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 I 被枪杀的外卖郎严志文：来自福建，拼命赚钱，梦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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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chnappi
纽约华人资讯网特约记者：Immanuel
本文为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原创作品，与《纽约华人资讯网》联合发表
北京时间5月1日中午，福州仓山年近80岁的严奶奶始终等不来小儿子的视频电话。45岁的严志文此时已经在大洋彼岸纽约市艾姆赫斯特的医院里停止了呼吸，左胸上的子弹孔让赶到医院里的他的老板和同事们深感震惊，他37岁的妻子Eva已经彻底崩溃掉，除了时不时的大哭和持续的发呆，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这是皇后区一周以来发生的第二起受害者是华裔的枪案，四天前，14岁的刘凯琳在放学回家路上被子弹射中脖子，所幸捡回一条命。但严志文没能逃过一劫，美东时间4月30日晚9点半左右，严志文在森林小丘社区送外卖的途中等红灯时，被人一枪击中要害倒地。凶手驾驶着一辆灰色凌志SUV沿着67街向东逃离。
此前报道：
9点34分，警方接到第一通报警电话，紧接着又接到一个，9点40左右，第一辆警车赶到现场，确定了凶案的发生，并拉起了警戒线，呼叫更多支援，严志文被送往艾姆赫斯特医院抢救，他在那里被宣布死亡。
在被子弹击中之前，他刚从距离案发地只有0.4英里的长城餐厅里拿了两份外卖，送往了第一单，正要赶着去送第二单。在108街和67街的十字路口遭遇了这名迄今为止在逃的枪手。
餐厅老板和员工们还在等着他送完餐之后下班，结果直到十点多，都再没音信。第二单外卖的顾客打电话到餐厅，要求退回信用卡的钱，而严志文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老板Ken感觉着不太对劲，因为严志文十多年来都是非常靠谱和值得信任的员工。接着他等来了警察，要求他们通知家属一起到医院。
分别21年的老母亲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妻子已崩溃
美东时间5月1日凌晨3点，严志文的外甥女婿Michael接到妻子的外婆从中国打来的电话，说是舅舅被送到艾姆赫斯特医院了，据说情况很严重，请他赶紧过去看一下。他的妻子Nicole得照顾小婴儿，于是Michael赶到医院，并且诚实的把严志文的死讯告诉了外婆。视频电话里的老奶奶顿时哭得快要晕过去：“怎么办？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舅舅是外婆最小的儿子，也是最疼爱的一个。”
Michael告诉纽约华人资讯网记者：“舅舅现在每天晚上都要跟他妈妈视频。他每天起早贪黑工作，晚上十点多回家，正好是中国那边的白天时间，所以老人昨天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2001年，24岁的严志文离开老家到美国闯荡，每天努力打工赚钱寄回家里，6年后，他在美国结婚并有了第一个女儿，很快又有了小儿子。为了养家并且给小孩提供更好的条件，他工作得越发卖命，一个人打几份工，前几年存了一些钱贷款开了一家洗衣店，每天除了送餐，还要帮妻子送一些顾客的衣服，马不停蹄。
夫妻二人贷款经营的LULU洗衣店，目前也已经暂时歇业 I 摄：Immanuel
两年前，妻子Eva又生下了最小的女儿。“中年得女”的严志文对这个小女儿尤其宠溺，会给她买一些令其他孩子感到疑惑的礼物，比如并不适合婴儿玩的遥控电动小车。为了拼命挣钱，他几乎没有时间陪伴自己的小孩，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没有全家人的集体出游或是任何有仪式感的享乐，他也很少跟自己的孩子做更深入的交流。他们不知道爸爸除了挣钱还有什么爱好，或者有什么理想。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有什么吃什么不挑剔，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机器一样忙碌着。
这个从贫困乡村走出来白手起家的男人，背负着两个家庭的责任和负担，完全抹杀了自己。眼看着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但每月的商铺贷款和住房贷款却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更加努力地赚钱。
除了赚钱，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他每次见到我都会跟我说好想回国，” 外甥女Nicole说，他真的非常想回国，想见他年迈的父母，所以他的骨灰一定要带回去。由于诸多限制，严志文的回乡梦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实现。
现在他的老母亲非常想见儿子最后一面，送儿子最后一程，但不知道这个愿望是否能够实现。甚至不知道目前的环境状态和她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支撑她来美国参加儿子的丧礼。
严志文的妻子Eva自他出事后一直处于失神状态，不吃不喝不睡，时而崩溃的哭几声。直到5月1日晚8点左右，2岁的小女儿拿起一个小馒头硬塞到她嘴里，她才终于松开牙齿缓慢地嚼了几下，15岁的大女儿见状赶紧端起热好的一碗牛奶，给她喂了几口。她裹着羽绒服，依然在说冷，问她是否要睡觉，她则说：“睡不着。”
她一直呆坐着不动，只有看到爬上椅子从桌上盘子里抓食物的小女儿摇摇欲坠即将要掉下去的时候，她会伸手去扶住她，但眼神也都没有聚焦。
几乎整个社区的人都认识他并且喜欢他
4月30日外卖郎严志文出事的那一天早上，森林小丘皇后大道北侧7-11的店员小伙子Daniel见他行色匆匆的来取客人的早餐，给他看了一下Uber eat的手机订单，拿了外卖就走了，来不及像往常那样寒暄问候几句。“他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跟大家都很友好。” Daniel说。
他虽然给长城餐厅送外卖，但其他外卖平台的单他也都接，见缝插针地干活。当天下午五点半，他送晚餐到另一位客人的公寓楼里时，又开心地跟他熟悉的非裔大姐打招呼：“你好啊我的朋友，”他当时一如既往爽朗地笑着。非裔大姐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却很想让不住在森林小丘社区的人们知道，严志文是个非常热情友好的人，社区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也都喜欢他。
长城餐厅门口社区的居民自发送来的鲜花和悼念的画 I 摄：Immanuel
从5月1日上午到5月2日下午，社区的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长城餐厅门口，非裔大姐的描述丝毫不夸张。因为前前后后有十多个人都对记者说了同样的话——大家都认识他，也都喜欢他。
有的路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献鲜花和贴悼念画的人告诉他们，严，那个外卖郎，被人杀了。然后就有人会惊呼：“啊？太可怕了，我认识他。”
“他是我的朋友，他每次跟我打招呼都是这么称呼我，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他就是叫我——‘你好，我的朋友’，所以他也是我的朋友。”
“他天天骑着电动车在这一带转来转去，我们随时都能看到他，他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大家都爱他，怎么可能会有谁想要杀他呢？”
“他的妻子在旁边经营着一家LULU干洗店，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妻子，他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美好家庭。”
……
许多当地居民自发悼念严志文，说他认识整个社区，跟所有人打招呼，长城饭店的卷帘门变成了一面纪念墙 I 摄：Immanuel
人们也纷纷表示失望，因为皇后区的森林小丘原本是大家引以为傲的“纽约市治安最好的一个社区”。但是现在这里的治安也在变坏，就在5月1日晚上10点多，又有两个亚裔外卖郎在附近遭遇持枪抢劫。
还没有嫌疑人被抓到，只有似是而非的线索
据多家媒体报道，警方的消息人士透露，长城餐厅的人告诉警方，曾经有顾客与受害人发生过冲突，并威胁要杀掉他，还曾经划伤过店里的汽车。这名顾客开的也是一辆凌志SUV，与事发现场的相同，因此警方认为这名客人或有重大嫌疑，正在追查此事，但截至目前，还没有抓获任何犯罪嫌疑人。
然而，长城餐厅的店主Ken告诉记者，警方确实是要求他们提供任何可能的线索。但这件事发生在去年11月，是一名客人来取餐后，又不满意要求要退掉，跟外卖郎其实没有什么关系。那名客人并不是社区的熟客，大家都不认识他，他的要求也比较无理。他们告诉客人，疫情期间食物售出一概不退的，但不依不挠的他还打了电话报警，警察来之后也并没有支持他，然后这名客人就走了。在那件事情发生后，老板Ken停在餐厅后院的本田SUV被人划过几次，车胎也被扎过，但他不确定车被划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同样停在后院的严志文的小车并没有被划。
“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情之间有没有可能有联系，我们只是按照警方的要求提供一切可疑事件的线索。”Ken说：“但是严志文是个很好的人，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感情都很好，他对人非常好，没有得罪谁也没有仇家。枪杀他的人也并没有抢劫他，因为他的钱包什么的都在。”餐厅里从老板到厨师到出纳都是福州老乡，他们也都和严志文很亲近，从当晚开始全部在为严志文奔波，开着车，又找来了朋友的车，翻报纸打电话，找各种可能帮上忙的人来帮忙，去他家里关心家属，协助处理严志文的后事等等。
108街的电线杆上，有人贴上了严志文的漫画头像 I 摄：Immanuel
“不会有谁会那么恨他要找他寻仇的，他不是那样的人。”非裔大姐说，她怀疑他更可能是遭遇了“路怒症”，比如在赶着送外卖的时候别了谁的车。“现在大家开车都跟疯了一样，而且火气特别大。”非裔大姐说：“但这也只是我和我们一些邻居的猜测，希望那些路口的监控都在，希望他们能很快找出真相给我们社区一个交代。”
森林小丘社区和华人社区都开始为死者及三个孩子募捐
在枪击事件后不久，森林小丘一名经营补习班的社区人士弗朗西斯·奎勒（Frances Kweller）就开始在GoFundMe网站上为严志文募捐。奎勒也是严志文的朋友和客人，她经常在长城餐厅点一大堆外卖，并且慷慨的让严志文自己在单子上填写小费的金额。严志文虽然是在非常努力的赚钱，但他也不会多要，每次就写10块钱。
奎勒从5月1日一早起就试图打电话联系上Eva，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法跟人正常交流。到目前为止，她已经为这家人募集到了11万多美元，有近两千人捐款。
5月1日晚，华人社区帮助Eva用她自己的账号也开设了一个GoFundMe主页，募捐的地址是：https://www.gofundme.com/f/zhiwen-yan-father-of-3-left-his-beloved-family
不到一天时间内，也已经有了1000多个捐助者，捐赠了6万多美元。
以Eva自己的名义开设的募捐网页截图
这些捐赠将用于严志文的丧葬费用，包括可能的支撑他亲人来美国料理后事的费用，小孩子的生活开销和后期的教育经费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