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教授批“法拉盛大联盟”：表面为民众，背后是地产大亨 | 论尽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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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日前，“法拉盛大联盟”组织发起了又一场街头示威活动，抗议在法拉盛建设的一个过渡性住房项目。在纽约的华人社区，反对此类一律被称为“游民所”的项目的抗议活动时有发生，也一直存在着争议。皇后大学的谭婉雯教授（Prof. Tarry Hum）就此问题撰文评论，认为在“法拉盛大联盟”这样“号称代表民意”的抗议背后，隐藏着一些政商各界精英势力，而不是真正的工薪阶层民众的声音。
当精英势力躲藏在平民主义话语背后：“法拉盛大联盟”与反过渡性住房运动
文：谭婉雯
坐落于皇后区的法拉盛，是在纽约市最大、发展最快的移民社区之一。在这里，一个由开发商和企业领导的团体正在打着左翼平民主义的旗号发动民众，以实现其保守目的。近日，一个面向家庭的过渡性住房项目（transitional housing）已然成为了社区舆论的焦点，引发了一场关于可负担住房与后疫情时代法拉盛未来的争论。对于争取住房正义的城市规划师和社会活动者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警示。同时也提醒着我们不能只看口号和标语，而是要关注并探究那些自称代表广大公众利益发言的组织背后的各界社会精英与本地政治、经济的关系。
法拉盛大联盟（Flushing United）召集群众，于2022年5月31日在法拉盛图书馆台阶举行抗议，反对在大学点大道39–03号修建面向家庭的过渡性住房项目，并要求“真正的公开听证会”和“在法拉盛修建负担得起的经济适用房”。
法拉盛大联盟抗议游行海报。
自去年11月以来，为了反对这个为妇女及儿童提供临时庇护、包含90个单元的过渡性住房项目，法拉盛商界及社区各界精英已举办了多场抗议活动，筹集了数万美元资金，并聘请专业律师施压。然而，他们的不满与社区缺乏可负担的住房资源毫无关联；相反，这些精英仅仅是寻求保障其商业和房地产投资的效益，借着疫情经济复苏的机遇将法拉盛转化为全球奢侈品楼盘交易和旅游业的天堂。
早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纽约市已经陷入了可负担住房资源严重短缺的危机。在法拉盛市中心，大量租客通过各种手段被驱逐出受“租金稳定”（rent-stabilized）计划保护的出租公寓（apartment），房东随即将楼宇出售给投资者，将普通工薪家庭负担得起的公寓改造成平均售价为659,000美元的高档出售型公寓（condominium）。投资者也将其他受“租金稳定”计划保护的的楼宇组装成由数百套出租公寓构成的投资组合（portfolio），大规模地成批收购，并通过强行进行不必要的改建或翻修、上涨租金、将空置单元转化为高档出售型公寓等系统性手段，导致租客流离失所（tenant displacement）。上述可负担住房资源的惊人流失是近年来法拉盛市中心转型开发大量奢侈品楼盘所带来的后果。这些奢侈品地产项目涵盖酒店、出售型公寓、零售和娱乐场所等，以满足全球精英的生活方式和消费需求。
然而，当法拉盛社区真正到了需要群众团结起来，要求永久性可负担住房的时刻，今天所组建“法拉盛大联盟”的各大社区组织却素手旁观，陷入沉默。
2020年11月7日，La Journada免费食品分发站的运营者皮德罗·罗德里格斯（Pedro Rodriguez）在王子街上的一个纸板箱里发现了一具无家可归亚裔老人的尸体。法拉盛大联盟的社团和商界精英并没有像今天一样提出抗议，或表述“法拉盛迫切需要永久性经济适用房”的诉求。相反，这些政商精英在当时正在努力推进特殊法拉盛滨水开发区项目（Special Flushing Waterfront District，SFWD），拟在生态脆弱的法拉盛溪（Flushing Creek）沿岸规划由13栋大厦构成，总价值高达20亿美元的豪华混合用途开发区，该项目没有进行全面的环境影响评估，也并未举办任何面向公众的范围界定会议。
在那位无家可归亚裔老者于法拉盛人行道上去世不到两周后，坐拥大量地产项目的开发商徐家鹏（George Xu）和法拉盛业主孟广瑞（Jimmy Meng）组织了一场集会，以支持当时的市议员顾雅明（Peter Koo）开发法拉盛市中心的计划，并呼吁市政府批准特殊法拉盛滨水开发区项目（SFWD）。徐家鹏是地产大亨徐家树（Chris Xu）的弟弟，后者是联合建筑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同时也是该项目（SFWD）的业主及开发商。孟广瑞是前纽约州众议员，曾因索取8万美元贿款被以电汇欺诈罪名逮捕并认罪，也是国会议员孟昭文（Grace Meng）女士的父亲。
法拉盛滨水开发区社交媒体截图。
包括民权社区行动中心（MinKwon Center for Community Action）、查亚社区发展公会（Chhaya Community Development Corporation）、大法拉盛商会（Greater Flushing Chamber of Commerce）、法拉盛公平发展与城市规划（FED UP）、法拉盛工人中心（Flushing Workers Center）、法拉盛湾守护者（Guardians of Flushing Bay）和法拉盛反社区失所化联盟（Flushing Anti-Displacement Alliance ）在内的多个移民权益倡导组织、社区联盟和社会活动者在特殊法拉盛滨水开发区（SFWD）公共审查过程的每一个阶段都提出了强烈的反对，并指出该项目根本无法缓和法拉盛可负担住房稀缺的危机。
根据市政府通过的强制包容地目变更政策（Mandatory Inclusionary Housing），特殊法拉盛滨水开发区项目（SFWD）仅需规划出政府最低要求的75–90个单元作为经济适用房，即可在满足政府规章的基础上再开发1,725 套高档出售型公寓。该项目所规划的经济适用房与高档公寓的数目形成了鲜明对比，数名纽约市议会议员在2020年11月的听证会上也对开发团队表达了同样的质疑和担忧。
然而，该项目的开发者（由富顿集团和联合建筑集团组成，二者于上月以1.03亿美元收购了永年集团在该址的土地）花费了超过100万美元，雇佣游说团队应对各方批判，并确保其最终于2020年12月获得重新分区及其方圆29英亩的全新开发区的审批。
而今天，亚裔美国人平等会（Asian Americans for Equality，AAFE，以下简称亚平会）过渡性住房项目的选址，39–03 College Point Blvd，自2003年以来一直归亚平会子公司所有。这座单层建筑曾是亚平会业主援助计划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于2016年因拟建一栋7层的商业建筑而被拆除。因未能成功通过EB-5投资移民计划筹集到跨国资本资助商业建筑计划，最终亚平会选择与城市资源研究所（Urban Resource Institute）合作，提出于该址修建过渡性住房设施，为 90个有孩子的家庭提供庇护。亚平会称该过渡性住房设施包含各方面社会服务，将是“纽约市首个以亚裔语言提供外展服务的住房类型项目”。
亚平会拟建过渡性住房项目的空地坐落于大学点大道（College Point Blvd），距离富顿集团旗下的豪华综合性楼盘天广·新天地（Tangram）仅仅是几步之遥，空地对面则是巨大的特殊法拉盛滨水开发区（SFWD）。
在得知亚平会对该址的计划后，法拉盛的地产开发商，商界精英和社区领袖随即成立了法拉盛大联盟，通过在请愿书上收集签名，在微信群组发布信息，左右本地华人意见，召集游行及聘请律师等方式对该过渡性住房设施发起了强烈的反对。
在2022年1月一场由政商领袖徐家鹏、孟广瑞、罗维宗（Jerry Lo）所召集的会议上，法拉盛大联盟从地产商、同乡会和商会筹集到包含已收和待收款项共计超过60,000美元的捐助，其中包括富顿集团10,000美元、地产商徐家树5,000美元、北京同乡会5,000美元、河南同乡会3,000美元、纽约华人总商会10,000美元和纽约医师平权会16,000美元。
法拉盛大联盟最新的一场新闻发布会在徐家鹏创办的世纪集团旗下的法林顿大厦（the Farrington）举办，根据官网介绍，法林顿大厦是集成了100套顶级奢华住宅，福朋喜来登酒店和一线商业广场的新兴建筑。根据纽约市财政局所提供的滚动销售数据，法林顿大厦于2021年出售的22套公寓的每套平均售价超过100万美元。
作为商界和社区领袖，徐家鹏以纽约华人总商会主席的身份，通过捐款（例如为埃里克·亚当斯的 2021年市长竞选捐款1,000美元）和背书支持积极地参与地方选举。他定期在他的领英（LinkedIn）帐户上发帖，在2022年3月的帖子中，徐家鹏背书支持赵靖桉（Kenneth Chiu）挑战金兑锡（Ron Kim）竞选纽约州第40区众议会议员。金兑锡议员是法拉盛唯一一位公开反对法拉盛滨水开发区项目（SFWD）的民选代表。而赵靖桉，是已瓦解的独立民主党团（Independent Democratic Conference）落败前议员杰西·汉密尔顿（Jesse Hamilton）的工作人员。赵靖桉撰写了题为“我们人民反对在法拉盛修建庇护所！”的请愿书，并协助领导亚裔维权大联盟（Coalitions of Asian Americans for Civil Rights，CAACR）和美国亚裔社团联合总会（Asian American Community Empowerment，BRACE）等组织动员布鲁克林日落公园（Sunset Park）的华人社区反对修建过渡性住房设施。
在二月的严寒中，法拉盛大联盟于大学点大道39–03号前举行了抗议活动，反对亚平会于该址修建面向家庭的过渡性住房。根据华语媒体报道，前市议员顾雅明，地产开发商徐家鹏、徐家树兄弟，州众议会候选人赵靖桉，前市议会候选人陈熠及众多同乡会领袖都有参与。
著名人权活动者家万延海（Yanhai Wan）、皇后大学校友及社会活动者Howard Wong等人到场带来了不同的声音，提出异议。然而，他们受到了来自过渡性住房反对者的责难和骚扰。万延海和Howard Wong因举着呼吁群众为有小孩的工薪家庭多一些同情心的标语牌，被前州众议员孟广瑞污蔑为是“一小时收15美金的付费抗议者”。
孟广瑞（左）指责表达不同声音的活动人士。
在发放摘录与亚平会员工陈汇源（Nelson Chan）访谈的传单，澄清中文社区针对过渡性住房广为流传的错误信息时，一名法拉盛的社会活动者Li Huanjie则遭到了反对者的骚扰，声称她应该被无家可归者性侵，这种来源于厌女主义和对无家可归者刻板印象的言论无疑是令人作呕的。
企业家及社区领袖罗维宗共同执笔了一篇题为《法拉盛前景危机重重》的专栏文章，感叹新冠疫情加剧了法拉盛工薪家庭的不稳定性。他和法拉盛的商界侨界精英在文中要求取消在大学点大道39–03号修建过渡性住房的计划，改建为永久性可负担住房。罗维宗写道：“我们甚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完成所有的环境研究，以确保这个开发项目是安全的。”
罗维宗的呼吁听上去空洞而又虚伪。当纽约市城市规划局宣称特殊法拉盛滨水开发区项目（SFWD）不需要进行全面的环境影响评估，或者举办任何面向公众的范围界定会议时，正是罗维宗等商界精英打压了来自草根社区组织的反对声音。换而言之，对罗这类精英而言，为了大规模开发奢侈品楼盘而重新划区不需要接受公众的审核，而修建这种服务无家可归家庭的小工程则必须接受无休止的监管审查。
罗维宗在文中提到了法拉盛商界精英对其未来发展的投资。如果法拉盛滨水开发区项目（SWFD）就是这些商界精英为法拉盛所规划的未来的话，那么这样的未来仅仅会包括规章允许下最小额度的公共资源，比如寥寥可数的可负担住房和公共空间。正如前市议员顾雅明在市交通局的新闻发布会上冷酷地声称“BLM的意思是商业的命贵”（BLM means Business Lives Matter）一样，这些商界精英和社团领袖更是出于自己的地产投资效益、生活质量考虑，动员政客要求市政府取消巴士专用道、自行车专用道，取缔街头小摊贩。
法拉盛的前景的确是危机重重：社区的公共资源被不断私有化，大量奢侈品楼盘雨后春笋般涌现。当无家可归者命丧法拉盛街头时，社团领袖选择沉默不语；而得知市政府和非盈利机构可以为妇女及儿童提供一个靠近他们工作，学校和家人的临时庇护设施时，社区领袖却又站出来强烈反对。由此可见，这些社区领袖口中的“社区”，并不包括法拉盛的普通工薪家庭。正如他们在微信召集游行的信息上所写的一样，“请我们法拉盛每个商家和诊所的老板和员工都积极参与这个有意义，关于我们社区治安和繁荣的活动！”普通工薪家庭，从来就不是他们口中“法拉盛未来”的一部分。
法拉盛大联盟对公众审查和更多经济适用房的要求仅仅是他们为富人将法拉盛改造成高档奢侈社区的烟幕弹。城市规划者、民选官员和社区利益相关者必须拒绝这种误导，并看到它的本质：隐藏在善治理念（good governance）和可负担性（affordability）言论背后的长期阶级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