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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感记录 | 2020滞留美国实录(选载·三)

《作品》君 作品杂志 2023-11-30


 2020滞留美国实录(选载·三)


作者 | 唐一惟

 

13

华人战争升级


3月15日晚上,沉默了一天的孟女士突然杀回微信群,上线即实名斥责之前怼她的小神仙,孟女士道:“你给我出来,你为何这么恶狠狠的?我是把你家祖坟撬了吗?我也是在另一个群里看到的,我的初衷是怕春假有人去旅行被感染,但是又怕花钱不敢去检测,所以我才转发了,我好心好意,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汉奸了?”

面对孟女士的斥责,小神仙也不畏惧,当场跳出来宣战。

“我知道你在哪个学院,需要我把你的发言发给你的导师看看吗?”孟女士有威胁的意思。

“我好怕啊,我都快尿裤子了。”小神仙道。

看到群里硝烟弥漫,有人出来为小神仙说话:

“孟女士,谣言之所以能传播,靠的就是你这种人,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你动手查查就那么难?你自己传谣言还想积功德?还要告老师,你以为这是上小学呢?”一位留学生说。

“我之前帮过一些老师联系买口罩就是在积德,我自己有口罩但是别人没有,我是在帮助别的老师。”孟女士道。

“我只是怼你不核对信息的真实就捧美国臭脚,没说你给别人联系买口罩的事。”小神仙道。

“我没有闲工夫去核实!既然你认为美国是臭脚,那你就该早点滚回中国,你赖在这里抱着啃干吗?”孟女士说。

“我不敢滚,你不是要告诉我导师吗?我还等着导师来家访呢。”小神仙说。

“居然还想告诉人家导师,做人如此,以后别在华人圈混了。”

“是想通过告老师来让吹哨人闭嘴吗?”几个留学生跳出来说。

“素质真差。”挺小神仙的人多起来,留学生纷纷指责孟女士。

“我知道了,是春假你们都出去旅行了,不敢去测,又舍不得钱。”孟女士开始对指责她的人进行人身攻击。

“不是说免费检测吗?舍不得什么钱?”立刻有人质问孟女士。七八个留学生同时发出疑问:难道检测新冠不是免费的吗?

孟女士顺势接招:“你们这些急着问的,一定都是春假出去旅行的,请你们几个最好去检测一下。”

这一下孟女士捅了马蜂窝,留学生们都不干了,纷纷向她开炮,表示怀疑孟女士的智商只有小学水平。有人说:“你向人家老师告状的时候,记得把‘祖坟’‘滚’这些字眼翻译正确,不然美国人看不懂。”

“没事,我只需要把‘白皮猪’‘美国臭脚’这几个词给他导师翻译正确就行了。”孟女士毫不示弱。

“允许美国人骂我们是黄皮猴子,不许我说白皮猪?”小神仙问。

“其实我天天骂我前男友是white trash。”一个女孩出来说。

“难道我们低等的黄皮猴子不配言论自由?”小神仙继续发问。

孟女士不再搭话,留学生们全部在挺小神仙,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孟女士开炮,斥责她不应该找人家老师告状。

十几分钟后,孟女士将之前小神仙的言论整理出来,一条条发在群里,并提醒小神仙:“已经全部转发给你导师的夫人了,你自求多福吧,有什么样的后果就看你的造化了。”

孟女士向学生导师告状,彻底激怒了留学生,纷纷出来指责,小神仙道:“姓孟的,就这点告密、坑人、骂街的本事?”

“这么样?狗急跳墙了?”孟女士得意道。

“给你根柱子还往上爬?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小神仙说。

“是的,我就能往上爬。”孟女士故意气他。

“本来不想再和你纠缠,你越是这样秀操作,越能让大家看清楚你的为人,你已经进入没脸没皮模式,告辞。”小神仙说完这一句,就不再发声。挺他的留学生们纷纷感叹:果然在国外是华人欺负华人。

“旧华人坑新来的华人,挣新来的华人的钱。有了美国国籍的华人,气势就是不一样。”一位留学生说。

“瞧瞧这一副官夫人的样子,在哪里都改不了这个德行。”一位曾经找过白人男朋友的女孩道。

“就是呀,你能怎么样?”孟女士回敬。

“你有什么好得意呢?游戏规则不就那几样吗?要么打着来避难的口号,要么生娃娃拿绿卡,然后自己当监护人,变成长期签证。要不就是丈夫拿了教职,自己顺带H2B,要不就是靠嫁人,有什么可得意的呢?就有那么多的优越感吗?”女孩说。

“就是呀,那你为啥还要找个白人男朋友呢?”孟女士道。

“我找白人男朋友不是为了弄绿卡,自由恋爱你也管?”

“就算拿了绿卡,我也不认为就高人一等。”女孩说。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奇葩的人,退群了。”女孩说完最后一句就从群里消失。没人再接孟女士的话,持续了一天的华人战争终于平息。

看了半夜的群消息,我为同在异国他乡飘荡的同胞感到无奈,一位定居美国的朋友曾说过:在美国,华人之间的战争很常见,因为处事态度不同,所以矛盾在所难免。在美国的华人处事态度分为两种:一种是竭力压榨同胞,想尽一切办法从同胞身上榨取利益;另一种是团结友爱对同胞能帮就帮。而在政治态度上,则分为三种:一种是极度亲美仇视祖国,到处跟美国人说中国的各种不好;另一种是热爱祖国,但是看美国哪里都不顺眼;再一种则是保持中立。

因为三观不同,在美华人很容易起冲突,但无论持何种态度,其实在美国人眼中,黄皮肤就是标签,只要你是中国人,无论你有什么不同观点,在对华人的评价上往往一律打包处理。

又想起一位女访问学者初来美国时被华人欺负的遭遇,她的儿子仅仅是因为把华人房东的落地灯不小心撞倒,就被同胞勒索要2000美金,而那落地灯标价也就90刀。起初我还不相信,认为可能只是夸张的传闻,但直到后来与那位老师认识以后,当她对我说起这段经历时,眼泪直滚,才发现身在异国他乡,最伤人的,果然是自己人。

3月16日,星期一,奥本大学校医院设立COVID-19检测取样帐篷,开始接受检测,并再三发出通告:检测的同学请提前打电话预约,电话号码为:334-844-9825。

张君还需要去实验室,出门前我给张君准备口罩,他有些不屑,随手把口罩塞进双肩包里,说:“我们实验室现在就剩三个人,其他的都在家上网课呢,没必要。”

“咱们去海滩那一趟,虽然防护得很好,但毕竟外出了,其实你们应该都把口罩戴上,这样才安全。”我说。

“行吧。”听我如此一说,张君只好戴上口罩。

下午从实验室回家后,张君和我商量,因为他们实验室也准备关门,而我们很有可能会在3月31日如期回国,等国内的延期手续办完,我们就立刻购买回国的机票,所以这一别意义重大,决定第二天邀请实验室的几个学生来家里吃个饭,算是告别。

对于他的提议,我有些担忧,问:“一共几个人?这非常时期,人家也不一定来吧?”

“没事,就是小陈他们几个,我们天天泡在一起做实验的。”

3月17日,星期二,奥本校医院公布出一例确诊患者,这让医护人员措手不及,当天就关闭了校医院,一波操作让人无法理解。傍晚时,实验室的博士们如约而至,进门前,我拿出消毒喷雾从头到脚为大家消了毒,消毒喷雾挥发出好闻的香味,学生们很配合。

吃饭的时候,学生们高谈阔论,就奥本确诊第一例表达种种观点。

“现在奥本也不干净了,出门一定得戴口罩。”陈博士说。

可惜的是,打开新闻,特朗普依旧宣传不需要戴口罩,加上美国人对戴口罩根深蒂固的“生病才戴”的观念,若要他们本着预防的态度去戴口罩,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所以时至今日,在奥本只能看到华人戴口罩,而几乎看不到一个戴口罩的美国人。

“据说是那个学生春假去欧洲旅行了,他就住在奥本大学附近,这太恐怖了。”年纪较小的博士小杨说。

“呆在家里,就是安全的,今天咱们最后一次相聚,再见面可能就是在国内了,希望我们月底能顺利回国。”张君感叹。学生们纷纷站起来举杯相碰,说着祝福顺利的话。

“我之前戴口罩出门的时候,还怕被歧视,现在奥本也有了病例,管不了那么多了,但出门的时候还是有心理压力,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弄得跟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小杨博士说。

“脸皮厚一点,怕啥?不理他们。”我端着菜往桌子上摆着。见我还做了烤鱼和卤肉,很久没有吃过中国菜的小杨捂着肚子道:

“我的中国胃呀,还能在美国吃上中国烤鱼,太感谢了。”

“我昨天晚上看Facebook上居然有人说中国人天天在家喝蝙蝠汤,把我气得挨个怼了他们半夜。”小杨拍着桌子说。

“骂回去是不是很过瘾?可惜我的Facebook已经被封了。”想起我的Facebook被莫名其妙注销,又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台湾,那是真孙子,国内疫情高峰的时候,四处说风凉话,现在居然也帮着抹黑中国,我们有个留学生群,台湾那帮学生以前张口闭口就说他们国家如何如何,后来我们哥几个直接怼他们:你们台湾是个省,中国的省,不是国家,记住了吗?记不住的话咱见面聊聊?”小杨愤愤地说。

“后来那帮孙子就消停了,再也不说台湾是个国家。”



14

发放物资


和实验室的博士们喝着啤酒,张君的手机邮箱提示,收到一封特别来信,标题为:Food Assistance Letter。是一封食物援助信,打开后显示:“奥本City School通知——从本周五(3月20日)开始提供家庭餐盒,如果你的家庭需要食物,我们鼓励你参加这个项目。食物会送到你的车上,所有人均需要戴上手套和口罩,以确保健康及安全,感谢你参加这项活动,请登录以下网址登记。”

张君把信息念了一遍,在座的人都表示:这是好事呀。

突然收到这样的通知,我赶紧与林珠和何文慧联系,在微信三人群里问她们是否收到了同样的信息,两位女老师都无比兴奋,说道:“收到了,真是太好了,没想到美国的政策这么好,还给发食物。”

“你们登记了吗?”我问。

“当然登记了,这么好的事咋能不登记呢。”林珠说。

确认信息真实无误,我跟张君说:“那咱们也赶紧登记吧。”张君喝着啤酒,笑我太过着急,“晚上再登记也不迟啊。”

“很好奇,会发些什么食物呢?”生平第一次遇到发放物资,我十分好奇,迫切想知道都会发些什么。

奥本City School的性质,相当于中国城市的教育局,会经常针对有孩子的家庭发出一些活动计划。由于在座的都是年轻人,除了我们有孩子,其他都没有人有孩子在美国读书,所以对City School会发什么样的食物,博士们都完全不了解。陈博士突然想起他的一位师兄曾带着孩子在美国读过小学,在一次龙卷风灾难过后,City School也策划过发送食物的活动,陈博士回忆起他见过的那些食物,道:

“我想起来了,都是罐头,一箱一箱地发,你们肯定吃不习惯。”

“我那师兄还领了很多豆子和麦片什么的。”

“反正都不好,感觉都是快过期的。”陈博士说。

“还有牛奶,直接都是过期的,建议你们别去领。”

我和张君对陈博士的话不能完全相信,因为善谈的他时常有夸张的习惯,但毕竟我们也没有见过,所以不能与他争论个高低。

等待领物资的过程是漫长的,美国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劣,三天内坏消息接踵而至,3月20日,全美确诊人数突破一万,接着股市崩盘,疫情和股灾同时袭击美国,纽约成为疫情第一重灾区。面对一天暴增数千例确诊的局面,美国医疗资源却捉襟见肘,严重缺乏收治患者的隔离病房。一时间,全美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纽约和加州相继颁发了居家令,建议民众无事减少外出。但居家令不等于封城,和中国国内的应对措施相比,美国的居家令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纸空谈,民众仍可以自由活动,大街小巷也看不到任何自觉戴口罩的美国人。虽然纽约州长库莫严格要求市民非特殊紧急行业,一律在家上班,但对于极度重视自由的美国人,显然只会出现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局面。由于患者暴增,政府为安抚民心,开始筹备为美国公民发钱的计划,安抚怨声载道的民众。

遥望相隔四州之遥的纽约,奥本华人纷纷感叹:落后地区的优势,现在终于体现出来了。相比纽约和加州那些繁华之地暴增的新冠确诊人数,奥本虽然有了确诊患者,但相对还是非常安全的。孩子们依然在草坪上快乐玩耍,酒吧饭店传出的笑声也清晰可见。

3月20日,按照邮件的通知,我们要在上午的10点以后去领奥本City School发放的物资。在出发之前,琳达要坐在平板电脑前参加第一次网络班会,这是奥本小学停课后第一次开班会。上午9点,琳达坐在平板电脑前,认真听老师讲话。我和张君在旁兴致勃勃地观看,都用手机录了视频,记录孩子的过往。琳达的老师Maria的头像在平板电脑最中间,全班二十多个孩子的头像分布在她的四周,每一个小脑袋都十分可爱。听别的孩子积极与老师互动,而琳达却一个词也不肯和老师说,我和张君都很着急。眼看全班同学都和Maria进行了沟通,我忍不住小声提醒琳达:

“快和老师说话呀!”

琳达瞟我一眼,捂着嘴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Maria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立刻微笑摆手道:“嗨,琳达。”

“请你告诉我,你开心吗?你假期去了哪里?”

“我很开心呀,我们去海边玩了沙子。”琳达说。

“听起来很棒,我非常想念你,你想我吗?”Maria问。

“我只是有一点点想你。”琳达非常诚实地回答。

Maria大笑起来,说:“太好了,我已经满足了。”

“我的海螺可以听到海的声音,我拿过来让你听。”琳达突然想起她的海螺,冲到卫生间里,把放在柜子里的海螺拿出来。

“啊哦,可惜你听不到,不过你可以看我听。”琳达说。

见孩子能与老师顺畅交流,我和张君总算舒了一口气。

孩子开完班会,已经快到10点,一家三口匆匆出门,按照导航的指引,驱车十分钟,到达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时,已经有车辆在排队。几个穿着红色短袖的白人站在一旁热情招手。按照邮件的要求,我们一家三口都自觉戴上了口罩,但放眼望去,穿红色短袖的工作人员并无一人戴口罩或者手套。

“可能工作人员都检查过身体吧。”我只能自我安慰。

轮到我们时,我摇下车窗,先说了一句“谢谢”,一位笑容灿烂的金发男青年拿着纸和笔说:“你太客气了,请出示你们的ID。”张君立刻拿出我的美国驾照,他登记时用的是我的名字。

男青年登记过后,指着前方的转弯处说:“请开到哪里去。”

到了指示地,一个红顶棚子下站着五六个工作人员,依然是统一穿着红色短袖,人人都友好热情。见我们车里坐着孩子,一位工作人员拿出一包零食塞进车窗,说:“嗨,女孩,这是给你的惊喜。”琳达接过包裹喜出望外,连说:谢谢。

接着,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我们继续前进,又到了一个更大的红顶棚子下,几十个大白色纸箱子堆在一起,箱子上面统一写着黑色粗体字母:TWO MEN AND A TRUCK。粗体字母下面写着一行小字:Movers Who Core。再下面则是一个网址。工作人员热情洋溢,示意我们打开后备厢,然后将一个大箱子搬进了我们的后备厢里。

不知道箱子里装着什么,我和张君都很激动,有生以来第一次领发放的物资,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其他老师也都非常兴奋,林珠更是叮嘱我,领到食物就拍张照片,看看大家的东西是不是一样的。

随着后备厢“嘭”一声关闭,我和张君对窗外的工作人员再三道谢,志愿者们报以友好的微笑。当我们准备离开时,一位女士走过来敲着我们的车窗说:“现在请去做一个祷告。”随后她用手指向出口的右边。

出口的右边站着一位满头弯曲金发的中年女人,戴着墨镜,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放在腰后,看起来很酷。在我们停好车后,中年女人虔诚地半蹲下来,对着我们的车窗,把双手放在胸前,道:

“亲爱的天父,我们感谢你,感谢你赐给我们食物,感谢你使我们活着,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拯救我们脱离灾难,求你祝福我们每一个人,再一次感谢你,奉主耶稣的名,阿门。”

领了物资回家,第一时间就是打开箱子,迫不及待想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白色箱子打开后,发现物资非常丰盛,有16个不同种类的罐头:一瓶橙汁、一瓶花生酱、一瓶芥末酱、两包908千克的红豆、两包大概500千克的大米、一包葡萄干、一卷卫生纸。

看着堆满一地的物资,我和张君都很激动,“这真是雪中送炭,太好了。”我拍了照片,发给林珠她们,确定了我们领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出于感动,领了食物的老师纷纷将食物照片发了微信朋友圈。身处异国他乡,谁都没想到还能受到周济。虽说访问学者有国家发的生活费,但在政策允许下,大多数老师为了孩子能学习英语,都带着家属。家属的所有费用当然是自费,用国内的人民币在美国生活,经济压力可想而知,所以访问学者们在美国的生活都很拮据。

我们家的经济压力相比其他老师更为严重,由于我的失误,几个月前,为了帮助一个新来的访问学者而不慎将留基委发生活费的银行卡弄丢,导致张君只能从网上借钱维持我们的生活,新卡需要回国后才能办理。但好在归期在望,只等之前的延期程序办理结束,我们就可以购买回国机票,所以祈祷能顺利回国。

晚上吃饭时,张君打开一瓶啤酒。因为从未吃过美国的罐头,我们决定从白天领的食物中拿出一个罐头当下酒菜。左挑右选,我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牛肉罐头。仔细研究后,发现包裹罐头的铁皮异常坚固,根本找不到打开的切口,看样子应该有专门开罐头的工具,但我们没有,于是只好用最粗暴的方式,拿刀劈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罐头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大坨灰白色的肉块,用筷子戳一下,肉块很轻易被戳破,应该是肉泥经过特殊工艺定型而成的牛肉块,四周是汤水和白色牛油,看起来让人没有食欲,但闻起来还有些香味。我和张君都尝了一口,刚放进嘴里,浓烈的怪味立刻让我忍不住吐了出来。

“看来小陈说得对,这罐头中国人吃不了。”

“我觉得还可以啊,牛肉不就这个味吗?”张君连吃了两口。


15

没有航班了


3月22日,我们办理延期至3月31日的申请在国内终于走完所有程序,国内审核通过,我们终于可以购买回国的机票了。我催着张君赶紧着手买机票,因为张君的机票由留基委购买,我和孩子的机票则自费购买,所以需要先买好张君的机票,我们母女俩才能跟着购买同一航班,以保证一家人能坐上同一架飞机。

按照规定,我们可以在4月30日之前离开美国,于是张君选择购买4月6日回国机票。提交申请后,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三天,3月25日,留基委工作人员终于发来信息:

“您好,经过多次查询,4月份没有合适的航班可以预订。具体说明如下,请仔细阅读。”

看完说明,张君叹了一口气:“看来咱们暂时回不了国了。”

“那怎么办?孩子怎么上学?咱们怎么办?”我感到措手不及。

“没办法,只能等着,看后面有什么发展吧。”张君说。

“美国现在疫情暴发这么严重,后面只会更厉害,得赶紧飞回去。”

“人都说了,没有航班,你怎么飞。”张君很烦躁。

“我们是已经到期该回国的,怎么不能回了呢?”我大声道。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张君不再理我。

吃着饭,和张君又拌了几句嘴,各自低头看着手机。疫情的新闻铺天盖地,美国一日新增6000多例,确诊人数已累计达到6万例。这简直是太疯狂,美国16个州相继颁布了居家令。但居家令的颁布不起任何作用,美国人仍不戴口罩,随意出门,逛街和遛狗的随处可见。

为了安慰居家无法工作的人,美国参议院和白宫就2万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达成协议,发钱计划正式启动,4月6日起,成人可获1200美金,小孩可获500美金。美国人的生活属于“手停口停”,一旦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就会陷入生存困境,没存钱习惯的美国人,每个月的工资几乎全部用来消费,居家令的颁布,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无疑是断了生路。所以发钱计划,是势在必行。

3月27日,美国确诊病例突破10万例,达到100228例,接连几日新增2万例。我和张君因为买不到回国的机票而日渐焦虑,但一家三口总要尽量好好生活。吃过晚饭,我辅导着琳达学习汉语拼音,无奈她总是抗拒学习声母和韵母,耐心教了两个小时,母女两人都精疲力尽。早早上床睡觉,给孩子一遍遍讲着我小时候的故事,琳达听得如痴如醉。她睡着后,我蜷缩在被窝里,看着手机里可怕的疫情新闻,只能无助叹气。

直到深夜,我和张君都还无法入睡,访学延期回国群爆出消息:留基委系统已经自动更新延长回国时间至6月30日。张君突然坐起来惊呼:“这下惨了,回不去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我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君立刻下床打开电脑,登录国家公派留学管理信息平台,登录后发现归国日期果然改成了6月30日。

接着,一封《中国国家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发给大使馆的信件在访学延期回国群里爆出,内容为:“鉴于当前全球疫情形势及在外国家公派留学人员面临的实际问题和困难,经教育部同意,现将国外管理工作有关事宜通知如下:

“对目前在外且应回国时间(包括之前因疫情等原因延期后)在2020年1月20日至6月30日之间的国家公派留学人员,因客观原因暂无法回国的,留学期限统一延长至6月30日,无需留学人员申请。”

盼着回国的愿望成为泡影,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一声霹雳,访学延期回国群立刻如火药桶被点燃,无数个老师开始在群里抱怨。

难过了半夜,我和张君只能接受事实,商量着接下来的生活。

虽已经接受了现实,但当务之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第一件就是赶紧续买一家三口的保险。在美国若无医疗和意外保险,普通感冒都需要花1000多美金,那将是非常恐怖的。

“只要有了保险,那么在亚拉巴马州这种地广人稀相对落后的地方,也许相对比较安全,现在全州不也才五百多例吗。”我安慰着张君,也安慰着自己。

“卖保险那个女的已经消失了,我给她打电话、发邮件、发短信,她都没有消息。”张君说起奥本大学卖保险的工作人员,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国际处那个有着墨西哥面孔的女士,作为奥本大学专职的保险公司工作人员,她早早回了家,奥本大学国际处也大门紧闭,只在门口贴着一张居家办公的条例,通知可以通过电话和邮件找她办理业务。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卖保险的女士竟如此玩忽职守。

我拉着张君的胳膊安慰他:“没事,早晚会联系到她的,我问问其他老师都是怎么续买保险的。”

说完保险的事,我又给张君分析了现在回国的弊端,天意让我们现在留在美国,也许是一种最好的安排。

“你想想,咱们要经过几个人流巨大的机场,飞机上还要呆二十多个小时,一路上空间密闭,那才是最恐怖最危险的。现在国家不让咱回去,那咱就好好呆着,咱哪儿也不去,可能是最安全的。”我说。

“还是得争取回国,如果留基委买不到票,那只能咱们自己试着先买买,但愿票价不要涨。”张君仍抱有幻想。

但他的幻想却在天亮时遭到了重击。3月28日,上午,访学延期回国群又爆出重磅消息:民航局就疫情发展出台“五个一”政策,即仅保留一家航空公司,一个国家保留一条航线,一周执行一班。

“这是要小火慢慢煎熬了,同志们,准备好打持久战吧。”群里爆发无数讨论,很多老师纷纷出来表示崩溃。

“这不就是一刀切不让咱们回去了吗?”一位老师说。

“这样会让正常机票都变成天价票。”

“是的,几万一张都是便宜的,十万一张都有可能。”

“谨慎是应该的。”

“感觉咱们这个群会成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群,现在还叫延期群,马上就可以改名为滞留群了。”无数老师出来发言,消息令人应接不暇。满员500人的滞留群分为1群、2群、3群等,每个群里都是500人满员。除此之外,滞留在美国的访问学者又有携老带幼回国群,也是500人满员,所以又分为A群、B群、C群。于是“五个一”政策一出台,各大群瞬间舆论爆炸,分分钟手机跳出数百条讨论。看着群里的消息,我突然觉得回国变得无望,因为我们本身经济就不宽裕,若是花高价买机票,那一家三口的机票加起来就要十几万元,这对我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

“咱们怎么办?”我忍不住掉眼泪。

“外防反弹,内防输入,国家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张君放下手机,看着我道:“你前两天不是还安慰我吗?这会儿是怎么了?回不去就呆着呗,亚拉巴马州其实很安全。”

张君说着,突然想起续租房的事,问我:“你那天跟物业说好了吧?咱们还得续租啊。”

“没事,物业说了可以让咱们住到离开美国为止。”我擦去眼泪。

但张君还是不放心,因为毕竟没有再签合同,还是准备周一再去物业办公室一趟,确认好续租的事。

3月30日,星期一,亚洲超市停业,改为线上接单配送。奥本小城内的餐厅陆续关门。上午,我们一家三口去物业办公室谈论续租的事,敲门数次,却不见开门。透过玻璃窗分明可以看到室内有办公人员,万般无奈,我只好叩响玻璃窗,一边叩一边摆手,希望能引起里面的人注意。

好在很快被人发现,仍旧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女经理,我英文本来就不好,隔着玻璃说话更是难懂,于是我把性格内敛的张君拉到前面,让他贴着玻璃与女经理交流。张君大声说了我们的续租诉求,希望续租到6月30日。我担心隔着玻璃传话造成误解,于是又用谷歌翻译将我们要说的话打出来,将手机贴在玻璃窗上。女经理瞪着蓝绿色的眼睛快速念着,随后露出抱歉的笑容。

让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女经理居然告诉我们:“你们现在居住的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请你们必须在4月30日之前搬离。”

“为什么?我们之前的协议是可以让我们住到离开美国。”我拍着玻璃一边用手比画一边说。

“是的,但是很遗憾,你们的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女经理说。

“这样不公平,我们之前是说好的。”张君红着脸道。

“你们这样做事违反合约的。”我大声说。

“我没有办法,这是总公司的决定,我无法改变。”女经理说。


16

亚拉巴马州居家令


隔着玻璃纠缠半天无果,双方都很疲惫,女经理索性打开门走了出来。比张君还要高的女人穿着高跟鞋站在台阶上,对方居高临下,就更显得我们弱小。

“我们可以去找总公司谈判吗?”我问。

“当然可以,欢迎。”女经理微笑着说。

“你可以把总公司的地址发给我们吗?”我说。

“当然可以,我会发在你们的邮箱里。”

“请你们回去等待。”女经理客气地说完,又提醒我们准备好最后一个月的房租,说完便转身关了门。

离开物业办公室,我和张君万分沮丧,虽说可以找总公司谈判,但我们毕竟没有再签合同,从法律层面上来说,我们是不占理的。张君生气又叹气,开始指责我的不是,质问我为何当初第一次续租的时候不跟他们签个协议。这让我十分委屈,第一次续租时谁能想到会被滞留?并且物业当时说得很清楚,不需要再签协议。

“我能预料到他们会言而无信吗?我是诸葛亮吗?”我说。

“你的脑子从来就没有灵光过。”张君说。

“你脑子灵光,那你怎么不去办啊?”

见大人开始拌嘴,琳达觉得不妙,立刻用小身体挡在我俩中间,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牵着张君,教训我们道:“你们是不是又不会爱护对方了?我需要再教教你们。”说着,琳达将我的手与张君的手放在了一起。孩子的表现让我和张君都感到羞愧,于是不再争吵。

离开物业,我们开车去超市买Money order(Money order相当于支票的意思)。可以直接用人民币购买,买到Money order后再存到美国的银行里,就可以拿美国的银行卡用于平时消费。

我们需要买1300美金的Money order,用来交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出于安全考虑,我和孩子留在车里,在张君下车之前,我给他拿出了口罩和手套。张君接受戴口罩,却抗拒手套,说:“本来戴口罩就够遭人白眼了,再戴手套,我都担心人家会把我轰出来。”

“戴口罩总比花3000刀去隔离病房两周游强。”我说。

一番强调后,张君不情愿地戴上了口罩,但坚持不肯戴手套,我只好拿着一瓶事先准备好的洗手液在车里等他。一个小时后张君拿着两张Money order匆匆从超市出来。Money order的上限是1000美金,所以只好买两张。见我准备好了洗手液,张君无奈伸出双手,道:“果然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戴口罩。”

“人家爱咋想咋想,咱必须得戴口罩。”我说。

“一会儿去了银行你必须把手套也戴上。”

“真是服了你了。”张君很烦躁。

离开超市驱车10分钟后到达PNC银行,却发现银行关了门。让人感到吃惊,在对新冠疫情的态度上,美国民众都不戴口罩,但所有的办公机构却都很慎重,大学停课,饭店停业,银行关门。PNC银行如果不再办公,这对我们又是一个生活障碍,如果Money order不能顺利存进银行,那我们接下来生活将会出现问题。

迷茫之际,我给林珠打了电话,问她近期是否存过钱,林珠当即道:“银行现在变成无接触办公了,你们到办公楼的后面去,那里有一个汽车通道,不用下车就可以办理业务。”

开车绕到PNC大楼后面,果然看到了几个汽车通道,整体结构看起来像一个加油站,特制的操作台十分先进,一个电脑屏幕用来显示业务范围,一个音响用来便于顾客和工作人员交谈,而传输纸张文件的渠道,则是一个透明的大塑料杯,通过一个同样透明的长条塑料管道传输到办公室内工作人员的手里。

对着屏幕交谈过后,张君把两张Money order塞进塑料杯里,塑料杯瞬间被吸走,魔性的办公操作让人稀奇。张君办好业务后,我赶紧递给他一张酒精消毒湿巾,唠叨着让他把手擦干净。

从银行回家,看着满屋堆积的行李,想着买不到的机票,脑海中又回响起物业女经理的话:“你们必须在4月30日之前搬离。”

不如意的生活雪上加霜,我和张君一筹莫展。

4月3日,亚拉巴马州颁布居家令,于4月4日下午5点生效,收到的邮件里显示:州卫生官Scott Harris博士发布居家令,有效期至4月30日,要求亚拉巴马州的每个人留在居住地,除非进行必要的基本活动。任何离开家的人必须与其他人保持6英尺的距离。

详细规则有数条,如:避免10人以上的聚会、依法旅行、可以去买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出人员保持6英尺的距离,等等。对于超市、药店和其他服务行业的商店也有一系列的安全要求。对于COVID-19检测呈阳性的患者,要求在居住地隔离14天。而对于居家令期间无法工作的情况,亚拉巴马州也有比较完善的措施,如向经济上处于不利地位的人口提供生活必需品。

读着居家令,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也许能让我们不至于搬家,我对张君说:“我干脆给物业写一张大字报,把居家令也写上,下周一他们上班时贴在他们窗户上,请求他们改变主意,你说怎么样?”

“随便你吧,我觉得没用。”张君并不看好我的办法。

“必须争取一下。对了,那个女的不是说给你发总公司的地址吗,她发了吗?”张君听我一问,立刻打开邮箱,但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也许把咱们赶走本身就是那个女经理的意思。”张君说。

既然无法回国,本想安安心心在美国继续呆着,却又如此节外生枝。万般无奈,只能且走且看,硬着头皮去面对。

4月4日,全美累计确诊病例超过25万,纽约超过11万例,连日来平均每天确诊两万例以上。在亚拉巴马州居家令生效之前,我戴着口罩去沃尔玛超市囤货。超市里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人山人海抢购,和平时一样冷清安静,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慢悠悠闲逛。我推着购物车直奔日化区,计划多买一些消毒喷雾和消毒洗手液。路过卫生纸货架时,惊奇的现象映入眼帘,卫生纸居然全部卖光,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抢卫生纸呢?想起玫姐曾告诉我的话:在美国,出现任何不安时,第一时间被抢光的就是卫生纸。这真是不可思议。

除了卫生纸货架清空,其他货架依旧堆得满满的,吃的喝的以及日用品并不见丝毫减少,但卫生纸已经给我提了醒,感觉我要买的消毒液可能买不到了。一路小跑到日化区,果然洗手液和消毒液全部卖光了。

但我仍不死心,围着几个货架前前后后检查,希望能发现一条“漏网之鱼”。见我如此徘徊,一个女性黑人售货员缓缓走过来。因为身体肥胖,她的双腿无法利索地迈步。女售货员走得很慢,但声音却极为爽利,她大声问:“女士,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戴着口罩,礼貌地说。

但售货员还是走到了我身边,并盯着我的口罩问:“你为什么戴口罩?”售货员语气很不友好。

“那你为什么不戴口罩?”明白解释无用,我只能反问。

售货员立刻露出笑容,说:“因为我不喜欢戴,我没有生病。”

“我也没有生病,但这样可以阻止病毒。你也应该戴上口罩,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我怕表达不够清楚,用手机将要说的话翻译了一遍,让她看手机上的翻译。看过之后,售货员耸着肩膀道:“哦,谢谢你。”

“请问消毒喷雾什么时候补货呢?”我问。

“哦,我不知道。”售货员说。

“好吧,谢谢你。”

正准备推着购物车离开,没想到售货员突然把我叫住:“嗨,你可以星期一早晨6点来这里看看,也许会有。”听她的声音,是带着真诚,于是对她大声说了几遍谢谢。“你太客气了。”她继续慢慢走着。

从超市回来,一路上发现,虽然亚拉巴马州颁布了居家令,但人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情侣们依然手牵手过着马路,妈妈们依然领着数个孩子在草坪上玩耍,亚拉巴马州虽说已确诊1535例,但表面上看起来,依然如世外桃源,除了外出的华人戴着口罩,丝毫看不到疫情之下该有的紧张气氛。

回到家里,我把购物的小票交给张君,一共买了150美金的食物。为了纪念第一次囤货,我把所有食物铺在地上拍照。几十种吃的东西摆在地上非常壮观,我忍不住感叹:“美国人幸福啊,物价这么低,如果挣的是美金,用美金来消费,这150块钱花得多么划算,可惜我们用的是人民币。”

“你以为你是花了150啊?你这是花了1000多。”张君蹲在地上看了看我囤的食物,又开始唠叨。

“物业那个女的可能是在骗咱们,她到现在也没给我发总公司的地址,我给她发邮件她不回,发短信也不回,打电话又不接,看来人家是故意要撵咱们走。”张君无奈道。

“大字报我已经想好了,星期一就贴到他们门口去。”

“太欺负人了,必须得抗议。”我说。


17

穷人的东西


4月6日,亚拉巴马州居家令生效的第三天,一大早,我们一家三口又来到物业办公室。办公室依然大门紧闭,门口写着:请保持6英尺距离。我把一张A3大小的大字报贴在了物业的玻璃窗上,内容如下:

“我们希望继续住在本社区,在非常时期搬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们有孩子,我们不能冒险。根据亚拉巴马州的居家令,我们不能搬家,并且我们之前有口头协议,允许我们居住到离开美国为止,你们无权将我们驱逐。如果是总公司坚持要求我们搬家,请把总公司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去找总公司谈判。”

见到窗户上贴着纸,很快屋内的人都围了过来,几双不同颜色的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女经理也在其中,读完后,她大声说:“非常抱歉,我们明白这对你们来说很难,但你们的房子已经出租给其他人,你们必须在4月30日之前搬家,这是无法改变的,抱歉。”

隔着窗户费劲交谈了半天,张君急得满头大汗,脸和脖子都红了起来,但得到的结果依然是女经理微笑着说:你们必须搬家。

“要不咱们起诉物业吧。”我转身对张君说。

“你又没再跟人签合同,你凭什么起诉他们?”张君道。

平时我总是告诉国内的亲朋好友,我们遇到的美国人都是善良友好的,今天终于见识了世间险恶。抗议无效,考虑到身处异国他乡,非常时期,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能再出意外,于是只能作罢。离开物业办公室,我和张君一路无语,琳达依然欢乐无比,拉着张君的手让他跟自己一起做游戏。张君耐着性子配合她玩了一会儿,琳达更加欢腾起来,又要求做别的游戏,张君终于忍不住吼道:

“别折腾我了好不好?咱们马上就没地方住了,要睡外面草地上了,你知道什么呀?”

琳达吐吐舌头,说:“睡草地上好呀,我们可以搭个帐篷。”

对张君的粗暴言行,我立刻上前制止。好在孩子性格乐观,并没有把张君吼出的话当作难过的事,只要和父母在一起,无论身处何种生活境地,孩子都是欢乐的。

回到家里,我跟张君商议,先去附近的社区看看房子,找个距离近的,这样搬家能顺利一些。疫情之下肯定不能再找搬家公司,也不好让其他老师来帮忙,只能我们两人动手搬,所以首选距离近的房子。张君表示赞同。

正在我打开手机准备搜索租房信息时,琳达的老师Hannah发来一个网址,告诉我们亚拉巴马州李县4月7日下午发放食物,有孩子的家庭都可以去领食物,计划是每周发放一次,直至4月30日。

沮丧了一天,Hannah的信息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转发给张君后,让他赶紧登记。出于对同胞的关心,我问了林珠等几个访问学者是否知道李县发放食物的通知,老师们都表示没听说,于是我把登记的链接转发给了我所认识的所有在奥本做访问学者的老师。

收到信息后,老师们都表示感谢,人人都开始忙着登记。不到一个小时,九位老师都发来信息告诉我登记好了,但唯独林珠没有消息。正准备发信息问她,她打来电话,说:

“乐乐,我觉得有点问题,我们不能贸然填这个表。”

“啊?能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已经登记了。”我吃了一惊。

“我以前听我师姐说,在美国不能轻易领救济的物资,因为据说这样的话,会把咱们定义为社会的负担。当然咱们无所谓,咱们在美国本来就是属于低收入群体,但是我怕会影响到孩子。你想想看,如果给咱们的孩子也做了这样的记录,那万一他们长大后来美国留学,会不会有影响呢?”林珠说得很激动。

“居然还有这个说法,那怎么办?我们都已经登记了。”

“如果这个算领了救济物资,那奥本City School发的东西咱们不是也领了吗?那算不算救济物资?”我问。

“奥本City School那个不算,那是教育系统统一给孩子们发的。”

林珠的话让我忧虑起来,若真如她所说,万一若干年后孩子需要来美国留学,万一真的被定义为社会的负担,那可如何是好。

“你先不要着急,我咨询了一个华人律师,他现在给我回复信息了,我看一看,然后告诉你。”林珠飞快说着,匆匆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林珠打来电话,愉快地跟我说:“现在不用担心了,那个律师说不会有任何影响,咱们的孩子一开始就在学校申请过免费午餐,美国本地的小孩也大都申请了免费午餐,李县发的这个救济物资,就像孩子们领免费午餐一样,不会被定义为社会的负担,没有影响。”

听完林珠的话,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说到孩子,我又想起我的老乡玫姐,20世纪90年代她定居美国,前后生了四个孩子。四个年龄差别很大,大的已经二十多岁,小的还在幼儿园。虽然玫姐在奥本大学任教,她的丈夫也有一份会计师的工作,但毕竟有四个孩子,家里负担也很重,于是我把李县发放食物的链接也发给了玫姐。

玫姐收到信息后,立刻给我打来电话,说:

“乐乐,你们要去领吗?”

“是啊,我们都登记了,其他访问学者也都登记了。”

“你知道那是给什么人发的东西吗?”玫姐语气不太好。

“已经有律师说过了,这个和孩子们在学校的免费午餐是一个性质,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的。”我快速说着。

“那是给穷人吃的东西。”玫姐一字一句道。

她的话把我噎住,不知如何再说。停顿了片刻,我小心问:

“那你们不去领吗?”

“我们肯定不会去领,我们不是穷人。”玫姐说。

“我们已经登记了,没办法。”我无奈道。

“既然已经登记了,那就去领吧,不过你们肯定不爱吃。”

在玫姐挂电话之前,我很想问她一句:“难道我们还不算穷人吗?”但又怕和她发生口角,只好堵着心挂了电话。转身把玫姐的话给张君讲了一遍,张君埋怨我多事,说:“你这就叫自取其辱。”

第二天下午2点,我们按照登记的地址去领李县发放的物资。出发前,收到之前买过我家洗衣机的蔡容容的短信,她们1点30分就已经到达,说队伍已经排得一望无际,让我们赶紧来排队。

烈日当空,我们驱车赶到发放地点时,前面的队伍已经看不见头,无数辆汽车在骄阳下闪闪发光,车队排满马路,蜿蜒的路被车辆占据。到达不足十分钟,摇下车窗回头望,后面已排满视力所见的范围。

漫长的等待,孩子在车里不安起来,空调降温也不能让她安静,因为疫情,琳达已经很久没有和小朋友们相聚过。

“只有小朋友能让我开心。”琳达在后座叫起来。

我和张君轮流哄着孩子。两小时后,我们的车终于进入领物资区,几个志愿者忙前忙后指挥着。张君把车开到指定位置,摇下车窗之前,发现所有志愿者竟没有一人戴口罩,于是我叮嘱张君:“把窗户开小一点。”志愿者要求我们出示ID,我把驾照拿出来给他看了看。确认好信息后,志愿者说:请把后备厢打开。

贴心的工作人员将一个巨大的牛皮纸袋子抱进我们的后备箱里,接着,又两个人一起抬了一个大厢子放了进去。对车窗外的人说了无数句谢谢,我和张君都感到惊喜,没有想到居然发这么多东西。

已经领到物资回了家的老师们纷纷给我发信息,并把食物的照片给我发了过来。从林珠拍的照片上看,李县发的食物十分丰盛:一包十块的牛肉饼、一包几十块的鸡肉饼、一袋橙子、两盒沙拉、一盒西瓜、一盒菠萝、一盒哈密瓜和葡萄的拼盘、一包芝士、一盒香菇、一盒蓝莓、两个罐头、一个圆形的生菜外加20个塑料盒装的冰激凌。林珠把食物铺了满满一桌子,给我介绍着她领到的食物。

“如果这就是美国穷人的生活,我觉得我过得还不如美国的穷人。”林珠在微信里给我发信息说。

“如果让我留在美国当个穷人,我觉得也不错。”林珠开着玩笑。

回到家里,我和张君因为领到物资开心了片刻,马上又被搬家的事纠缠得不得安心。一筹莫展之际,琳达那个通知我们领李县食物的老师Hannah又发来信息,问我:“女士,你们今天领到食物了吗?”

“领到了,谢谢你,亲爱的Hannah。”我回复信息。

“你们一家最近生活怎么样?开心吗?”Hannah问。

我沮丧地看着手机,本想回复一句:我们很快乐。但打出字母后,又逐个删除掉,心里难过了一会儿,给Hannah打出一句:

“我们最近不太快乐,谢谢你的关心。”

“天哪,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吗?”Hannah问。

“是的,遇到了难过的事,我们的物业公司要求我们搬家,因为我们的租房合同已经到期。我们之前的协议是当合同到期后,如果我们因为其他原因没有离开美国,可以续租,直到我们离开美国。但是续租只是口头协议,我们没有再签合同。物业公司现在不守信用,已经将我们住的房子租给了别人,并强制要求我们搬家,这让我们很无助。”我把连日来的烦恼告诉了Hannah,只当作一种发泄。


18

被迫搬家


“天哪,他们无权驱逐你们,我会帮助你们,请把你们物业的电话告诉我。”Hannah说。

接着Hannah又发来一张图片,打开后是亚拉巴马州的居家令,她说:“根据这个居家令,他们不能驱逐你们,现在是危险时刻。”

看着Hannah的信息,我很感动,即便她只是说一些安慰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温暖。我没有期待事情会有转机,所以对Hannah说:“谢谢你的关心,亲爱的女士,我们明天去找房子。”

“你们不需要找房子,请把物业的电话告诉我,我会与他们谈判,如果我谈判失败,那我会求助有关部门,我不允许他们如此压迫别人,他们无权驱逐。”看到Hannah如此仗义,我把信息给张君看了一遍,张君也很感动。也许Hannah会帮我们扭转局面,也许真的不用搬家了,我和张君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于是我把物业的电话发给了Hannah。

“收到,请等待我的消息,我一定会阻止他们做错事。”

给Hannah说完感谢,我脑海中浮现出她的模样:Hannah是一位有三个孩子的美国女人,即便已经40岁,但苗条的身材和金色头发让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我去接琳达放学时,偶尔会遇到她,她总是很热情地与我打招呼,总是会告诉我一些关于琳达在学校的事,比如琳达的英语进步了、琳达今天教同学说中文、琳达今天衣服弄湿了,等等。我对Hannah的印象是温柔友好热情,但没想到她竟如此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美国侠女形象立刻在我脑海中升腾。

“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我觉得这事不好办。”张君并不乐观。

“说破天咱们也没有再签合同,这事就没法办,就算告到法庭上,咱们能赢吗?所以放平心态吧。”张君对我泼着冷水。

张君的猜测很正确,焦急等待了三天后,Hannah在4月10日下午给我回复了信息,她说:“我非常抱歉,我给物业打过五次电话,但他们态度很坚决。我已经联系了有关部门求助,希望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看着Hannah的信息,因为之前张君就给我泼过冷水,所以我内心并没有太过失望。

我说:“太感谢你了Hannah,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感谢你。我明白事情的艰难,因为我们后来没有签合同,所以法律无法保护我们,以后我会记住这个教训,谢谢你。”

但Hannah并不灰心,立刻回信:“我会继续战斗,等我的消息。”

4月10日晚上,Hannah给我发了一条链接,说:“这是我帮你们找的房子,我有了另一个方案,万一我战斗失败,这是一个解决你们住所的办法,你们可以去看看这个房子。”

Hannah的行为让我和张君非常感动,因为我们正在发愁无处可住,奥本微信群里发的租房信息大都是单间,一家三口无法居住,而Hannah发来的,则是一套两居室的租房信息。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迫不及待驱车去看了Hannah发的租房地址。但非常遗憾,那是一个人口繁杂的公寓社区,分上下三层,每一层都住满了人。按照我们对奥本租房区域的了解,这应该是人最多最杂的地带,并且黑人很多。当然我们没有种族歧视的概念,但在非常时期,为了孩子的安全考虑,我们需要找一个相对人少安静的社区,以保证我们一家三口在疫情期间不出任何意外。

离开不满意的房子,我们又去了其他几个社区,希望能看到租房广告,但遗憾的是,兜兜转转几个小时,居然一个租房信息也没找到。琳达在车里已经极不耐烦,一路上吵闹不休,嚷道:“外面不是有病毒吗?你们为什么还要乱跑?”

“宝宝,我们不是在乱跑,是在找房子,咱们需要搬家。”

“为什么要搬家?搬家的时候遇到病毒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不会遇到病毒。”我安慰着孩子。

琳达眼里却布满恐慌。自从居家令颁布后,她已经明确认识到新冠病毒的危害,对于预防的措施,比我和张君还要谨慎。

晚上7点钟,寻找房子的行动宣告失败。我心烦意乱做着晚饭,张君看着手机默不作声,琳达早已忘记了忧虑,开开心心看起了动画片。吃饭的时候,我编了一条简单的求租信息,计划发在奥本各个生活群里,希望能找到适合我们的房子。

群发求租信息后,本以为无人回应,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短短五分钟之内,就有近二十个人加了我的微信,租房信息雪花般飞来。

经过沟通,明白了这些房源大都来自将要回国和已经回国的留学生。因为美国的租房合同都是签一年或者半年,所以在疫情暴发后,有一半留学生买了高价机票回国,而他们之前租的房子,即便无人居住,也是照交房租,所以就拜托他们的同学或者老乡帮忙出租,至于价格,相比他们原价租的房子,自然是要降低许多。

两个小时后,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向我介绍房源。经过仔细筛选,我和张君确定出六间房屋,约好第二天去看房。

张君终于露出笑脸,说:“太好了,局面豁然开朗了。”

“看你那心理素质,多大点事。”我故意嘚瑟。

“好,你是功臣。”张君捏了捏我的耳朵。

4月12日,全美累计确诊已超过55万例,死亡人数也达到2万以上,美国成为全球疫情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地广人稀的亚拉巴马州确诊人数也达到了3493例。一大早,我们一家三口戴着口罩、带着消毒液出发去看房,第一站选择距离南沃尔玛较近的一个小别墅,房主是一位买了机票即将回国的留学生。

驱车15分钟后,到达目的地。一位长得很精神的男孩戴着口罩在门口向我们挥手。进屋后,男孩自我介绍:“我姓方,你们叫我小方就行。”随后直截了当道:“我们这个房子房租已经交到了7月31日。之前是四个人一起合租的,现在有两个已经回国,我也马上回国,还有一个留守的室友要在6月份回国。”

“啊?我们4月30日之前必须得搬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室友合租吗?”我问。

“不不不,他也要搬走,搬到隔壁社区和另一个老乡一起住。”

“你们可以进来看一下房子。”小方说。

在小方的引领下,我们参观了一下房间的内部,因为美国的房子屋顶大都尖而高,从外观上有时无法判断是平层或多层,进屋后发现是个平层的小别墅,拥有三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卫生间、一个开放式厨房、一个车库和一个围了栅栏的小花园。

房子算是较新,但房间内却被几个大小伙子折腾得满屋狼藉,厨房的操作台堆满各种脏兮兮的调料瓶和没洗的碗筷,泡面袋子满天飞,饮料瓶东倒西歪,灶台更是一片油渍。客厅更是索性铺了满满一地的食物,吃完的和没吃完的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复杂的气味。

“你们如果不介意,这些吃的都可以给你们留下。”小方指着客厅铺了一地的食物。

“不用不用,你们尽量都收拾走。”我说。

“我们这边很安静,房子都是独栋的,绝对安全,尤其是在疫情期间,你们带着孩子住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小方侃侃而谈。

“房子是到7月31日到期,再租就得整租一年了,房子的主人是个美国军人,他说7月31日以后不准备租给中国人了。”小方说到最后一句无奈笑了笑。

“7月31日以后就不给中国人住?这都是什么心理?不过我们肯定在6月30日之前就回国了,谁还稀罕继续呆着这。”我说。

四处打量过,我们对这个平层的小别墅很满意。

“价格方面,你们可以先说一个数字。”小方说。

出于公正不趁火打劫的心理,参照我们目前居住的两层别墅,我和张君决定给每月1千美金的房租。又参考其他几个房源给的优惠:若住满两个月还不能回国,那第三个月则免费或半价租住。

于是我对男孩提出:租金每月1千美金,若6月30日时未回国,需要再住一个月,最后一个月则半价。

“最后一个月您给我4000元人民币成吗?”小方说。

“行吧。”我看了张君一眼,他点了点头。

小方见我们有诚意租房,立刻眉头舒展,说起自己一星期后就可以回到祖国,心情大好起来。说起自己来之不易的机票,打开了话匣子,感叹着:“为了这张机票,我已经折腾了一个月。”

“多少钱买的?”张君问。

“6万块钱。”小方说。

“这也太贵了。”我惊叹。

“我爸说了,10万一张也得回去。我是托黄牛买的,黄牛刷了一个月的票才买到,要自己买根本买不到。”

“你路上一定得注意防护。”我说。

“嗯,我已经买好了尿不湿。”小方笑着说。

“尿不湿?”我和张君都无比惊讶。

“是的,回去的那些朋友给的经验,在飞机上绝对不能上厕所,吃东西也只能给嘴里塞根牛肉条,然后用吸管喝水,全身上下包起来,这些招很管用,建议你们6月份回国也这么干。”小方平静道。


19

全面复工


听着小方的描述,我和张君不约而同地瞅了瞅一边站着的琳达,若带着孩子在飞机上用这些招式,怕是不行,我不由得叹气。

小方还要继续谈时,我看了看时间,告诉他接下来我们还有五个房源需要去看,都是预约好的,不能不去。小方听后,立刻流露出担忧,嗫嚅着说:“你们不会不想租了吧?”

“我们大概率会住在你们这里,但是之前约好的看房,也得去看一下,不然太没礼貌,你放心好了。”我说。

离开的时候,小方一脸失落地站在门口,他不太相信我和张君已经确定住他的房子,泄气地朝我们挥了挥手。

“既然已经确定住这里了,还用再看吗?”张君问我。

“那几个一直催呢,说在家等着,去看看吧。”我加大油门,好在剩下的五个距离都不太远,学生选择的居住地,大都靠近沃尔玛。

虽是象征性地看了另外五个房源,但的确让人非常动心,房子一栋比一栋好,价格也都相差无几,有两家直接表示,交两个月的钱可以让我们住三个月。但我和张君都是言出必行的人,虽然有些心动,却不会出尔反尔,于是我跟其他学生说:“我们回去再考虑考虑。”

敏感的留学生们看出了我们的心思,非常失望地耸着肩。启动汽车离开时,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大孩子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心疼起来,对张君说:“你看那些孩子,有点可怜。”

“人家都是富二代,用得着你可怜?人家买得起十万一张的机票,你买得起吗?圣母心瞎泛滥。”张君揶揄着我。

回到家里,我给小方发了信息告诉他确定租他的房子,小方立刻回复:“那咱们尽快签合同可以吗?你们可以在4月28日开始搬家。”

为了双方都能安下心,当天晚上,张君草拟了一份租房协议,第二天下午便和小方签订了合同。在签合同前,我问了小方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如果我们在这里住的两个月期间,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需要报警的话,那会不会被查到我们不是这个房屋的法定租客,警察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不会的,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小方一紧张,额头上的粉刺红了起来,反复强调“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我们虽有些担忧,但即便此时去租其他房子,也都是一样的情况,于是下定决心和小方签好了合同。

终于有了新的栖身之地,我和张君总算舒了口气,但轻松了不到两天,立刻又陷入收拾东西搬家的沉重任务里。

4月中旬,全美累计确诊60万例,疫情照样以每天新增2万以上的确诊速度发展着,一天死亡人数达到4000以上,近2千万人失业,全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4月16日,疫情还没有熬到拐点,美国总统特朗普就公布了复工计划,计划逐步放宽居家令,员工错峰复工,学校和餐厅也将在一定条件下逐步恢复正常。

“这连戴口罩都还没普及呢,就准备复工了?”我收拾着搬家的行李,看了一眼手机跳出的新闻。

“这是要开启群体免疫了吗?特朗普是不是疯了?”我说。

“估计是再不复工,以后就没工可复了。”张君躺在床上看着手机。滞留在美国的华人这个时候最关心的依旧是航班,所有人依然在各大群里讨论着:“航班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

在复工之前,美国佛罗里达州和得克萨斯州相继宣布了解封。4月17日,全美已累计确诊达到70万。佛罗里达州率先宣布海滩重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人们欢呼雀跃奔向海滩。虽然有明文规定海滩只能用于步行、骑自行车、钓鱼、跑步、游泳和冲浪,禁止日光浴和露营过夜以及50人以上的聚会,但作为全美第一个解封的海滩,难以想象会是什么场面。果然,当天的新闻图片一发布,就让所有人跌破眼镜,数不清的人在海滩涌动,熙熙攘攘,仔细看图中人群,竟没有一人戴口罩,只有个别游客举着牌子,写着:请保持距离。

飞机在蓝天上贴心地拉出横幅,温馨提示:“保持6英尺距离,一起守护这个重开的海滩。”解封的佛罗里达州确诊人数依旧在飙升,一天内新增数千例,美国人当真是为了自由连命都不顾。

佛罗里达州海滩解封后,其他各州陆续出现抗议居家令的游行。4月18日,约300名抗议者聚集在美国得州议会大厦前,反对疫情的封锁措施。民众认为新冠肺炎并不可怕,他们需要工作,需要收入。接着,密歇根州、明尼苏达州、弗吉尼亚州也相继爆发游行。

早就听说美国是一个“手停口停”的国度,觉得不可思议。一位在美居住多年的美籍华人曾跟我说“在美国,70%的人拿不出1千美金的应急资金”,当时我曾觉得她是在开玩笑,现从爆发的游行来看,情况也许更糟糕,因为人们为了复工,已无法顾及生命安全。但同时也有另一种声音,那就是美国人根本不把新冠病毒当回事,认为它实在不值得人们为了它而困在家里。甚至有些美国人故意表现出对疫情的忽视,因为越对疫情不屑一顾,越是可以体现出自己的个性和智慧,重视疫情的,则被认为是盲从和无脑。

“这是都准备步纽约的后尘吗?”我感叹道。

“咱们中国的抗疫成就不是摆着吗,为什么不借鉴?”

“开卷考试,抄都能抄歪。”我说。

“国情不一样,中国是断臂求生,GDP不要了也要控制住疫情,在美国试试,别说断臂,断一根手指头民众都得翻天。”张君说。

“白搭进去那么多医护人员。”我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继续收拾行李。天知道为什么家里会有堆积如山的东西,一件件从储物间拖出来打包,竟铺满了三个卧室。我估摸了一下,若用我们的普通轿车去装,可能需要装15车,须分三天搬运,但无论有多少行李,也必须在4月30日之前全部搬完。

收拾房间用了整整十天,终于按照物业的要求彻底收拾干净。美国租房的规定很古板,就是搬离之前,要求屋子必须全部清空,即便你有一些不错的家具想免费赠送,物业也坚决杜绝,所以在美国的垃圾桶附近,经常堆着很新的家具家电。

4月28日,我们搬家的第一天,全美累计确诊突破100万例。美国人终于开始戴口罩,但依旧是个别行为,当我们开着车一趟趟拉行李时,车窗外大街小巷依旧是自由自在遛弯的行人,偶尔见到一两个戴口罩的,已是实属罕见。

开着车在烈日下一趟趟往返,琳达的座位被行李挤得只剩下一个小洞,但她依然很快乐,缩在行李堆里,乐呵呵地跟我说:“妈妈,我好喜欢这样的感觉,我觉得我的座位变成了鸟窝。”

回头看她一眼,心里有些酸楚,伸手擦了擦她弄脏的小脸,对她说:“心肝宝,你真棒。”琳达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让我和张君不禁也跟着开心起来,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开心的。

一天不间断奔波劳累,天黑时终于把所有能塞进后备厢的行李全部搬完,剩下的是一张双人床、两张沙发、两张桌子等大物件,我们的车无法装下,于是我和张君商量着,实在不行,只能舍弃,若要租辆大车来搬,一是特殊时期不安全;二是租车的费用实在太贵,很不划算。左右为难之际,玫姐发来信息,说:“记得你们以前说过要搬家,搬了吗?需不需要借用我家的大车?”

玫姐的信息如及时雨,解决了我们的难处,立即与她说好了借车的时间。但第二天一大早,玫姐又发来信息,说:“乐乐,我们家的车装不下双人床,你们再找别的车吧。”

“啊?我们的双人床是可以拆的,沙发也是小沙发。”

“因为我们的车虽然大,但依然是五座的车,真装不下。”

这又令人为难起来,张君突然想起曾经买我们洗衣机的蔡容容,她家人口众多,买的车也是七座的大车,应该可以装下沙发,于是让我问问蔡容容,问她是否愿意借车。

没想到蔡容容收到我的信息后,立刻回复:没问题。

4月29日,我们搬家的第二天,下起了大雨,热心的蔡容容冒雨赶来,让我和张君十分感动。出于对她的感谢,我把其中一个纯木质沙发赠送给了她,又将家里一些日用品也一并赠送,蔡容容戴着口罩,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我:“我来帮忙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如果你不要的话,我们就准备扔了。”张君说的是实话。

有了蔡容容的大车,很快就顺利搬完了所有东西。因为物业规定,发现一包垃圾将罚款200美金,张君再三催我好好检查屋子,里里外外巡视几回后,终于和住了9个月的房子告别了。

4月30日,在物业规定交钥匙的最后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在房间内外拍了照片作留念。拍照期间琳达全程拿着祖国的五星小红旗,兴奋得反复高呼:“我们要回国啦。”即便跟她说只是搬家,但孩子依然拿着小红旗奔跑高呼。我和张君默默看着手拿小红旗高呼回国的琳达,不免感伤起来,对着空屋叹道:“希望顺利买到机票吧。”

新房入住第一天,也是美国全面复工的第一天,全美累计确诊111万人。很多人责问如此草率的复工只会加重疫情,但美国已到每6人就有1人失业的地步,数千万人失业,即便联邦政府每月给每位公民补助1200美金,依然不能让恐慌的民众安心呆在家里。一场疫情让普通民众的生活都陷入困境,复工属无奈但必需之举。

5月1日,在率先复工的得克萨斯州,所有购物商场、饭店、电影院、博物馆、图书馆全部重开,其他州也纷纷效仿,全美34个州逐步解封居家令。人们争先恐后外出游玩,而作为第一个解封的佛罗里达州海滩更是人山人海。但在狂欢的人群中,一个黑色身影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谁也没想到“死神”会亲自光顾海滩。


20

来自祖国的健康包


佛罗里达州海滩的“死神”是一位47岁的律师丹尼尔扮演,他身穿黑色连帽衫,手持镰刀,整张脸被盖在黑色风帽之下。“死神”安安静静伫立在佛罗里达州海滩的人群中,人们从他身边经过,无不感到震惊。丹尼尔说:“我认为开放海滩为时过早,我是公共海滩的坚定支持者,多年来我一直在为之奋斗,但我认为把大量的人带到海滩并传播病毒是危险的。”随后,这位伟大的律师还将自己扮演“死神”的照片发到了网络上,提醒人们“呆在家里”。丹尼尔的举动立刻在网络上得到关注,大量网民开始转发这位“死神”的照片。

亚拉巴马州在5月1日复工当天确诊人数为7085例,华人依旧紧张谨慎,美国人依然悠闲自在。上午的时候,我和张君去给原来住的房子结算水电费用,一路上遇到许多在草坪上玩耍的人,饭店里更是人满为患。在奥本市中心的十字路口,红灯停留的片刻,看到窗外酒吧里热热闹闹的人推杯换盏,我和张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样下去,疫情会发展到何种程度,让人不敢想象。

到了水务公司,门口写着牌子:请保持6英尺的距离。办公大楼大门紧闭,因为有了上次去银行的经验,知道水务公司肯定也是开通了办公通道。围着水务公司转了一圈,果然发现在房子的侧面有一个装着巨型玻璃窗的办公点,汽车可以停在玻璃窗外,不用下车也不用与工作人员接触,按照自动化的程序,即可完成交易。

水务公司严格的防疫措施令人称赞,但在对待疫情态度上与之成反比的民众依旧在不远处热闹狂欢,两个极端现象让人无语。办完手续,又一次路过市中心,我摇开窗户,看饭店和酒吧拥簇的人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水务公司回家,接到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奥本大学学联发出通知:祖国发来了健康包。这真是一个温暖的消息。学联要求所有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登记,我赶紧催着张君填了表。按照表格上的规定,发放健康包的时间为5月2日上午10点至下午5点,地点是在沃尔玛附近一个中国留学生最多的大型公寓里,领取时须出示护照和学生证。登记完领健康包的信息,我又开始忙碌起来。

打扫着新家,遍地杂物令人头疼,发愁不知要收拾多少天。张君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不紧不慢地说:“着啥急呢,慢慢收拾呗。”

“我的心里已经很乱,不想再生活在杂乱的屋子里,房子得赶紧收拾好。”我快速扫着地,明白他不会帮忙,忍不住边打扫边唠叨。张君不再理我,一心一意看着手机。

5月2日上午10点过后,老师们陆续晒出领到的健康包:一盒50个装的一次性口罩,一个N95口罩,一盒连花清瘟胶囊,一包消毒湿巾,以及一封来自大使馆的慰问信。看到健康包的照片,我催着张君赶快去领,但张君觉得没必要去那么早,因为发放时间是到下午5点,更何况发放地点距离我们新家只需三分钟车程,于是拖拖拉拉直到下午4点才出门。

摇开车库准备出门时,意外收到学联的通知:“由于发放健康包时遭人举报,警察已到现场,没有领到健康包的同学请等候通知,择日再发。”看到信息,我和张君十分震惊,不明白为什么发健康包会引来警察,赶紧询问学联的学生,得到的回答是:

“由于领健康包的人员众多,在学生公寓形成了较大的聚集行为,所以居住在附近的美国居民认为存在安全隐患,于是选择了报警。”

“天呐,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觉得太不可思议,又想到可能不会再领到健康包,忍不住对张君发脾气:“让你早点出门,你就是不肯,非要拖到最后,现在出岔子了吧!”

“我能预料发生这样的事吗?”张君和我吵起来。

“如果早一点出门,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你做什么事都要拖延,现在就长点记性。”我愤愤道。

“就你能耐,你怎么不去领?”张君说。

“登记的是你的名字,我能去领吗?”我说。

张君瞪着眼睛看着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争吵无用,我赶紧问学联的学生:“请问健康包以后还发吗?”

“当然发,只是得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学生说。

“那警察怎么说?难道发健康包违法了吗?”我问。

“不违法,警察到了以后看过我们的场地和物资,说很支持这种行为,只是毕竟被人举报了,就得换个地方。”学生说。

“好的,如果有了新的位置,麻烦通知我们。”

“没问题,新地点我们会找个教堂,联系好了以后通知你们。”

没想到的是,学联当天晚上就联系好了新的发放地,第二天继续发放健康包。有了上次的经验,张君不敢再懈怠,5月3日上午早早去领了健康包。回到家里,我把慰问信读了一遍,琳达静静听着。她还不懂什么是感动,但却有了很大的安全感,无比开心地说:“妈妈,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祖国没有忘记我们呀。”

“是的,祖国不会忘记我们。”

“那咱们赶紧回国吧。”琳达说。

“现在还不能回国,因为还没有买到机票。”

“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国?还有几天?”琳达追问。

“还有几天不知道,但是应该快了。”我哄着孩子。

继续收拾着屋子,把几个月来积攒的防疫物品统一放在一个储藏室里。看着排列整齐的防疫物品,突然发现我们已经有了大量的口罩,粗略一算,我们在2月份买的一盒口罩有50个,加上国内亲人邮寄来的100个口罩,以及原来在这个房子里住的小方留下的80个口罩,再加上祖国发来的健康包里的50个,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口罩,即便再滞留两个月,口罩也用不完,于是我对张君说:“这么多口罩,要不咱们送给其他老师一些吧?”

“现在谁还缺口罩?谁家里不是囤了一堆口罩。”张君认为我是多此一举。但事实证明他说得很对,当我试着问了几个老师后,他们都表示“家里已经有很多口罩了”。

于是我又想起曾经在奥本帮助过我们的几个美国人以及琳达的老师,于是编辑了统一的短信,问他们是否缺少口罩。虽然得到的回答不尽相同,但也有个别表示家里的确没有足够的口罩,比如琳达的两位女老师就说希望得到一些口罩,但更多的回答是:“谢谢你,我们不需要。”

“你以为你自己是在表达善良和友好呢?看看这个视频吧。”张君觉得我是在自作多情,给我打开一个视频,是一个华人女孩录的。

“看看人家是怎么说的。”张君把手机塞给我。

视频上,女孩穿着白色上衣,一头直发垂在肩膀上,戴着口罩侃侃而谈,大声说着:“大家不要再无缘无故给美国人送口罩,这是很危险的。”

原来这位女孩嫁了一个美籍华人,当她在网上看到同胞们给邻居和社区送口罩,甚至站在大街上给路人免费发口罩时,她非常自豪,给自己的美国老公说着华人做的真善美之事。但没想到的是,她的美国老公得知后并不赞许,反而很反感,并且对她提出了疑问:“为什么那些人有这么多口罩?他们很有钱吗?”

“你以为别人会感谢他们吗?”继而女孩的美国老公告诉她,美国人和中国人思维不同,现在全美口罩欠缺,人人都很难买到口罩,那么美国的口罩去了哪里?很多人都说被中国人抢光了,现在那些跑去给家家户户送口罩的华人,就是中国人抢光美国口罩的证据,所以华人给美国人送口罩当十分慎重。视频末了,女孩建议: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这段时间我们华人最好低调点,像这种送口罩的行为还是不要再出现了,这就是美国人的思维。

“看明白了吗?你还送吗?”看完视频,张君问我。

“咳——”我无奈叹气,但既然已经和琳达的两位老师说定了,还是要守信誉。我找出两包口罩,每包20个,拿到张君面前,说:“那就给宝宝的老师一人一包,以后不再说送口罩的事了。”



未完待续……




 责编: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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