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了很多关于费兰特的播客,很早之前看过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本,实在是忍不住就又打开电视剧回顾了一下情结,读了读小说,后劲儿实在是太太太大。所以尝试下分析书中的叙述以及让我非常有共鸣的点。观点仅代表个人,只是浅谈一下。感谢各位的阅读~
by: 柯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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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之前推荐书的时候,有小伙伴因为这套书的书名便断言这是一部“讲述小情小爱的女性作品”,所以想在这里先跟大家解释一下,这真的不是一部网络言情爽文!请大家有时间一定要读读看~P.S.中的P.S.: 本文涉及剧透,还请介意的小伙伴谨慎阅读><!
这是一部以女性视角为主的成长小说。讲述了五六十年代两个出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贫困街区的女孩——莉拉和莱诺——从童年开始的友谊,以及她们女性意识觉醒的故事。书中以莱诺的视角叙述,从她们小时候的经历到青年、再到老年。作者在文本中将女性的心理活动剖析得非常细致且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就好像作者深入到女性的内心深处一样。女性的友谊被看作是脆弱的、虚情假意的,是不如男性之间的“哥们感情”牢固的,例如“为兄弟两肋插刀”等。而这部作品恰恰颠覆了这个概念,为女性的友谊去污名化,打破刻板印象。在书中,女性的友谊可以是牢固的,可以是互相支持的,可以是义无反顾的。她们之间也可以彼此竞争、嫉妒、羡慕,等等等等……她们既是彼此的天才女友,也是彼此的对手、彼此的镜子、彼此成长路上的指路人和见证人——这个故事不仅仅是她们的故事,也是我们的故事。除了友谊外,书中还包含家庭、工作、政治、历史、暴力、争斗、贫穷和教育等话题。图片: https://www.sohu.com/a/378633423_260616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是意大利小说家埃莉娜·费兰特(Elena Ferrante)。费兰特在这部作品中以意大利那不勒斯为创作背景,从出版小说开始,作者就以费兰特这个笔名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对此费兰特表示:“作品一旦完成,它们也就不再需要作者了”。这句话非常符合罗兰·巴尔特(Roland Barthes)在《作者已死》中的观点:传统的作者主体地位被颠覆,和作品不再是父与子的关系,文本恢复自由,读者从被动地接受到获得阐释文本的权利,语言在阅读过程中扮演着一种表演的作用。费兰特的匿名以及解释就是让读者更多地关注作品本身,而不是关注作者、从作者的角度分析。同时让读者、作者和文本的关系融为一体。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作者的性别被隐藏了,这让读者无法轻易地依据作者的性别去评判一本书的好坏。费兰特的匿名和女性最开始进入文学写作的情景有了一个呼应,因为最初男性在公共领域和女性在家庭私人领域的区别,以至于男性写作在文学史上一直处于霸权地位,女性文本就此得不到市场重视,只能匿名、或者以男性的名字出版, 例如简·奥斯汀(Jane Austen)的作品, 所以费兰特的做法正好让作者去性别化。Image: Stephanie Jones图为简·奥斯汀的《劝导》从文学体裁来说,那不勒斯四部曲是一套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这个概念起源于18世纪末德国出现的一种文学类型,描述的是一个人从童年或青少年进入成年的经历。其间,主人公离开家庭、进入到广阔的世界,并经历爱情的失败和对事业的追求,在这些经历中获得对自我与社会的认知,从而完成成长过程。莱诺追随着莉拉,她的成长见证着莉拉的生活。全书以莱诺的第一人称视角让读者进入她的内心,全面描写了她的内心活动,让读者产生更多的共鸣。莉拉和莱诺在书中有几次离开原地的时刻,或许都可以和易卜生(Henrik Ibsen)的《玩偶之家》里的娜拉出走相连接。她们的出走象征着女性冲出父权家庭的束缚,而到最后,莉拉和莱诺也真的离开了城区。书里的这个那不勒斯城区是一个破旧黑暗而又野蛮闭塞的地方。思想上的保守,人们生活的贫穷,到处充满着剥削,随时随地的暴力让莱诺和莉拉在她们的童年时期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带有欢笑和快乐的回忆,而是时时刻刻被混乱所包围着:有因为金钱问题发生的斗殴(索拉拉兄弟),也有因为情感的欺骗而做出的争斗(梅丽娜和莉迪亚)。同时,那不勒斯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巨大的父权社会的缩影。故事中代表父权的是权力最高位者索拉拉一家。他们首先是作为男性,其次拥有钱和权,他们操控着这里的人的生活和命运。而处在知识最高位的萨拉托雷一家、尤其是多纳托·萨拉托雷(尼诺的父亲)更是利用自己的知识去欺骗女性,占有女性的身体,让寡妇梅丽娜为他发疯。在这个城区里你会看到小卖铺,会看到大家坐在路边的凳子上聊天,会看到推着车贩卖水果等情景。莉拉会到莱诺的楼下喊她,她们会一起在街区里跑着玩……这里的场景总会让我想到自己小时候,想起小学放学的时候沿着小道跑到朋友家楼下喊她,以及我们一起在街边的零食小车买零食的情景。费兰特对那不勒斯的刻画以及在那里发生的事情给人一种非常近的感觉,这些事情好像发生在身边、好像自己也经历过一样。那不勒斯可以只是这个区域,但它也可以扩大,扩大到其它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可以扩大到我内心想改变的一个地方,同时它也可以缩小,缩小到一个家庭。那不勒斯对于莉拉来说,是一个她逃不走的地方,她想改变这里,也做过很多尝试——她像是一个城区守护人。直到老年,莉拉才一声不响不留痕迹地离开。莱诺则是在小时候就想逃离,在她的心里这是一个让她厌烦的地方,她想尽一切办法要走。尤其是读完大学、再次回到那不勒斯的莱诺,这个时候的那不勒斯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是因为这里的人都还是她从小就认识的人,而陌生又是因为她已经融不进这个地方了。她不在那不勒斯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就像一个鸿沟将她和这个地方隔开。对于在比萨读大学的莱诺来说,那时候的她是一个他者,而回到那不勒斯的她仍旧是一个他者——她被夹在了那不勒斯和比萨中间。当她决定重新审视这个地方的时候,她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只是想逃离,而是选择加入了莉拉。她决定以作家的身份去抵抗这里的贫穷、闭塞以及混乱。所以费兰特描写的那不勒斯不仅仅是莉拉和莱诺的城区,也是我们成长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让我们内心挣扎、让我们想要奋斗与改变的某个地方。莉拉和莱诺是两个不同性格的孩子。莉拉非常勇敢且富有正义感,她有着强大的洞察力,这些特质深深地吸引着莱诺,因为这恰巧是她身上没有的。莱诺则是一个安静的、非常有毅力的孩子,但是她的内心常常会感到十分纠结,也总是很不自信。莱诺跟着莉拉,两人的友谊从这个混乱的城区开始,她们成了彼此心里的支撑。莉拉和莱诺来自两个不同的家庭。莉拉的家庭是典型的父权式家庭——父亲在家说了算。凯特·米列(Kate Millet)曾在《性政治》里提出,父权制的主要机构就是家庭,家庭既是反映大社会的一面镜子,也是人们与社会联系的纽带。莉拉的父亲在家里掌握了绝对的权威。因为父亲的独断,莉拉不能继续上初中,而只能去鞋店帮父亲的忙。尽管如此,莉拉并没有放弃获取知识,而是在图书馆不停地借书自学。这里体现了女性对知识的渴望与追求。同时,她还尝试着设计鞋子,想让家里的生意变好,可是父亲却只认为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根本不值一提,言外之意就是,“一个小女孩画的,怎么可能好。”莉拉一直被爸爸压制着,直到16岁和斯蒂凡诺结婚,却又在婚后才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提高家庭生活质量的“工具”,甚至还遭到了婚内强暴和家暴。暴力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使用暴力和遭受暴力都鲜少被质疑,它成了一种控制女性身体的方式。
莱诺的家庭则和莉拉的相反,母亲的权威似乎是高过父亲的。但莱诺的母亲一直固执地不想让她继续上学,父母也经常因为莱诺的上学问题而争吵。不过他们最后经过商量还是决定克服经济上的困难,帮助莱诺继续读书。莱诺和莉拉在青春期的友谊展现出一种积极的竞争关系,聪明的莉拉总是激励着莱诺在学业上加倍努力,同时这样的关系也侧面表现出女性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书中大部分的家庭都让孩子放弃学业、工作赚钱去了,似乎为读书花出去的钱和放弃读书能够换来的钱都比读书本身更重要。与母亲的关系也是莱诺故事的一条主线。莱诺并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她害怕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人:怒气冲冲,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她要逃离,她要读书(类似的关系模式在国内女性文本中也有,例如虹影的作品《饥饿的女儿》中六六和她的母亲之间的关系)。莱诺去比萨上大学之后很少回家,也很少和家里联系,她更多的是一个人待着。大学毕业后,莱诺出版了一本书,但当她和彼得罗结婚生子之后,又被困在了妻子这个角色里——因为丈夫只顾自己的事情,孩子和家里都交给了莱诺,他将妻子当成一个保姆,而真正要找保姆的时候又说“不希望家里出现奴隶”——莱诺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时间。女性在婚姻生活中的牺牲被看作理所应当,“女性应当以小家着想”,而在婚姻生活中男性却可以不用管家里的事情,只做自己想做的。当彼得罗和莱诺谈论政治时,他也只是想让莱诺默默地听着,如果莱诺不赞同,他就表现出一副老师对学生说话的态度——这个就是很典型很典型的话语权控制以及男性说教(mansplaining)。彼得罗觉得莱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不知道这不知道那”,而事实上只是想让莱诺听他的、把他的话当权威。这可能也是因为政治在很大程度上被归为男性领域,当一个女性在谈论政治时,她很容易被说:“你不懂”、“你怎么这么激进”。而男性在谈论政治的时候则会更容易得到:“你看他懂得真多”、“你看他多聪明”等评价。女性的话语权被剥夺,同时刻板印象也增强了,就像所谓的“男生偏理科、女生偏文科”一样。幸运的是,莱诺偶然通过彼得罗的母亲和姐姐接触到了女性主义,她从她们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身为女性的可能性,这对她的女性意识觉醒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在这之后她阅读了更多的女性主义书籍,也因此写下了第二本女性主义小说。婚姻生活中的莉拉和莱诺都非常痛苦。莉拉遭到暴力和出轨之后选择和青梅竹马的朋友恩佐一起离开,到了肉食厂工作。虽然很累,工作环境很差,但这时的她是自由的。后来恩佐也在莉拉的影响下努力学习,靠电脑赚钱。莱诺在婚姻中则被当成隐形人,她遭受着精神上的控制和打压,之后她选择了她从小就喜欢的尼诺、和彼得罗离了婚,回到了那不勒斯。在这里,她选择和母亲和解,也和自己和解。而在她经历了尼诺的欺骗与背叛、看清楚了尼诺的本质后,也果断地选择离开。这时候的莱诺精神上和经济上都是独立的,她不再依赖任何人,她的身份也不仅仅局限在母亲这个角色里,她更是一名作家——她选择了发声,不再沉默。莱诺和莉拉在第四部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只是她们都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胆战心惊的女孩儿了。莉拉和莱诺身上都有很强的能动性和主体性:莉拉主动去获取知识,主动去抗衡不好的选择和压榨,她成为了一个颠覆性别刻板印象的形象;莱诺也是,她主动逃离城区去追求知识就是她的能动性的体现。她们都经历了从一开始被动、依赖别人,到最后各自独立、努力打破父权环境束缚的过程。Barthes, Roland (1967). The Death of the Author.Ibsen, Henrik (1879). A Doll's House.
Millet, Kate (1970). Sexual Politics.能动性:能动性由Sherry Ortner 分成了两种类别: 一种与权力密切相关, 包括“统治”与“反抗”两个方面; 另一种强调意图(intention),指人们的人生规划及其策划与实现的能力。如果我们把“能动性”当作一种权力,它就是人们所拥有的控制自身命运、影响他人和事务发展的能力,反抗(resistance)成为“权力的能动性”。(参考:满珂, „能动性理论与女性人类学的发展研究“.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 年第3 期,总第129 期.)《玩偶之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以娜拉离家出走而提出了探索妇女的解放出路的社会问题。
“读书会”既是一个好书推荐栏目,也是一个读后感分享栏目。目前主要会以文本的形式出没,关注的作品主题包括但不限于女性主义和性少数群体。如果大家有兴趣,未来我们可能也会试着举办线上的读书讨论会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