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以“结婚”为职业,把自己送上“商品架”
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一则帖子,内容是常见的女性如何减肥变美的分享,但不同的是,作者坦言自己正在有意识地在“服美役”,减肥塑形努力变美,目的是“在澳洲当结婚员”。
作者在评论中还对“结婚员”一词解释道,是以跟比自己条件好很多的人结婚为目的的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如此坦率直言,后来查了一下,发现“结婚员”一词其实早有渊源——在小说《花凋》里,张爱玲曾经写道,“为门第所限,郑家的女儿不能当女店员、女打字员,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正如“打字员”“店员”等,结婚员也是一种职业身份的所指。
而女结婚员定义的关键在于,没有其他方式能极大改变阶级或者命运,且拥有美貌或者传统婚姻里对女性的气质和品格要求(体面稳定的工作,文静,孝顺,且愿意为家庭付出),在种种受限的生活处境里,结婚成了她们谋求发展最好的方式。
然而以“结婚”为职业,是否就是一条容易的路呢?
不同于浪漫爱的叙事,“结婚员”对于婚姻有一套非常务实的想象,将婚姻职业化意味着利益交换,明确自己的条件和技能,也要通过一定程度的努力(服美役,自我改造,培养一些技能和品格)来找到心仪即条件上乘的人选。
成为结婚员,某种程度也是一个自我商品化的过程。
从某种角度来说,成为女结婚员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看看市面上花样繁多的变美教程,“好嫁风”“富家千金风”等精准定位,整形账号则是从头到脚劝说女性“服美役”,更有私处整容、乳头粉嫩等无所不用其极的精致标准。
简而言之,无论是否在变美这条路做到极致,要想要靠婚姻改命,所付诸的努力一定是方方面面的,从苦心经营外貌打造气质,到钻研目标群体的审美和需求,这需要人尽可能地抹去自我,当中势必也会付诸大量的劳动。
另外,女结婚员不同于普通意义上“捞女”,她并不追求短期利益,反而,因为要尽可能实现结婚,一些传统女性气质以及内外兼修都是必要的。
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一书写道,“性的双重标准将女性分为两个集团,即‘圣女’与‘荡妇’,‘妻子母亲’与‘娼妓’,‘结婚对象’与‘玩弄对象’”。
对于女结婚员来说,因为希望被当作”结婚对象”,她不仅外貌要符合男性凝视,气质也要符合传统想象,无论内心如何理性且计算周密,但在外依然需要表现出某些刻板的传统气质,例如单纯、矜持、有涵养、乐于照料等等。某种程度上“结婚员”需要同真实的自我割裂,以完全将自己打造成理想的结婚对象。
事实上,大多数女结婚员都要花费一番力气去进入这场婚姻的投资冒险,而在选择依附于婚姻来改变命运的路上,结婚只是一个开始,婚姻的存续也决定了她日后的生活质量,当孤注一掷地选择婚姻牟利,所有的佯装要经历着岁月日复一日的拷问。
说了那么多成为结婚员所需要的条件,了解到既然选择这条路也并非易事,那为什么依然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呢?
对于做女结婚员的初衷,张爱玲曾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其选择背后的局限处境,“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即别无他法,只能用结婚这种方式来改变生活处境或者实现阶级跨越。
张爱玲笔下有很多女结婚员的故事,这些婚姻对她们来说大都只是一个生存的保障,在没有社会经济地位的处境里,她们的婚姻充满现实的计算,几乎无爱可言,更确切地说比起爱的虚幻,她们更愿意抓住一个有权有势的男性来获得生存的安全感。
究其原因,在传统的父权社会,女性有限的受教育和工作机会决定了她的人生要依附于拥有社会资源的男性身上,她没有像男性一样的土地和财产继承权,没有办法平等地参与社会生产,而整个文化环境对女性青春美丽和生育价值的强调,以及女性最终所支付的高昂的生育成本(生产孕育的时间成本,因怀孕生产遭受的职场歧视,还有身材变形、健康问题等等),都让女性更容易依附于一段经济上可靠的婚姻来寻求人生保障。
“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张爱玲《第一炉香》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女性似乎就天然生活在一个被鼓励做结婚员的文化语境里。
儿时浸淫的童话故事里公主永远要被困住等待王子救赎,成长过程中不断被教育要乖巧懂事有”女孩的模样“,而成年之后,无论事业如何都会被催促快速进入婚育,似乎只有为人妻母才能实现人生圆满。从小到大,所有的规训都在要求女孩接受她人生的被动性,不知不觉中,社会和文化已悄然将女性裁剪打磨成妻子和母亲的完美候选人。
但凡经济下滑,企业要裁员,又或是育儿和照料的劳动加重,需要有人为家庭妥协,无论主动或是被动,最先失去事业回归家庭的往往都是女性,女性的生育能力虽然为人类繁衍作出贡献,但高昂的生育成本成为女性参与社会生产中不断遭受职场歧视和打压的诅咒。
或许这也是今天依然有很多人选择做女结婚员的原因,在出走和回家的循环往复中,面对自身内在价值的不确定性,只能依附于经济牢靠的婚姻来获得人生保障。
如果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不如在开始就选择做一个女结婚员,在尚要支付的巨大的婚育成本面前,在青春容貌尚且可用之时,抓住金钱或许比抓住变化的人心更能带来安全感。
当然,这世界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逐利”的婚姻讲究功能性,其实很难出现“以小搏大”或者“赚到了”一说,因为利益交换讲究对等(甚至直接意味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剥削),青春美貌代表的是生育价值,对于权力高位的男性而言,女性贤良淑德的品质则意味婚姻的实用性,这些”适合结婚“的美好品格,其实从一开始就标好了价格。
嫁入豪门后,郭碧婷的状态多次引发讨论。郭碧婷婚后就被不断催生,而在郭碧婷生了一个女儿后,其婆婆多次点赞“接男宝”微博。
另外,女性也势必持续在父权制的传统婚姻扮演好妻子和照料者的角色,这当中需要大量劳动去维持家庭运转。但育儿和照料不仅是体力劳动,还有大量的情感劳动,“贤惠持家”是要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兑现的,而婚姻中情欲的停滞、受限的自由、持续的家庭劳动,这当中的付出和回报或许也只有结婚员自己能算得清楚。
另外,从当下那些嫁入豪门的故事来看,富人们在保护自己财产方面也是费尽心机,签署婚前协议、制定各种规则的不在少数,女结婚员若是想以小搏大再断然抽身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婚姻是交易,偿还这场交易需要的代价可能比她想象中大的多。
有趣的是,这大概算是一段做“结婚员”失败却又大获成功的故事,可能黄阿丽也没想到,原来自己比婚姻可靠得多。
最后,“失去主体性”大概是结婚员所付出的最大也是最为隐形的代价,依附于婚姻来实现某种跃迁,必然需要接受某种生命的“被动性”,自己的人生幸福与否全部仰赖于婚姻的实现和长久持续,于是一切选择则以能够进入且维持这段婚姻为主。
即便女结婚员需要很大理性意识去计算婚育的投资回报以及收益比,当一个人丧失了主体性时,也必然承受着很高的风险代价。依附于婚姻生存,无论地位和话语权也长期处于弱势,一段不平等的关系常常要靠下位者的低自尊和服从得以延续。
图 / 微博@李靚蕾Jinglei
张爱玲在《有女同车》里面说,“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这当中,多少女性的悲欢都由男性收留或者抛弃而定。
这一点也是恋爱博主ayawawa理论最扭曲的核心,即女人的一切价值都建立在男人身上。如果男人离开或者背叛感情,也都是女人做得不够好,她一定可以再改变自己做得更好。然而事实上一味屈从和放弃自尊并无益于维系一段婚姻的持久。
当然在各种通过煽动女性婚育以及容貌焦虑而赚得盆满钵满的营销号里,我们总是能看到那些光鲜的看似大获成功嫁入豪门的例子,然后故事戛然而止,就像童话故事总是以王子和公主结婚为止,鲜有人真正了解背后的婚姻生活到底是怎样。但显然,对于真正身处其中的结婚员来说,结婚只是故事的起点,却远不到故事的终点。
然而我好奇的是,在自我商品化和被动依附于婚姻的选择里,在光鲜靓丽却长期失语的处境里,在自愿选择放弃生命主体性与真实自我的割席之后,在失去情欲自由无爱的婚姻里,这当中的利益得失是否又真的能算得清楚。
针对这些问题,豪门失语的结婚员们并没有给出回答,或许是碍于利益不能表达。
但张爱玲小说里困在婚姻的女人们至少给了一些答案,在权衡利弊之后毅然做了选择,然后在余生日复一日之中发现这个代价比想象中更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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