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相遇之时,世界轻轻飘过
这是北同文化的新栏目Proud Pond彩虹塘。
我们希望提供一个能够让伙伴们尽情表达自己的平台。正如Proud Pond这个名字一样,在并不算安稳的生活中,我们想要这样一方小小的河塘,能够为你的灵感与情绪提供畅游的安全空间。在这个安全空间,我们通过叙述经历,或凭借艺术,构筑属于我们的性多元叙事光谱。
《花样年华》是《白鹿》的作者忍冬为彩虹塘投稿的第二篇虚构作品,讲述了身患忧郁症的「你」和在酒吧偶遇的男孩之间发生的一段刚一开始就结束的情缘。一夜的相处中,男孩唤醒了「你」心里的白月光——他因为同性恋身份遭到家人反对而产生的种种矛盾,最终选择自我了断。结束了这段感情后,「你」也因为不堪回忆折磨以及对爱而不得的绝望,最终自绝于世。
一个以为是开始,一个却是为了告别。这世间的爱总像春树暮云一样错过,这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爱,而「你们」从一开始就深知这一点。
图源 | 《花样年华》
作者简介
忍冬
80后,一个尝试在道路模糊的境地中,寻找静好生活的人。
作为一个男同性恋,面对周围的生活,总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那些从耳边听到的故事是有必要记录下来的事,因为我们毕竟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于是有些夜晚,会打开电脑写那些关于爱,期待,关于悲伤和那些一个人需要面对的寂寞和恐慌的故事。就像蒲松龄先生一个人在夜里,写聊斋志异以慰光阴那样,我借小庆叔和白鹿,来写我所看到的世界里,陪伴我的声音,并希望在我的笔下,给他们一些爱,或者,希望更多的人听到他们的故事,以此获得力量。
01
花样年华
不论过多久,他都会记得你。记得你在酒吧角落看着他出神的样子,记得那个黄昏,你第一次碰触他手指时,那掠过心头的惊雷闪电的触觉。你一出现在他的视线,就像一匹白马瞬间带走了他所有的世界。圈子里的人叫你白马。人们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你的确是好多人心中的白马王子,另一方面,却是说你像一匹野马,从不曾真正在一个人的身体上停留,你流浪在人群里,流浪在人们内容复杂的眼神里,言笑晏晏,心不在焉,你总是一个人。
他来见你的那个黄昏,这城市冬日的北风如平常一样萧萧不已,太阳刚隐入西山,地面的人群在微光里默默穿行。你的酒吧还没开始上人。同往常一样,你坐在吧台边,看后面忙碌的侍者茫然发呆。他是那天的第一个顾客。酒吧间昏暗得光线使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紧手紧脚得贴墙而行,到一个角落坐下,举止看起来如此不自然,是个心里有鬼的小孩子。
你的眼睛看一看就懒懒移开,点一支烟,继续看后面的人忙碌,直到你不经意回头,隔着淡蓝色的烟雾第二次看到他。他在角落,右手紧紧握住左臂,那个姿势如此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久久瘀滞的意识被轻轻触动。你想要看清楚一些,就端一杯橙汁朝他走去。看到你走来,他低下头,身体瞬间就僵硬了。
你在他对面坐下,嗅到他身上的学生气味。他紧绷的嘴角隐入两旁的涡陷,右手始终握紧左臂,他的矜持你能看到。你举起手背让喉咙咳出声,引他抬头。尽管光线昏暗,还是能看到他刘海后面杏仁一样的眼睛,瞳仁漆黑发亮,这双眼睛让你的意识飘动,回忆里有双眼睛和这一双很像,清澈明亮,不谙世事。你莫名得想抱抱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第一次来酒吧?你笑着问他。
他很不自然的嗯了一声,吞咽唾液的声音更显得他紧张得可爱。
你于是就这么坐着陪他聊天。他的眼神躲躲闪闪,想要看你,却心虚地很快转开,垂下的眼睑总让你莫名感到某种忧伤的信号。你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受惊一样的全身一动,又很快再次僵住。你能想象到他耳根已经红透。他的脸上有两粒他们那个年纪才有的青春痘,看来更觉得可爱。你不知怎么就凑过身去吻了他的脸,衣服窸窣的声响格外清晰。他实在过于腼腆,以至于你吻向他的时候手足无措,脑中早已一片空白了。
那天你穿一件黑色亮面外套,你的短发同你棱角分明的轮廓引着无数的人对你献殷勤,而你慵懒的眼神总让人感到神秘,他们并不知道你对这世间难再留恋。你对他们笑,人们只看到魅惑,或者挑逗。反正在他们眼中,你也只是一匹等待勾走的白马。可他每次看到你的时候,却总让他想起黎明将至时那四围的微光,他也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你不知道他的日记里夹着偷拍来的你的照片,也不知道他在来酒吧前的那些日子里,曾默默收集你的故事,把你当成他内心的秘密。你对于他而言,如此熟悉,你却以为他只是某个初涉酒吧的小孩子,以为你们只是第一次相见彼此。
图源 | 《春风沉醉的夜晚》
尽管如此,你的目光最终还是被他吸住了。
远处传来搬酒人手里酒瓶碰撞的声响,空空的酒吧间,只有你们两个人。但很快酒吧里人就多起来。吧门开阖不停,这里被人群覆盖。到处都是人们言不由衷的脸,到处都是声音。有的人独自坐着絮絮喝酒,有的则三三两两的说话,侍者在人们的烟雾间单手托盘,穿梭不止,歌手在台上和乐队唱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你从他身边离开,招徕生意。你的酒量不错,可今天却很奇怪总有喝醉的感觉。你的追求者没话找话得要你作陪。有一个面带忧虑得劝你不要再吃百忧解。皱起的眉头分明表演用力太过。其实百忧解又如何,舍曲林又怎样,那五朵金花带来的混沌,都一样苍白无力。你心不在焉得笑着,心思却在人群中朝着他的方向过去了。你抬头看他,他就坐在角落里,总是一个人,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看着你,好像看一面少一面的恋人。人声嘈杂,酒杯闪光。你陪着人群,却再也没办法集中精神。
有那么一刻,你奇怪自己是怎么了,那双眼睛在心里挥之不去。之前有谁也曾这样看着你?你不敢去想,来,干杯。
那天夜里的人似乎尤其多,你的追求者总喜欢在你屁股后面跟着你,想要拿各种话题拴住你,可是你的耳朵却好像听不见。这中间,台上的歌手在唱一首老歌。花样年华。歌手拿着气音拉长了尾音唱:让我狠狠想你,让我笑你无情。一种恍惚的疼痛纠缠过来,这疼痛好久没有光顾过你。一个声音从过去伸出手遥遥召唤,那声音如此清晰,你挥挥手,像赶走烟雾一样赶走这声音。喝干杯中的酒,你回到吧台旁,隔着你的追求者看角落里的他。你看到他在跟着歌手哼唱,若有所思。他整晚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搭讪的人被他戒备的神情拒之以千里之外。人们也觉得这样一个不配合的毛头小子不会有什么趣味,就各自散开。你努力猜测他眼睛中那些忧伤的来历,却想起过去。你出神得朝着他的方向一动不动,惹得你身旁的追求者们随着你的目光,朝他投去酸涩嫉恨的一瞥。你突然很怕他会突然离开。隔着厚重的人群,你聚拢眼神,朝他微笑。
他睁大眼睛望着你,那样清澈的眼睛此刻不知为何令你心头发酸。
回忆里的那双眼睛,也和你一样喜欢这首歌。
这之后的夜晚,你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你脑袋里不停地缭绕那个旋律。他同那个旋律一样好像头痛病,使你无法专心工作。凌晨两点一刻,人群渐去。你看到他还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他就这样在角落一整晚,一声不吭。你努力委婉着却仍看是出迫不及待得摆脱掉尾随太久的追求者,这让他们满含惊讶。谁都知道你害怕一个人睡一张床,所以尽管你不大会同他们做爱,但每晚你都会带一个人回家。你从他们的质疑声中穿过,等他们看到你朝他走去,他们就都明白了。你听见店员朝他喊说要打烊,你看到他快要哭了。于是你快走两步过去,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这时你看到,他脸上瞬间有了光芒,你感觉到他是笑了,一个孩子的笑。
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居然也第一次感到紧张,你害怕他拒绝你。你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居然是暖的。
北风吹过城市空荡的街道,空气很冷,可你们却都不觉得。他跟在你后面,你听见他分明开心得哼唱那老歌的旋律。让我狠狠想你,让这一刻暂停。转过头,夜灯下他的眼睛异常明亮。似有若无的温暖围绕在你和他之间,虽然是幻觉,却已经令你不肯释手。你喜欢这老歌?嗯。这一次声音清脆,难掩兴奋。你带他坐上你的摩托车,他在你背后抱住你的腰,懵懂的呼吸和颤抖伴随着体温透过衣服传来,好像分隔多年的恋人终于重逢,穿过这城市的重重梦境,一起回家。这种幻觉令你胸口发热,身体膨胀。
你总觉得,自己是醉了。不然哪里来的这样多回忆里的感觉。中间等红灯的时候,你把他的头靠到你背上。抱紧我一点,你对他说。你看见他一脸幸福。心口的跳动难以遏制,你抽出一根烟点上,他看着你发抖的手指,鼓起勇气说撩拨的话,我抱紧一点,你是不是就不那么冷了?那孩子笑起来,让人心醉。
图源 | 《谁先爱上他的》
打开家门,钥匙在锁孔中轻轻呻吟,他在你身后忽然攥住你的衣角。一个印象从你脑海闪过,有人也曾这样紧紧攥住过。那恍惚的疼痛感再一次袭来,你拉过他一把抱在怀里。关上门,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你们俩。你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呼吸急促,颤抖的手拉住他的手,带他到你床边。他不错眼睛的看着你,眼睛中闪着光,那眼睛看得你想要哭泣。你像照顾孩子一样的帮他解开纽扣,然后再解自己的扣子。当你玩弄技巧地将唇落向他敏感的身体,他再一次紧紧的抓住你的手臂。你知道他的手指正好覆盖住你那枚蓝色的蝴蝶纹身。你说,你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说,别怕。
台灯温柔的光笼住他的脸,他看着你,含着温柔带着忧伤。胸口那莫名的疼痛更加清晰,挟裹着回忆滚滚而来。回忆令你疼痛,你赶紧关掉台灯。你的双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索,脑海里却更加清晰得看到他的眼神。和回忆里那个人的眼神一样。回忆里那个你努力想要忘记,害怕记起的人。你甩甩头,双手抱住他,用力进入他的身体。他努力压抑着因痛苦而来的呻吟,咬紧床单时,牙齿在布匹上钝钝发声,这声音从你的耳朵进入,同回忆一唱一和。他的疼痛声,在你的脑海里变成回忆里那个人的疼痛声。那夹杂着兴奋与恐惧的激荡声在房间围绕,也在过去围绕。
你看见自己和那个人在回忆中的村子里,在绵绵的夜里偷偷拉手,在雨天的房间里一起学唱花样年华,一人一段;在村后的林子里你们一起读卡瓦菲斯的诗集,趁夜色降临秘密接吻。你看见那人吻过后久久得看着你的眼睛说爱你,在你死于车祸的父母的葬礼后抱着你,为你偷偷哭泣。那时候你们十七岁,一起纹蓝色的蝴蝶纹身在手臂上,你第一次进入那个人的身体时,他压抑着痛苦紧紧抓住你的手臂,你看见他的手紧紧的握住那枚蝴蝶,好像害怕它会飞走。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爱你的人。你抚摸那个人的脸,泪水濡湿你的手指,黑夜里你们紧紧相拥,那个人说,我爱你,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离去,还有我爱你。你们海誓山盟,你们天长地久。你不知道他的爸爸会在某个夜里看到这一切,你更没想到那个半老的人之后的某一天会跪下来求你离开他,而不是对你一顿暴打。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求求你放过他。那个男人涕泪纵横,你看见自己转身走出他的家,你撑着身体想要回家,却无家可回。两个男人在一起,你叫我以后怎么出门见人?趁着夜色,你一个人离开你回忆的村子。离开他吧,离开他吧,我们已经这么老,你不能把我们家毁了。你看见自己在路口朝他家的方向张望,依依惜别。你留着泪,田野上肆虐的北风带走一切,不留下哪怕一点绿意陪你走下面的路……
身下的那个孩子的疼痛声浪一般一次次涌来,你伸手抚摸他的脸,手指触碰到他的泪水。那样清凉的泪水。你的喉头立刻发紧,你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吻他颤抖着的双唇。你知道你的唇也在颤抖。他和那个人一样,即使是哭也是无声的。他也伸出手,抱住你的头,抱住你脖颈后面的皮肤。黑暗中你们各自发出各自的喘息。动作没有停,空气迟重而潮湿。我爱你,那个孩子带着哭泣的声音说,我爱你。你听到的却是那回忆里的人的声音。
那人隔着时空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的眼泪滴落在那男孩的脸上,男孩的意识已经进入极巅兴奋的空白,他丝绒般光滑的皮肤在泪水和汗水的濡湿下发出令人心碎的幽暗光泽。我爱你。我爱你。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离去,还有我爱你。
我爱你。爱你。你看见你一个人在冬天里流浪,寒冷那么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去,你看见自己在一个北风呜咽的夜里被几个醉酒的男人侮辱,惨叫声震动月亮,而月亮无动于衷;看见自己在酒吧穿上明亮的打歌服卖唱时,黑暗中探来的抓捏你手臂的肥手,你的躲闪迎来的凶猛阴狠的掐扭;你看见自己一个人在夜里哭泣,世界这样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稳睡着。你看见那个人离家出走,辗转各处找到你时,那错愕愤怒的眼神。你对那个人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回答,直到那带着愤怒的巴掌呼啸而来,响亮的巴掌打在你的心上。因为你感觉不到脸部的疼痛,你只感到心痛。你看见那个人的眼睛流着泪,含着忧伤带着愤怒。你硬着心,故意带着嘲笑的语气告诉他,我并没有爱过你。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尽管你知道你伤透了那个人的心,那个人,那个你日日夜夜念着想着梦着盼着的人。你看见自己站在这城市看热闹的人群里没心没肺得笑着,看他的背影丧魂落魄得离开直到消失不见,然后你像崩塌的废墟,颓然倒地,旁若无人得嚎啕哭泣……
那个孩子在你身下发出一声叫喊,你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你也正要进入那同样的状态。血液好像海啸一样迅速涌上大脑,你的双手紧紧抱住他,那歇斯底里的力气让他窒息。你叫着回忆里的名字,你不知道。你叫着回忆里那个人的名字,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你看见那个人穿过回忆,终于来到你的身边,同样紧紧的抱着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后来自己胡乱叫的什么。你瘫软在那人的怀里。等到那人吻你时,你才发现,抱住你的,其实是那个男孩。你忽然想起来,后来你听故乡的人说,那个人回去之后,就用一把水果刀切开了动脉。鲜血溅红床单,流了一地。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以前每次做爱后,你会立刻讨厌身边的人,尽量躲避着他们的碰触。可是今天你却发现你是如此渴望这样的拥抱。在黑暗中,你将他裹进你的身体,他的体温温暖柔软,像一场好梦。你的手再次抚摸他的脸,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似乎也能看得到,眼角仍然在流泪。你问他,你为什么哭了。他没有回答,手指循着你的声音抚摸到你的唇角,你的眼眶。他说,你也哭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图源 | 《蓝宇》
你努力想要忘记那个人,努力得远离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努力变的残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你可以像别的人那样好好生活,离开过去,可是过去根本就这样一次次过不去,那个人就在你那么近的地方,揪住你的心。你其实不能面对没有那个人的日子,可是你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男孩用他的双手继续抱紧你,一只手伸上来,抚摸你的后脑。他的抚摸这样温暖,你把头埋进他胸前,接着就哭出声。你们在黑暗中越抱越紧,泣不成声。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像孩子一样释放所有的眼泪,在哭泣中莫名感到久违的轻松。你觉得好累,好像游荡多年终于回家,走进家门的那刻所感受到的疲惫一样。他小心亲吻着你额头上的伤疤,你继续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哭着。哭了多久,谁知道呢?你只是哭着哭着睡着了。你在梦里梦见了父亲和母亲,还是离开你之前的样子。母亲在门口叫着贪玩的你回家,她就在那儿一直等着你。身后的房间亮着灯,那样明亮的光,温暖安宁的光。你听见母亲说慢点跑,小心摔倒。在梦里你的眼泪仍然没有止住。
在你身边,那个男孩为你一次次轻轻拭去泪水。你是他第一个男人。他那样长长久久得看着你,那样温暖的手指包容住你的脸颊。他也在流泪,但他心中弥漫着幸福。他就这样看着你,恍恍惚惚得在你的温度下睡着了。你们互相吐纳着彼此的呼吸,在黑暗中你们就像鱼缸里那两块互相依偎的鹅卵石,好像已经依偎了好久的年月,安宁得不需要变幻睡姿。这样的安宁太过稀少,你们都在这一刻睡下去,好像世界一直是这样。让我狠狠想你吧,让着一刻暂停吧,梦中你听见他对你绵绵不绝的哼唱;梦中他亲吻你臂上的那枚蝴蝶,如此亲密。
尽管一切,只是幻觉。
图源 | 《春光乍泄》
其实第二天,你们就再也没见面。那个早晨,你和他的城市起了雾。他从你的床上醒来,在你的怀里依偎一段时间,轻轻吻过你的唇,然后翻身,看见你床边的那本卡瓦菲斯的诗集。翻开扉页,上面是你细瘦的字:让我狠狠想你,让这一刻暂停。他不知道这书是回忆里的那个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也不知道那句话是回忆里的那个人所喜欢的一句。穿好衣服,他摇摇你的胳膊,说,我要走了。你在惺忪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像孩子一样朝他微笑,同他告别。你不知道这之后你不会再见到他。因此你也不会知道,他要去南方,开始从学生向职场小白的转变;你也不知道,这夜是他为了到你的世界,见你最后一次。你更不知道他曾为了留在这个城市,曾经历的辛苦和失落。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这终究都结束了,你和他就这样告别了。
他轻轻关门离去,你手指上还回绕着那清凉的眼泪的触觉。你分不清这触觉是属于这个男孩,还是属于回忆。你就这样半睡半醒得躺在床上。迷雾散去,阳光照进房间。阳光下的你在轻盈的恍惚中醒来,阳光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照耀得太透明,太寂静。好像一夜间这里就都变了,昨日的种种,回想起来都好像梦境,你努力想重温这梦境,却像手里的沙一样,越用力去握,反而越遥远了。
你再也没见过他。你没办法忘记他的眼睛,没办法忘记那眼泪的触觉。孤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凛冽得穿过你的心脏,世界冰冷得不像话。那些遥远的回忆一一复活,痛苦汹涌澎湃,挥之不去。你每天都在酒吧等着他的出现。可是他却再也没出现。世界这样大,你根本没办法找到他。你更加害怕一个人,却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带陌生人陪自己过夜。你歇斯底里得在这个城市到处游荡。一天,两天,每一秒都像一簇箭贯穿你无力收缩的心脏。一个星期后的子夜,你在酩酊大醉中,割开了动脉,鲜血从身体里汩汩流出仿佛海潮,你感觉到累,就像那夜他亲吻你,抱住你头时那样。你看见回忆里的那个人,用那清澈的眼睛看着你,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你耳边对你呢喃,亲爱的,别怕。你听见那个声音说,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离去,还有我爱你。那个人在前面朝你招手,来吧,跟我来。你看见妈妈也在远处向你招手,你感到安乐。于是,你丢下忧伤,丢下黑夜,最终从这个世界消失。你的血,沿着床沿向下,滴到你的诗集上。那是你们的诗集,你们曾一起朗读,一起背诵,现在它已破旧。
而那个男孩生活在南方,他不会知道他唤起了你的记忆,因为他不知道他和你回忆里的那个人长相是如此相似;他也不会知道你的死讯。但他会一直记得你,只要他一哼起花样年华,他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和他那唯一的一夜。很多年后,他也买到一本卡瓦菲斯的诗集,他在这诗集的扉页上,一字一画得写下你的名字。南方的冬天,没有北风。窗外的某家音像店不合时宜得放着那首老歌。他抬起头,想起那时候如何第一次看到你,如何为你的故事哭泣,如何在你的家里,贪婪得呼吸着属于你的气息,如何那样纯纯粹粹得爱着你,如何在那个早晨,在你的门外,留给你一滴泪。他脸上的表情恍若隔世。
而世界,就在这时,轻轻飘过了。
图源 | 《花样年华》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作者:忍冬
编辑:琳溪、一一
排版: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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