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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夫人 | 我在下派期间曾帮助过老张

荣夫人 明月清辉2
2024-10-05






我正在续写一本书,本文内容是书稿中的一段文字,这些文字能见证我的一些行为方式。现摘录发布之。


1990年秋至1992春末,在我个人生活遭遇极其困顿的时段,我曾参加人大工作组下派到济宁嘉祥县的疃里乡。在下派期间,还“见义勇为”地帮助过乡司法所的老张。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张曾是嘉祥一中的高材生,高中毕业时保送去军校海军舰艇学院,毕业后好像当过海军舰艇艇长。他是独子,因为出于孝心找了个农村媳妇,希望媳妇好好侍奉婆婆。但媳妇性格刚烈,和婆婆关系不睦,两人结婚时间不长就闹离婚。女人坚决不离,但一路闹下去,据说闹到部队时曾把一桶猪食直接倒到水饺锅里,让士兵们都吃不成水饺。部队没办法,让老张转业到县司法局,媳妇又到县里闹,让司法局及老张都没法正常工作,县里没办法,又把老张调整到乡里工作。媳妇一路闹,老张的工作从高到低一路下坡直到乡里。据说老张和媳妇结婚数年,同居的日子两次探亲假加起来计45天,两次探亲还有了两个孩子,而后来的马拉松式离婚离了漫漫17年还没离成。没离成的原因是法院不敢判,女士对法官说,谁给我判离婚我死给谁看。


乡里的领导们对老张充满同情,他们说张有才是真有才,说他的水平可以当国务院秘书长,要不是转业肯定会成将军,但这辈子让一个女人毁了。据说张有才博览群书,是书法家,会各种字体的书法,一部《说文解字》都能背过。


我听后颇为不平,一向“爱管闲事”的心绪再次爆棚,觉得这样拖下去太不人道,便和乡里领导说,你们谁陪我一起去下法院,和他们谈谈?忘了谁陪我去的,是石乡长?总之,我们还真去了县法院,分管院长及法官接待了我们。我和院长及法官说,你们觉得他们还能和好吗?他们说不能,老张坚决离婚,而且闹这么些年了。我又问,那为何不判离呢?他们说女的威胁自杀。我说,一是案件有审限,拖17年不判的离婚案不符合法律规定;二是我们得将心比心设身处地,不能因为法院的久拖不决让一个人一辈子承受这样的痛苦;三是没有必要担心女方的恐吓,她要想自杀早自杀了,不会拖这么久。你们这样怕着拖着,除了煎熬着老张,也把那女人拖上不归路,俩人都不得解脱。


院长和法官们没有反驳我,他们对我的“三点看法”点头默认,并表示认同,说我说得有道理。


后来,法院很快判老张离婚了。如我所推测,女的没自杀。一切平安无事。乡里干部说我帮助解救了老张。


其实,如果说我的贸然“参与”对谁有帮助,受助的不仅是老张,包括那女性,还包括法院。老张显然是最大最深的受害者,煎熬17年;女士的“自虐”也不浅,死磕别人也死磕自己,陪绑17年,在泥沼中沉沦不觉,彼此皆非赢家;法院仅为“稳妥”起见,把一桩民事离婚案拖成了“无期徒刑”的“准刑事”,也肯定备受诟病背负责骂。这件事得以解决,对各方都是解脱。


其实这件事压根就不是我们驻村干部职责范围的事,可那些不公不义的事只要让我碰到,我就想管。看到他人处于困窘中,我很难无动于衷,无法视若无睹。我不是出于职责去督办,而是像一个具有人道主义色彩的志愿者,当然人大工作者的身份对我“出师有名”有助益,这一点也不容忽视。这类事还证明了我是多么适合做信访工作。多年后我在人大机关从立法部门调整到信访部门,是办公厅分管信访的领导不知从哪里看出我适合做信访工作的潜质,执意要调我,努力了三年终于把我调到了信访处,我则在信访岗位从副处长、处长到副局长,一路走来,参与推动了一系列信访疑难问题的解决,并觉得在别人看来几乎是天下第一难的信访工作,对我简直成了为我私人定制般的平台,它很好地承载了我的价值追求,使我的潜能发挥到极致。等这本书写完,我将写写我的信访工作经历,写写信访人的不易和我在信访岗位的履职状态,以及工作成就。


关于老张,他当然非常感激我。他对我说,我后来才知道你自身承受着那么巨大的痛苦,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来帮助我。你的恩德,我今生今世无以回报。我结束下派回济多年来,在时兴明信片的年代里,老张每年给我寄一张明信片,他用各种字体写上他要说的祝福话,尽管那些字体我有时都不认识,但我知道那肯定是好话。


在我们结束下派工作不久,听说老张又找了对象,后来也生了儿子,且儿子和老张一样非常聪明,学习科科第一。


现在想想这件事,明明知道那女子那么泼,且还认识她,专门找她具体交聊过其离婚事宜,我却、竟然、能够,毫无顾虑地参与其事,推动判离,也真够无畏的。好在,那女子并未找过我的茬。他们离异后,天下太平,未生任何事端。


写到这里,我拿起手机给嘉祥的梁大姐打了个电话,想要一下老张的手机,看他过得怎么样。可梁大姐告诉我,老张已去天堂,就在去年。这讯息惊住了我,也令人叹息复唏嘘。估算老张有70岁?梁大姐说老张和后来爱人生的儿子西安交大毕业后已去了美国深造,读硕或者读博。

多年和老张没联系了,想在书橱里翻翻老张的明信片,竟还翻出了数封老张的信。在此抄录几段,算是对过往的回望,也是对老张的追悼。


1992年3月16日:
小魏您好。来信收到,十分感激您对我的关心。

去年,在我回信说“很闲”的第三天,就开始了计划生育“百日大战”。这次奖金加上其他工作补助,使我还清了所有借款,还有千余元的剩余。这样,经济上没有了压力,用不着再过拮据日子了。


说来难以让人相信,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想,小魏的精神怎样了,这也许是对您关心的回报。我总期盼着您能每天过着愉快的生活,你也最有资格这样子生活。工作、家务双重负担可能使您劳累,多保重。您最喜欢孩子,他们学习好着实让人高兴。上封信说很想去看看您和您的孩子们,这话落空了,请谅解。想去看看,但不愿远足,以后再说吧。

1992年5月12日:
小魏,您好。

最近我心情异常烦躁,我清楚地知道我患了抑郁症。部分原因是一些要好的同志头脑发热,急于求成,不经我同意十分荒唐地与两位女子“订婚”,差点惹出一点小麻烦。


现在定下的这位,上月16日与前夫离婚,28岁,无子女,身材修长,面貌略丑,讲究穿着,相信迷信,性格可以,上过两个月小学,依靠自学能读懂小说。我说不上现在心里是苦是甜,但我要一直善待人家,组织个和睦家庭。有个家,能够安静地生活,这就是我的一切了。

1992年7月15日:
小魏,您好。
……
我说过,我的心情不太好,总觉得满腹郁闷,无由宣泄。这一定是患了抑郁症。医生说这是精神问题,无药可医。看来只有自己进一步想开了。

小魏,我从不和人谈论您,可人们时不时地说起您,可见您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之深。最近石乡长还说,小魏是个人才,也是个苦人。我听后暗自叹息。我想您一定很忙,家务负担不轻;内心很苦闷,无法排解;经济上也会很紧张。我多么希望听到一声“我生活得很愉快的”好消息呀?
……

1995年1月20日:
……按照计生委条例规定,像我这样的情况是不许再生孩子的,李玉兰(注:其前妻)早在我结婚前就向乡领导和计生办摆明:谁让我生育,她就告谁。起先我那位并不喜欢孩子,后来听了她姐姐劝说,执意要生孩子,现怀孕近7个月,也是没办法的事。

1995年4月29日:
……我是命运多舛,倒霉的事都临到我头上。由于我已有两个孩子,不允许我那位再生,一个月前她被迫做了人流手术(注:胎儿应该近9个月了呀!)。她很痛苦,我很愧疚,总觉得我连累了她,对她不起。我希望她跟我离婚,以便获得做母亲的权利,可她依然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但又苦于没有出路……

1996年3月11日:
小魏您好:我那位再有40多天就要分娩了,昨天开始躲起来,在外面要住上两个月,“曲线生育”。中国的荒唐事太多了。

1996年11月22日:
小魏,您好。许久没通信息了,很是牵念。总想给您去信,总想兑现我的承诺到济南去看您,只因镇上要搞连续两个月的计划生育和提留征收活动,加上业务的事又很多,忙得不可开交。我那位东躲西藏(注:应该是生孩子之后依然东躲西藏)又很伤脑筋。耽搁至今,请您谅解。

我时时觉得世上最关心我的就是小魏您了,到现在还在争取让我改变生存环境虽然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1998年4月26日:
小魏您好。寄来的200元钱收到(注:如果不是信中记载,我完全不记得还给他寄过钱)。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欠您的太多太多。我倒是常想,如果我有钱,我该帮助您。虽然几个月没发工资,我生活上并没有问题,请您千万放心。

上次别人约好我陪同突然去济南,没有见到您,非常遗憾。我们会有机会晤面的,并且时间不会太久。


到信访处工作,您很适合。愿您做出好成绩,并保重身体。谨致:不尽的感激!

1995年4月26日,老张还在信中说过一句话:经常听到人们慨叹现在的好人太少了。可您小魏是好人当中最好的一个。


唉,老张这一生啊,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据说他去世时,他在美国就读的儿子也未能赶回来。

只从1991年我们结束下派之后,30年来,我们未曾见过面,虽然他数次说来济南看我。现在,永远也无法再见了。

用这支白菊,送给才华横溢又一生困顿的老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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