在本质上具有相似性——既非早期分封制下的诸侯,会削弱国家的直接统治;亦非帝制中国晚期的informal bureaucracy(胥吏、衙役,黄宗智、瞿同祖所谓“非正式官僚”),会侵蚀国家的税源,与国家能力的扩张相抵牾。同为state agency,他们都可能与君主产生利益冲突,皇帝可以对其生杀予夺,中央做大对他们未必有好处,为何要在税收上帮国家强大起来呢?其次,本研究认为,宋代精英的地方化影响了state building(国家建设)。或许前后逻辑恰恰相反,是state capacity(国家能力)下降导致了地方的兴起,中央无法有效地控制地方精英。倘若国力下降并非精英地方化所致,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黄教授从纯理论层面,推想出一种竞争性解释:是征税成本和经济结构的变迁。门阀政治时期,土地较为集中,及至明清,随着土地集中度的下降,国家失去了对征税基础的有效掌控,经济结构改变,进而影响了state building。此外,明清财税规模的下降关涉到ideology & policy,是宋明儒学的意识形态导致了国家采取低税收政策,同时,人口的急遽增长也势必降低人均税收的数字。
申斌副研究员指出,本研究在建构模型时,较少考虑到空间的非均质性,默认不同区域的税收、治安、战争、公共服务大致均等。实际上,中国古代财赋体制的空间格局明显是非均质的,提供的公共服务也存在极大的空间差异。所谓“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维护和平是古代最重要、几乎唯一的公共服务。例如明代,大量江南财赋被投入九边的军事防务。按照本研究的预设,江南精英理应最抵制纳税,而九边理应最欢迎?再如清前期,中央精英几乎被满洲贵族所垄断,难道他们最抵制增税?其实,东北龙兴之地有特殊政策保护,内地增税不会触及他们的利益。并且,本研究较少关注王朝内部的历时性变化。星状的“精英社会域”如何逐渐形成?如秦灭六国、隋唐关陇集团,都是从地方性的精英群体逐渐扩展到全国的。再如元朝的怯薛制、清朝的八旗制,也在王朝内部经历了显著的变迁,可以从社会科学层面提出解释。再者,本研究认为,分裂的精英群体造成国力的衰弱。事实上,当精英分化,形成领结状、环状的社会域,正给了皇帝打击反对意见、贯彻自身意志的绝佳机会。科举制选拔的官员,一旦罢官抄家便一无所有。研究表明,明清两朝通过治理官员,从官僚集团内部攫取资源,提升了国家能力。
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首创“关陇集团”的概念。
郦菁副教授指出,由于现实议题较难触及,社会科学研究出现了历史学转向,倾向于利用历史材料做更长时段的研究。唐宋变革、关陇集团等著名史学论断,也包含对社会科学的借鉴。深化二者的交流互鉴是必要的。本研究中用税收衡量国力的方法,的确有待考量。明代常用劳役来替代或补充货币税收,清前中期,一个小范围的满洲贵族群体就承担了官僚系统,比较轻薄,数据上显示全国税收较少是有原因的。况且,明代用鱼鳞图册深化对土地的管理,清代用火耗归公等制度提升财政收入,种种实例表明,国家是有能力增强汲取力度的。再者,从普遍性社科理论来看,联系紧密的精英集团不一定会提升国家能力。这个问题的关键是,精英到底属于国家还是社会呢?波兰、战国时代日本的历史经验表明,精英倘若不进入中央国家,永远都是一个自肥的状态。
随后,王裕华教授对诸位与谈人的发言表示感谢,择要进行了回应。关于社会科学的历史学转向,王教授指出,20年前的社科著作很少涉及历史,两个研究领域从彼此忽视,转变为现在的交锋,是一个积极现象,希望自己能做抛砖引玉的那个人。随着对史学了解的深化,下一代社科学者也能做出更高水平的研究;关于国家能力的衡量标准,税收的确不能完全反映国力,但目前尚未找到更合适的跨朝代衡量标准。如果看疆域大小,元代就是国力最强的,但这显然有悖史实。“南征北战”也不能说明问题,关键是战争的参与者和结果——晚清剿灭太平天国靠的是作为地方力量的湘军,又在鸦片战争、中日甲午战争中败北。关于精英的判断标准、是否进入中央国家,王教授在研究中为了弥合不同朝代的差异,采用了一以贯之的硬性指标。从三品以上官员,大抵都能上朝见到皇帝,跨过这道基本的槛,才能进入数据统计范围。关于空间的非均质性,在书后面的章节是有所讨论的,用统计学的办法可以处理。并不会把北方人和南方人盲目作比较,而是控制住若干因素,比较同一省(府)内,不同亲缘关系导致的对国家态度的差别。关于宋明儒学和地方权力的关系,王教授认为,前者是精英地方化的结果,而非原因。朱熹等理学家的思想中,并不在乎中央政府,只在乎自身修养和家族传承。新儒学其实是对新兴的地方化精英诉求的一种正当化。关于天下观问题,有待进一步考量的是,当精英提到天下之时,会在实践层面产生多大程度的影响。古人虽然表面上讲的是天下,实际想到的往往还是中国之内的事,不会去考虑欧洲。
关于清朝对财税的使用和监管,的确比较高效,这与本研究的主张并不冲突。应当区分的是皇帝对官僚的控制和国家对社会的控制,王教授认为,前者增强与后者减弱是并行的。税收减少促使清朝加强官员治理、提高税收利用率。同时,政府将负担的公共服务减少到最低程度,很多事务由地方家族来承担,国家对社会的控制减弱。一个突出的表现是,国家不掌握土地的情况,有清一代没有做过一次土地核查,在此方面的尝试受到了官僚系统的阻挠。宗族已经控制了地方社会,政府无力介入。关于崇高追求对士大夫决策的影响,王教授表示,从社会科学的角度,不会完全相信官员表面的话,而是更注重社科理论分析得出的深层原因。因为官员有时会用冠冕堂皇的儒家意识形态,来粉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尾声将至,此间是岭南的静夜,彼端是麻省的晨曦,地理的阻隔并未减缓学术交流的脚步,在意犹未尽的讨论中,活动圆满结束。
整理:孟 寂
海报:肖雨鑫
初审:李芷莹
审核:区瑞珍
审核发布:谢 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