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夫人 | 欣欣然速读阎连科《速求共眠)——一书尽知阎连科
01
看了阎连科新书《速求共眠》发布会梁文道对作者的访谈视频,立马网购此书。其实那个访谈应是2019年春天做的,是我看到的晚。迅速购书的另一个动因是听过张抗抗女士在一次讲座中专门谈过阎连科及他的另一部小说《她们》——张抗抗对阎连科盛赞有加。
还有,一个被人称为最接近诺奖的中国作家(莫言除外,他已经得到了那个奖),一个被人称为最诚实的作家的人——如今诚实是多么稀有的品格,我竟然没读过他的书,所以我一刻也没迟疑就下单了。是为补课兼“扫盲”。
02
书极为好看。我几乎从头笑到尾。说“几乎”,是因为其中也有一部分我笑不出来。故事跌宕,语言别致,构思奇绝,态度诚恳。阅读的过程,甚至我都想是不是该做几期读书的视频发布一下呀,就读一读这本让人一路欢乐的书。因为好看,我一向读书的慢速度也又一次得到了大幅提升——前不久速度提升是读《暮色将近》。20余万字的《速求共眠》读了一天多就读完了;当然,不大能熬夜的我,10日晚上竟读到凌晨三点一刻。阎连科说他的书很多人买了但读不完。是吗?觉得这话有水分。
另外,看来我说自己看书慢也大概是伪命题。怎么看阎连科的书这么快呢?关键看你是否遇到了有趣的好书。
“《速求共眠》是我这辈子写得最有趣、最自由的一本小说。”阎连科说。读后,我见证。我还真没读过这么有趣的书。
03
小说还可以那样写?第一人称,还真是自己在小说中。且其中大部分人物都是真人:阎连科、顾长卫、蒋方舟、李撞(阎连科说是他同村人)等。且书中套着书。书内有一部纪实小说《速求共眠》,有一部同名剧本,有一系列访谈录,有阎连科和顾长卫、蒋方舟等人的生动对话。
阎连科早前写了一部纪实小说《速求共眠》,故事是李撞17岁时强奸了同村少女14岁的苗娟。由于李撞父亲处置得极为共情和得当以及苗娟父母顾虑女儿以后嫁人难问题,最终这个恶性事件竟以施害方与受害者缔结一桩婚缘了结。阎连科给顾长卫、蒋方舟等人看小说,说要改写成剧本,顾和蒋等都对小说不感冒。阎说故事的延展在后面:50多岁的李撞去北京打工爱上了貌美如花的北大毕业生李静。他要改编的剧本是写李撞与李静的关系,还计划在拍电影时他和蒋方舟分别饰演男女一号,电影一律不用专业演员等。他说这部片子将创造电影史的奇迹,他用了一些鬼魅的说辞吊着顾长卫的胃口。顾长卫问剧本多少钱?阎连科狮子大张口:300万。他给顾要了先期费用50万,拿着50万马不停蹄去采访了。采访的过程妙趣横生,同一个故事的传来版本,经对数位当事人的采访,他们说得却大相径庭,驴头不对马嘴。真相在哪里?读者拭目以待,看阎连科这“纪实”剧本下一步如何整合编撰。
04
在读到全书2/3处时,剧本出现了。真是颠覆啊,比起数个当事人说的,阎连科跑得很远很远,远得没影儿了。我前文说阅读小说的时候几乎全程“笑场”,这“几乎”二字的余地就在这一部分落地了:看剧本,我笑不出来了。而且看这部分时,我想剧本应该更名了:《百年孤独》——剧情比马尔克斯笔下的情景孤独多了;以及,看到这里,我也才明白,书名为何叫“速求共眠”——貌美如花的北大硕士李静,竟然举了一块自己制作的牌子公然在大街上去寻求人生的慰藉:走近我,速求共眠。一般人可能会认为李静是个精神病。那个50多岁的农民工李撞竟然走近了她。在约定的时间,他走进了李静的宿舍;走进宿舍后故事发生了一系列反转再反转,九九十八弯,故事不停地节外生枝,但却有些荡气回肠——我认为。
李静挂出“速求共眠”的牌子看似荒诞至极致,但其实,在精神层面,它太真实了。阎连科把“速求共眠”这个果的前因,铺垫得密不透风,太厚实了。许多人,在某种情况下,可能就差举一块牌子了。
阎连科是真诚的。阎连科是悲悯的。阎连科是诚实的。
看看他书中的小说部分,看看采访内容,最后这个剧本的情节显然是虚构的,百分百虚构。但它却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笑不出来了,让人心痛,心堵。且这里没有啥批判现实主义,没有啥讥讽挖苦,没有啥暗指明指的弦外之音。它只不过是在写人生,写人间。
小说可以这样写吗?阎连科说文学没有边界,最好的小说是不像小说的小说,是充满破坏性的作品——冲决一切原有桎梏。
05
阎连科在小说里有很多自我戏谑挖苦调侃。这种自我“作贱”,别人作不出来。他作出来,别有风味,令人忍俊不禁,也让人生出敬意、亲近感。
小说中的阎连科说,把剧本给顾、蒋等人看后,他急切地等待反馈。可一众人的反馈,让他自尊心塌陷,特别是蒋方舟的回复,让阎连科非常“愤怒和仇怨”,他在书中说他一直不能原谅蒋。哈哈,反正那些贬损与蒋方舟无关。应该无关吧。
蒋方舟是这样用手机微信回复他的:
“……第三点,希望阎老师可以谅解,其实我可以永远不对你说,但我忍不住还是要对你说。那个李静,不是一个不读当代文学的人,她对当代文学了如指掌,她是最文艺的女青年,当代中国作家的小说,她几乎全读过。莫言、余华、苏童、格非、王安忆、刘震云、韩少功、阿来(……一大串),她如数家珍,包括对我的熟悉。但她说了令人感到意外的话——她说在中国作家中,有三个人她最不喜欢,看见名字就想扔了他们的书。这三个作家中,其中一个,她说到了你……在谈到你的写作时,她说了这样一句非常值得你思考的话:‘阎连科的小说太装神弄鬼、莫名其妙了’。”
阎连科说,他看到蒋方舟的回复特别是这第三点,气得想把手机一甩扔到哪。他果真不轻不重地把手机扔在床上了。
这段话我看后大笑,估计蒋方舟看后也会大笑。
还有,蒋方舟用委婉拒绝出演电影女主角的方式表明对阎连科剧本的不认可,她如此说道:
“文坛这么小,人多嘴杂,我们俩在一起本来就有人议长说短,如果我俩再真的去演《速求共眠》那电影,演砸了是一场笑话和闹剧;演成了,哪怕有一点点的成功和利益,你我都会被绯闻的口水淹死或被口水的河流冲得没影儿,那时候,我俩一辈子就都别想爬上人岸做人了。”
此种表述,唯阎连科能编造得出来。
书中还有一段对小说家的编排糟蹋。
打工青年本村人罗麦子对阎连科说:
“连科叔,你看你这么有学问,怎么也没弄个县长干干呢,镇长也行啊。你看你这叫啥职业呢,靠瞎编故事挣钱,每天胡编乱造,弄得和真的样。要说世上、社会上造谣,你们才是最造谣的人。你们是靠造谣吃饭的人。可你们造谣政府也不管,法律也不管。别人造谣一句话就被抓走了,你们造谣一本书,政府还鼓励,还发奖状和奖金。政府也奇怪,世界也奇怪。造谣在嘴上就是犯罪了,在书上就成学问了。我靠,想不通,真想不通。”
小说家都是以造谣为业的。罗麦子这发现,高。看了这段,笑不笑由你。
06
《速求共眠》2019年3月出版,封面下端有一行小字:数年沉默后的最新声。但阎连科说,数年里他并没闲着,他写了六七本书,虽然未能出版。他说越是不能出版越自由,想咋写就咋写,反而没有顾忌了,反正不能出版。用罗麦子话说就是,想怎么造谣就怎么造谣。
但这本数年后的“新声”书,阎连科说他是为了出来透透气,是一种呼吸。——嗯,不能光在家憋着。
新书发布会上在和梁文道对谈时,阎连科说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好小说的素材,不管黑暗的光明的。如果放开写,中国很容易成为小说大国,素材太丰厚了。他还建了个议,说作协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搞一个小说大赛,所有作家都去写梁家河,莫言、余华、阎连科都要去写,铁(铁凝)主席你也要去写,大家都去写,是骡子是马出来遛遛,作协拿出5000万或一个亿作为奖金,反正不缺钱,不想写的赶到国外去。
梁文道接着说,赶出国外去,就真成了“文学在外边”了——他们谈话开始时谈了一个话题:很多作家的作品都先在国外发表,然后再回来,成了文学在外边。
但乐观的阎连科还是有些悲观。他在《速求共眠》的后记里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写作的无意义。他想扔掉手中的笔,谢幕。但他又不太甘心。他说,在走向谢幕的路上,多半会碰到一堵走不出去的鬼打墙;可也许,命运足够好,会突然有个新舞台?谁知道?鬼知道!
阎连科在说什么?我觉得,我知道。
(2022·11·14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