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的四月| 观察一棵树 | 樟树十六周

今天是周末，四月的最后一天，吃过早餐后，我下楼来到樟树旁，开始对它进行认真的观察。平时也在观察，晨昏上下班经过时，日间在别处遇到樟树时，都会投以望眼，眼神因为藏着过往观察丰富的信息而不再空洞轻飘。但周末的观察仍是“大餐”，论时间论精细程度都远超平常。

花事高潮渐去，五米开外整体打量，前几周树冠表层无数幼小的花鼓胀起来的花意淡去好多，春天樟树的新绿重新泛起。凑近看，不少花冠掉落，空留丫字形的花柄，像空荡荡的海港怅惘于船舶的起航。一些完成了授粉，红褐色的六角星状支棱着；一些正在开放，还有零星的花苞。

过几天就是立夏，春已暮，春将去，花事渐阑珊，往后的观察何处着落？这恰是庸人自扰，自然界的首要特性是它的多样性，无论是一座山还是一棵树，只要你来，总不缺名堂。这不，我在樟树花那儿刚刚松弛的视线，又被一些新情况给吸引住了。

花冠掉落后空留的花柄，有的的确空余一物，有的却另有生机在孕育。花柄渐渐膨大，尖端处向前鼓出，呈玉白色。听“观察一棵树”大组长夏艳介绍，这是樟树花成功授粉后萌芽阶段的果，膨大部分是果托，尖端部分是果实。四五个月后，这些幼小的果将长成紫黑色的直径6至8毫米的球形或卵圆形果。

近旁，一枚新叶异常。主脉左侧有块卵圆形区域，像是覆盖了一层膜，又分边沿与主体两部分，边沿浅灰白色，主体呈麻灰色。绕到叶子背面，借着透过树叶的光亮，像是照了X光，里面的情况顿时分明。白色的点状物质邻近边沿排成不规则的一圈，圆圈中心略靠下处有一个深黑的点。看这情形，多半是一种虫子在这里营巢产卵，不成想被人类的好事分子窥视。

我继续左左右右打量，又看到新名堂。下面图片上的叶子，中心位置有一团柳絮状东西，下方停着一只虫子。身体瘦削，草绿色，四对脚，后两对较短，朝身体两侧朝后张开；前两对长很多，紧夹身体朝前伸出。它安稳在趴在叶子上，丝毫不以我为怪，就连我为了拍照取光略把叶子掰向上的动作，也惊扰不了它。

经不起好奇心，后来我把图片发到大群里请教，群友们猜测是鳞纹肖蛸，蜘蛛的一种，柳絮状物质是它产的卵。现在回想，它当时的安稳是出于生物护卵的本能，并非胆大不怯人。而当时的我，却是无意中侵扰了它生命历程中的一件大事。

还有一片叶子，主脉两侧布了好些黑色斑点，越靠后斑点越密集，中间散布七个石灰白的点。转到背面，叶子颜色转淡，斑点也趋淡但依然分明。这大概又是一种不知名的昆虫在此安家的缘故。

类似有状况的叶子，在今年新生叶子中占了近三成，在历年旧叶所占比例还要高些。这些外来的生命，对樟树的健康生长总会产生影响，至于是好是坏，有待生物学家们具体研究。但是总体上，生命是一张巨大的网络，万物相互依存，其中既有对立也有合作。樟树在进化中产生的芳香类化学物质，就有对抗昆虫侵害的作用。樟树体量大，一些叶子为虫子看上，作为营巢产卵的处所，对樟树来说也是无伤大雅。所谓的健康，原本不可秉持洁癖性的理解。

这个四月，我一路观察樟树，看它花蕾紧攥，看它枝头初放，看它繁花压枝，直到现在花事渐淡，我见证了樟树生命历程中重要一程。以此为主轴，我在整个小区花园里巡察，在上下班途中左顾右盼，见缝插针地去湖边、去山上露个脸，看见泽珍珠菜、老鹳草、蓬蘽、活血丹等，看见杜鹃、海桐，各色鸢尾花，还有风车状的络石，更看见在高高的树冠上如同战士立于山冈的桐花，满树展开淡紫色云霞的楝花，心上还记挂着树友们众口相传的楸花。春天过于丰饶，我的目光再努力也是挂一漏万。

但这也够了。我不想贪多，有意放慢脚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世界浩瀚无垠，吾将只取一瓢饮，习于在一隅营生，就像一棵樟树，就像一株小草。这倒不是昧于远方的召唤，也不是有意抗拒，而是认为，收集满世界的浮尘，也抵不过一抔林下的沃土，决意“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