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夫人 | 李新宇老师那些振聋发聩的讲座

李新宇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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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喜欢这篇文字，我也喜欢。但因公号仙逝而致文章飞落，今辛苦一下，重新打捞出来。

李新宇，南开大学教授，博导，文史学者。鲁省青州人也。李老师饱读诗书，著作颇丰，但很多别有洞见的书不得见天日。在某种光景里，书不得见天日，成为某类人的标配——这种待遇当年鲁迅也有，但他的书可以在地下出版，因为国民党执政能力差，管控漏洞百出。心勤耕耘的精神成果不得见天日，他们为之烦恼吗？记得阎连科在其新书《速求共眠》发布会和梁文道对谈时曾说，越是不能发表写起来越自由，反而没有顾忌了。最好的书写当然是最自由的书写，但作为作家学者，写罢低眉无发处，真的开心吗？所以阎连科私下又说：“《速求共眠》之后，我又写了《心经》、《中原》和《聊斋第三门》（将聊斋重写为长篇），三部小说及两本文学随笔，均未岀版，想想心寒。”而李新宇老师的巨著《走近胡适》、《愧对鲁迅》、《叩问陈独秀》等也是久久不得出版，他就不心寒吗？
不说也罢。我心寒着他们的心寒。
但这几年，拜互联网所赐，我有幸听了李新宇老师若干场线上讲座。在中国著名学者中，我听的讲座最多的，当属新宇老师的了。从这种意义上说，说我是他的研究生我都觉得并非言过其实——虽然他是博导，但我不敢说是他的博士生，那太跳跃。说研究生大言而不惭。因为这几年啥211、985或369（有吗），不管本科还是研究生，让抗疫闹得都成电大了，线上听课是常态，我也等于上了李老师几年“电大”。
都听了李老师哪些讲座呢？《五四运动的三大“领袖”》、《还原大先生——说说鲁迅的本来面目》、《从大清到民国：“三朝”遗民章太炎》、《民国易帜前后的知识分子》、《蔡元培性格的几个侧面》、《共和国将军蔡锷》（1-15集）、《鲁迅与左联》、《徐志摩的那双眼睛》《觉醒过程中的火种传递——从严复和郭嵩焘说起》、《回到现场看五四》、《当代文学七十年》、《“二十一条”与总统的眼泪》、《说说<封神演义>的独到之处》等等等等一系列。
最初听到的是李老师讲鲁迅：《还原大先生》。作为文化人，对中国人来说，鲁迅的“永远在线”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好像每一个中国人都对鲁迅耳熟能详。但是，李老师却讲出了那么多令人闻所未闻的关于鲁迅的内容，让人耳目一新。比如鲁迅出身地主，在中华民国教育部任公务员十余年，官至副司级，月薪达300大洋，包括他为什么去了日本那样的学校等。后来又听了一次他讲五四领袖的音频，也是非常颠覆，知道了五四领袖们原来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些。他的讲座资料详实条分缕析，非常令人信服。
那时，我不知李新宇何其人也，但他的口音很山东，一听就是老乡。淄博桓台人？网上搜索，方知他潍坊青州的。再后来我进入了某些群，群里经常搞讲座，李老师也常是大讲堂的座上宾。因为喜欢李老师的讲座，每每有他出讲，从预报开始，我就拿着小板凳坐等了，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我从不错过他的讲座。
再后来，和李老师有了微信，他又成了我们的群主。那个群叫“学者庄园”，这片土地上那些著名的良知学者很多都在他的麾下。令人唏嘘的是，在风沙漫卷的时代风云里，那个群拆拆建建，几年的工夫已经更迭到十五世了。何其“折腾”。令人感动的是，野火烧，春风吹，每次“庄园”浴火重生，都是李老师亲自一个个把大家拉回来。一位著名学者，一个七旬之人，他热情满怀，不辞劳苦。其用心良苦和谦恭之态，可见一斑。
李老师的讲座信息量太大。最重要的是，他的那些以事实说话的信息，除了开阔人的视野，更是颠覆认知。如果一个人稍有悟性，不管先前多么自我感觉良好地坐井观天，他只要听上一两场李老师的讲座，就会不知不觉从井里爬上来，来到地面，他会知道原来天有多大，地有多阔。他会知道原来坐在井里听那些灌满一井的谎言还信以为真是多么蒙昧无知多么可怜兮兮。李老师的讲座非常质朴非常清晰，不晦涩不深奥不故作高深，只要有文化有一定认知水准，就能听懂。他又是那么谦恭，觉得所有听者都是他的朋友、同道，每次讲座的开篇语都是那样的平易：“朋友们好，很高兴再到这里，和大家一起聊聊啥啥……”。他语气诚恳，语速适中，声调平和。听着听着，你就进入了某种状态某种境界。他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你的三观在春风细雨里尘埃飞落，得以重塑。比如李老师刚刚讲的《<封神演义>的独到之处》，讲得真是独到啊。我少年时在穷乡僻壤看过此书，但不明就里，只记住了纣王妲己及比干等，至今也忘了书里都写的啥了。但李老师一锨一橛地挖掘，把其中的精华和明喻暗喻都挖出来了。比如他说，讨伐荒淫残暴的统治者，摧毁邪恶帝国，境内势力不被看作谋反，境外势力不被看作侵略。因为无论颠覆这个国的力量来自国内还是国外，都是在拯救百姓，孟子有一句话，“诛其罪，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意思是慰问受苦的人民，讨伐有罪的统治者，民悦。而《封神演义》所描写的，正是这样一场充满道义的革命。

李老师还说，历代统治者都充满着自相矛盾，无论是大汉、大唐、大明还是大清帝国，江山都是抢来的。严格说，用现代观念去看，它不具有合法性，但在他们的意识形态当中，打出来的江山夺来的天下是合法的。而在另一方面，成为统治者后，它又必须严防民众再起来夺它的江山和天下。所以，犯上作乱、臣子讨伐君主等，这都是大逆不道。因为历朝历代都有这样一个从革命到反革命的变化过程，思想文化上就有了对革命的一种矛盾态度：颂扬旧的革命，严防新的革命；赞美过去的革命，不准许筹划刚刚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革命。革命好还是不好，应该肯定还是否定，答案就不再统一。对于旧革命和新革命的价值判断，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矛盾。

但《封神演义》在这个问题上却毫不含糊。它的逻辑是一致的，只要君主无道，百姓就有理由，革命就有权利，革命邻邦也不仅有理由干涉他的内政，而且有道义打进去拯救那里的百姓，只要以有道伐无道，就天经地义。统治者是有道还是无道，主要标志在于他是否爱民。爱民就是有道，不把百姓当人就是无道。因为纣王的荒淫和残暴，只要有外敌打来，老百姓都会盼望侵略者，为侵略者打开城门，欢迎侵略者，迎接敌军。因为，敌军是统治者的敌人，却是百姓的救星。这部小说反复写到天意，他说我想请朋友们注意，在这部小说中，天意就是民心。小说的一个可贵之处就是把民心，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了高于统治者的位置上。
听李老师这么一说，我觉得《封神演义》简直就该得诺奖。多么清澈多么现代多么公民社会多么人民至上啊，醍醐灌顶。当然他还讲了小说对忠臣良臣的辨析。让大家听了不断在历史的长河里穿越来穿越去。他讲了1时40分钟。讲完了，我坐在小板凳上，久久未起身离座。我陷入了深深地深深地沉思。
再比如他讲《“二十一条”与总统的泪》，哪个总统，袁大总统。袁总一直就是个反面典型，窃国大盗，不得好死。但李老师为袁总所受的屈辱向他道歉。他说哪有啥21条啊，连10条都不足，这是袁总和他的阁员们据理力争的结果。他说那个政权是亚洲第一个民主政权，那届政府充分表现了他们爱国爱民的情操，他们面对强敌的风骨、尊严和智慧。就是那不足10条的合约，不得不签订时，袁大总统也是老泪纵横。为什么流泪？无奈。本可以打一仗，因为日本下了最后通牒，某月某日某时前，再不签约，就武力解决。可武力解决，军力国力不敌对方，那便是拿着百姓的生命换取面子，何况最终也换不来面子。所以袁总老泪纵横。当李老师讲到这里，我都想想替袁总流泪。而那个合约的签订，日本人认为对他们来说是失败的协定，他们觉得这届中华政府太难对付了。
鉴于篇幅关系，李老师的讲座我不能再举例了。包括他讲郭嵩焘、严复那一课，也是震撼又唏嘘。当时，割地赔款清帝不心疼，和外国通使（建立外交关系互派使节）大清心痛。我浩浩大清厉害国，国中之国，凭什么和你们这帮西夷之蛮人平等相待？那时，排斥西方是主流意识形态，是政治正确。互派使节是被迫的。可郭嵩焘，中国首位驻外使节，作为有见地有视野的外交官员，他出去一看方知中外差别的云泥之距。他和他的弟子严复，把西方的文明一点点引进大清。李老师说他们是盗火者。可几百年过去，他们盗来的火呢？灭了？
打住吧。
某日我转发李老师的讲座加按语：新宇老师的所有讲座，一个字：还原（或叫颠覆）。两个字：拨去迷雾（或叫拨云见日）。
再补充一点。李老师如此渊博厚重，如此饱含忧患的知识分子，可他同时又是谦谦君子。那次他讲《鲁迅与“左联”》，讲完后有个叫“北大叫兽飞天炸酱面”的群友提了一个颇有见地又很犀利的问题。后来李老师回答大家提问时说，感谢群友提问，我觉得群里有高手，“杂酱面”的质疑非常好，我觉得这个问题您理解得比我理解得到位、客观，我完全接受您的观点。我想，炸酱面那天肯定很满意。就此，我们认识了“北大叫兽飞天炸酱面”认知水准，同时也更了解了李老师的谦谦君子风。
何其幸运，听了李老师一场一场又一场讲座，我觉得比读三年研收获大得多——即使去北大读研，你也不知遇上的导师是谁。我一直觉得再好的大学也有差老师，再卑微的大学也有好老师，就像官不配位的人有的是一样。无论在哪遇上李新宇这样的师者，幸甚。
对李老师的讲座，我是如此心仪又心领神会，收获多多。我算他的远房或线上研究生吧。为此，以后谁再问我的学历，我将回答同等学力：硕士。师者，李新宇。专业，文史。
某日我对吾师李新宇老师说，您抽空讲讲孙中山吧，那其中的迷雾也够厚的。他说，可以。我期待着。
后来，新宇老师如我所期，分两次在我们群讲了孙中山——孙文。听了他讲座中的孙文，与我们原来所了解的孙，实在是太颠覆了！他又一次让我振聋发聩。

又及：

2023年8月3日，吾师宋遂良突然发信息给我：“你怀人写人的文章真是有特色，不俗不涩，顺水随风。我想介绍你去写写李新宇可好？”

在发我上述信息之前，其实宋老师已经“擅自”先给新宇老师发了信息：“新宇：我想推荐荣夫人去采访你写一篇你的文章你可愿意？很多人想更多更系统地了解你。“荣夫人”曾是我在山师教过的学生，写过阎纲，丁东等，你应该也是熟悉的吧。如何？”

新宇老师回复宋老师：“谢谢宋老师!很愿意与荣夫人聊天，只是 8 月份我已与人相约在吉林和黑龙江边界走走，大约9月份才能回天津。”

对于新宇老师，除了深度了解他的讲座他的思考、思虑，我也了解一些他的别的方面。比如他的恋爱，他的工作，他从曲师到吉大到南开等，知道他的学子他的同事对他的评价。当然要系统而不失简约地写写他，还需要和他再畅谈一下。我想会有机会的，比如时间合适时我可以参加一下新宇老师的游学活动，听讲座，游历名地，顺便“访谈”，一举多得。

遵宋师所嘱，系统地写写新宇老师，也是我所愿意做并荣幸做的。

再及：

常有读友文后询问，在哪能听到李新宇老师讲座？统一回复，请关注公号“笑哥书房”，那里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