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记忆|刘成章:大关中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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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上望星空
窑洞文化撞击企业家精神
欢迎关注 xinzhuangketang 陕北民歌云:“人里头挑人年轻些好,白胡子老汉活不长了。”想起它,我就想必须抓紧写一些,否则,要是突然在哪一天,有一股烟从我之躯一升而起,就没有机会再写了。
以上是乱说几句,下面就不能了:
散文集《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近几年,由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名家散文自选集:安塞腰鼓》,由开明出版社出版《安塞腰鼓》,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安塞腰鼓·关中味》。作品曾被指“有醉倒人的力量”(阎纲),“在当代散文界是独立的”(贾平凹),“在新时期大放光芒”(刘锡庆)。单篇代表作《安塞腰鼓》,是近三十届学生的学习教材,其中包括中小学、中职学校、艺术院校和个别大学;现在又被教育部新近统编的教材选用。
就此打住,不然,吹得太多,名实不符,物极必反。反了就会变成一摊不可言说,而我又老了,收拾起来很不容易。
——刘成章
大关中平原(节选)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陕北高原战火纷飞,国民党的“中央军”节节败退,解放军展开了大反攻。前进的步伐像滚滚流水,雄壮战歌绕枪刺。当时唱得最响的一首歌是《大进军》,其词曰:
挺进!挺进!
向渭北,向西安,
向大关中平原上,
大进军!
我那时虽然只是个小学生,却也经常唱这首歌。
因为我从小生活在群山苍茫的延安,一直没有见过平原,歌声中唱的那“大关中平原”,唤起了一个天真少年的无尽遐想。
一九五三年,我第一次从延安出发,过了甘泉、交道塬、洛川、宜君梁,汽车从陡峭狭窄的金锁关轻快地冲下去,在铜川坐上火车后,搭眼就看见了大关中平原!这时候,顿觉天高海阔,真有一种任鸟飞(我是鸟)、凭鱼跃(我是鱼)的感觉,激动得不知所以!
到了一九五七年,我考上了大学,好像一棵树苗,被移栽到大雁塔之下。老话说,人换个地方,都会有水土不服的问题。但是,我一点儿也没有,很快就适应了。风里抽枝,雨里开花,我每天都会走进雄伟的图书楼,数不尽的书、数不尽的报纸杂志,给了我多少灵魂的滋养!
那时我已经爱上一个女孩。喜鹊飞来飞去,羽毛的色彩简约而美丽。那时还没有表现爱情的舞剧《长恨歌》,我想不出唐玄宗和杨玉环一起翩翩起舞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学校近旁就是有名的大雁塔、曲江池和寒窑。一代代的帝王和贩夫、英雄和美女、圣徒和骗子,有的在这儿留下了呼吸和名字,有的只留下些漫漶了的脚印,不知他们是登上了云端还是遁入了地底,没人告诉我们,却引逗得我们想去探寻。
后来,我可以细看关中平原了。不管是坐上汽车,还是骑上自行车,我的眼前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和村庄。这里有王维隐居过的辋川,有五陵少年引着狗踏过的田埂,有王宝钏和张洁都挖过的荠菜(一个是唐高官的女儿,一个是现代的馋丫头)。从这里抬头望去,视线没有任何遮拦,可以看到太阳是如何升起又是如何落下去的。太阳在跃出和沉落中,给多少云彩喷上了炫目的色彩,使多少鹰鹞欢欣飞舞;即使空中飘荡的一根游丝,也会渴望亲吻这个世界。到了五一节前后,广阔的原野上,一片又一片碧绿的小麦,已经绿得不好意思再绿了,就变着其他法儿装扮自己。谁见过蓝色的麦田?我就见过!在这大关中!地里的好些小麦,都快成蒲松龄笔下的狐仙了,大概经过一夜的交头接耳,临天明前,每棵都换了一身衣裳,一律是蓝色的。蓝芒儿,蓝穗儿,蓝秆儿。蓝在荡漾,蓝在摇摆,蓝在喧腾,蓝在滚沸,蓝在奔跑。何以如此?那是因为一种叫作风的东西,已经来了。然而,此时的风,全都是从苍茫高天吹来的,每一缕都携着太阳的光焰。它们是慰问团,慰问奋斗了多半年的麦子,它们是来送温暖的。不,它们就是风,就是应时而来的热风。它们闷着声儿地吹、吹、吹,越吹越热,越吹越热,热得就像要着火了,热得鸣叫的蝉都大汗淋漓。然而小麦高兴,它们在热风中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几天下来,麦芒、麦粒和麦叶、麦秆,都皈依黄金家族了,成了金铸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这时候的八百里秦川,风又开始弹拨琴弦了,在一片一片的田野里,人们唱起了开镰之歌(我也参加了好几次)。而此时,隆隆的雷声响起来了,亮眼的闪电也在闪耀。那是龙啊,龙乘着雷电,震天撼地,扭动着身躯张牙舞爪地来了!人们立即奋起,从龙口夺食,片田不让,颗粒必争,拼死拼活!
麦子颗粒归仓后,玉米、大豆和别的杂粮又出苗了,嫩绿如婴儿的哭声。关中的土地,几千年来总是这么忙,没有一刻可以休息,比如喝上一碗茶、看上一场戏,或舒展地躺上一会儿。有时候真让人不得不感叹:我们把这块土地,实在用得太勤了!然而这块土地却总是默不作声,如同慈祥的母亲。
除了田园,还有别的风景。只要放眼看看,就能看到蓬勃活跃的时代画卷:列车飞驰,阡陌纵横;垒垒帝王陵,煌煌新楼宇;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大专院校遍布郊区;闸门放水般的外商投资,红日跃出秦岭似的高新开发区。
关中人常说:“火车不是人推的,十三朝古都不是咱西安人吹的!”别嫌他们口气大吧。经历了十三朝文化的熏染,连脚下的黄土都牛得不得了,哪一粒土中没有古文化因子?当然,要是把西安城放在全世界看,也许它并不算大,甚至多少有点儿微不足道。可是如果拿它的地下文物来衡量,可以说是稳当当的全球第一,无须争论。不信你就拿其他国家的城市比比,不论哪个城,你用力去挖吧,就是挖遍整个山川,也挖不出几丝惊艳。可是在这关中,只要挖一?头下去,就会挖到某个朝代的武威文脉;再挖一?头,也许就能听到另一朝代的人哭人笑和琴声鼓声马嘶声。整个大关中平原,每一寸土地都像一片竹简或一页纸张,它们连起来就是一部宏伟的史书。修机场时,居然挖出三千五百座古墓,其中就有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的;修地铁时,建筑工人的挖掘机和考古人员手中的洛阳铲,都忙得不亦乐乎,更挖出了雍王都城废丘。不管在哪里动土,都有文物发现。如果要问:在关中,什么人最苦恼?除了施工者没有第二个!进度慢如蜗牛爬,一山放过一山拦!假如再问:在关中,什么人最辛苦、最忙碌?不用费脑子了,无疑是文物局和考古队员!他们的任务总是那么艰巨又那么接二连三!从战国到秦、到汉、到隋、到唐,再到宋元明清,哪一个朝代不向他们招手?所以,这里的文物局,整年忙得脚打后脑勺,成了史上最忙的文物机构。那些遍布西安南郊的高等院校,每一所都曾是考古现场。
在西安,开拓和保护,总是在互相抵牾、互相冲突,还常常为此上热搜。在西安,现代化建设的脚步常常与传统文化相碰撞。这碰撞,有时相当疼痛,修建什么都费时费力费资金,但,疼痛中也有大快乐。地铁九号线艰难地修成后,人们编了一个穿越剧,李斯叩见秦始皇:“陛下,我们有地铁了!”秦始皇问:“地铁比朕的马车如何?”李斯立即领着他见了地铁,秦始皇龙颜大悦。可是车站人员还要他们过安检,始皇震怒了:“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抓你去修长城?”
在地铁的每一个站上,都有与此地出土文物相匹配的壁画长廊。古与今的和谐统一,在这里得到了生动的展现。
在这大关中平原上,我们熟悉和钟爱的,当然是我常住的西安了。西安的朱鹮、雪花、陶罐、埙以及秦兵马俑的浩荡阵势,总是环绕着我的视听,丰盈着我的生命。我在西安度过了人生的青壮年时期。我的工作建树、文学创作,我的爱妻的大展手脚,我的子女的健康成长,我的得意和荣光,我的奋争和哀伤,以及我的无奈和叹息,也都发生在这里。这里承载了我此生最深刻的记忆。我真切地感觉到,生活在这里,我十分舒心。我在西安,已不是身处异乡,我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西安人了。
现代陕西才子、中国著名学者吴宓,曾经概括陕西人的性格是生、冷、蹭、倔。就连吃也不例外。人们或许见过西安籍演员演的吃饭视频,手里端的是粗瓷大老碗,碗里盛的是裤带般宽的油泼面,他们都是狼吞虎咽,好不威武!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西安市市长张铁民,为了切实解决民生问题,常常挤上公共汽车,亲身体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一次,他遇到一个工作马虎的售票员,便提醒他认真一些。可是那个售票员不但不听劝说,还和小混混一样反唇相讥。张铁民被气得血压飙升,说:“你不配干这份工作。”下车后,张铁民找到公交公司领导,责成他开除了那个售票员,并在全系统开展素质教育,大大改善了市内交通面貌。
文学上,一批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作家,使西安成了全国的文学重镇。以陈忠实为例,他到了四十四岁的时候,觉得人生已过半,成绩却平平,心里十分不甘,发愤要写一部“死了可以放在棺材里垫头作枕的书”。他发誓,如果写不成,他就洗手不干了,和妻子一起去喂鸡。他是多么决绝!他一头扎进故乡老屋,整整写了六年,创作出巨著《白鹿原》,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白鹿原剧照
西安电影制片厂,原先是个不起眼的小厂。一九八三年,崭露头角的导演吴天明担任了厂长。不久,他召开了一次震撼性的全厂大会。他在会上说,西影有三种人:一、大多是牛,躬身奉献;二、猪,躺着,不干事情;三、狗,不但不干事情,还整天到处咬人。说完后,他当场免掉好多人的领导职务,又任命了一批新领导。事后一些人骂他、告他,他毫不退缩。他力推改革,打破了制度藩篱,不久就吸引来张艺谋、陈凯歌、黄建新等一批年轻人才,拍出了《红高粱》《人生》《老井》等一批影片,书写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辉煌篇章,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了一段撼世传奇。……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1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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