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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占卜”还是“招摇撞骗”:凉山彝族毕摩文化的传承困境

六子 远行客Explorer
2024-09-09


“现在的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挣钱,要么在学校读书,下一代做毕摩的人越来越少了。”在谈及毕摩文化的传承时,从小生长在毕摩世家的曲比尔日不无忧虑地说到。


在凉山的彝族村寨,你时常可以遇到头戴神笠,背着经卷的毕摩。他们以祭祀送灵、祈福纳福、禳灾祛祸、驱鬼施咒、占卜行卦为职责,形成了独特的一方文化。可以说,毕摩不仅是彝族民间宗教活动的主持者和组织者,更是彝族宗教和信仰的代表人物。


在过去,彝族地区流传着这样两句谚语,一句是“君识上百数,臣识上千数,毕识数不尽”,另一句是“君至毕不起身迎,起身反伤君主面”。由此可见,毕摩在彝族社会中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谈起毕摩的权威,另一位毕摩阿余洋架说,在过去,他就是地位最高的头头了,只要他坐在屋子里,就没有人敢再坐在他的上首。


 做毕的毕摩  图源 | 搜狐网


然而,地位如此崇高的毕摩,如今却面临着毕摩文化传承可能中断的尴尬境地。






年轻的一代不愿学




目前,凉山彝族毕摩文化传承的现状不容乐观。


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老毕摩不断去世,而年轻的一代中,愿意学毕摩知识的人却越来越少。


家住凉山州美姑县的曲比尔日从小生长在毕摩世家,其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相当有名的毕摩。他说:“毕摩知识深奥难学。他父亲在世时,徒弟有几十人,到了他这一代,两个儿子在读书,都不愿意学,自己也没再带徒弟了。这样下去,毕摩这职业怕是要断代了。


同样,住在美姑县另一个村子的曲比类类也面临同样的尴尬。家族中有3个拜他为师,自己的儿子中除了一人被强迫学习毕摩职业外,其他的都不再传承毕摩职业。


据了解,即便是在美姑这个有“毕摩文化之乡”美称的县,年轻人也越来越不愿意学习毕摩知识。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姑县毕摩文化中心对全县毕摩进行过两次详尽的普查。第一次普查是在1996年,普查结果显示美姑县有毕摩总人数6850人,收藏毕摩文献数量11万有余;而在2010年进行的第二次普查显示,全县毕摩总人数只余2913人,其中20岁以下的年轻毕摩只占0.7%,收藏文献数量也减少了一半有余。[1]


图源 | 凉山彝区毕摩传承现状调查与思考





鱼龙混杂的“街头毕摩”





另一方面,随着市场经济的冲击,如今有的毕摩走上街头专门做起了“毕摩生意”。而这些在街头摆摊的毕摩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给毕摩文化的传承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消极影响。


昭觉县烈士纪念塔附近就是毕摩在街上摆摊比较集中的地方,每天至少有十几个毕摩在此摆摊。另外,西昌的石马子一带也是毕摩上街摆摊比较集中的地方。现在人们把这些在街头摆摊的毕摩称为“做毕摩生意的人”


毕摩有着严格的道德规范标准,其中一条规定,毕摩不得贪图钱财。大多数仪式规定,除了仪式中牺牲的动物的头和皮属于毕摩之外,毕摩不能主动索取其他报酬。遇到需要雇主给予报酬的情况,毕摩也不能多索取,否则将被民众和同行所不齿而逐渐失去地位。


但在这些街头毕摩中,不乏一些人不遵守道德规范,甚至是“违规”


一名成都某大学的学生表示,他在凉山做田野调查时想给街头的一位毕摩拍照,被对方要求赠送一包烟才同意拍照。另外一位街头毕摩被雇主指责“太贪了”,因为他将做仪式后剩下的鸡肉给带走了。按照规定,在野外做仪式剩下的生鸡肉必须丢掉。这位毕摩的做法显然“违规”了。


美姑县文化局的一位彝族干部也说,毕摩是彝族传统社会中专门的宗教神职人员,是彝族古老历史文化的传播者。这些到大街上摆摊的毕摩,一般都是些三流毕摩,还有些是半路出家,不“正宗”。他们在实施仪式的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因为对毕摩文化不够了解而“违规”。这将在一定程度上损害毕摩的形象,并给毕摩文化的传承带来消极的影响。


 在街头摆摊的毕摩  图源 | 网络





传承困境背后的原因



毕摩文化传承现状的背后有着多种复杂的原因。其中,经济是影响毕摩传承的主要因素。


对于正统的毕摩来说,无法获得足够的经济收入导致他们不得不中断传承,另寻它路。


大多数仪式对毕摩的报酬有着严格的规范标准,许多毕摩传承人因此生活困顿。他们不得不中断毕摩传承,远离家乡在外打工。


美姑县毕摩文化中心的一名助理研究员来自典型的世袭毕摩家庭。他曾与有关专家合作整理翻译了彝文古籍,搜集彝文经卷若干卷。但是在2018年,他决定中断毕摩文化的传承工作,去广州打工挣钱。


“我要供两个孩子读书,家里又有老人,都等着我挣钱供。当毕摩也挣不了几个钱。前几年我就是留在家里搞毕摩文化,我的几个当毕摩的堂哥当时都出去打工挣钱了,现在个个都挣到了钱,比我当毕摩挣的钱多得多。我也要趁现在身体还可以,出去挣点钱,再回来继续搞毕摩。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毕摩在送灵仪式中为亡者招魂  图源 | 中国国家地理


中年的毕摩尚且为生计所迫而中断传承,年轻的一代更不愿意学习“钱途无望”的毕摩文化。他们大多选择毕业后到外面打工挣钱。


在正统的毕摩因为经济贫困而中断传承的同时,另一些人则在丰厚利益的吸引下走上街头,凭借其对毕摩了解的皮毛获得可观的经济收入。


据统计,在西昌街头毕摩的占卜费用每次60元。如果用法鼓给病人击鼓“治疗”,每次需支付400元。一位毕摩在街头的收入平均每月达2万元左右。显然,西昌街头毕摩的报酬已经市场化,不再遵从传统毕摩的规范标准。在这样高收入的诱惑下,即便可能要承担被人指责损害毕摩形象的骂名,仍有许多人趋之若鹜。[2]


在凉山州首府西昌市的滨河路上,一位布拖籍毕摩在路边随意摆放着一卷经书。这经书显然经过了多日风吹日晒,变得破烂不堪,字迹也已经淡化。只是,不知这残缺的痕迹是经年的传承岁月刻下的,还是在街头的这些日子留下的。


参考文献:

1. 凉山彝区毕摩传承现状调查与思考-以美姑县为例

2. 罗布合机.西昌城区毕摩和苏尼活动现状调查[J].凉山民族研究,2015(年刊).




作者/六子

“我要,在泥潭里打滚,河水里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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