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散记 | 观察一棵树 | 樟树46周
每周末来到樟树下,总是一再地对着新芽注目、凝视,观察它精致的螺旋型覆瓦状芽鳞片结构,欣赏它鳞片前端的那一抹菲红,感受它竟日不息的生命律动,想象那片未来的新叶,此刻是如何重重蜷曲在芽的最内里,享受着最精心最细腻的呵护。
这一年来,差不多每个周末的清晨,我都会出现在树下。一条砖铺的小径绕着树脚蜿蜒而过,邻居们在小径上来来去去,或散步,或经过,不算热闹也不冷清。但我未见过有人在树下盘桓,未见嬉戏打闹,更未见有人驻足静观。我在树下仰首伫立,恍然出神的样子,偶尔也引起个别人的注意,顺着我当时的目光所向打量一番,露出些许狐疑,但未停下脚步,更未攀谈交流。
这棵樟树是在小区建设期内移栽的,打一开始即与小区居民相伴;树的体格也不小,位置也醒目。饶是如此,樟树却不曾进入绝大多数居民们的生活世界。树下有一片面积不小的草地,另有一小块黄土地,可以接纳人们的逗留,但我未见有人赏识并领受。人们喜欢在铺着方砖的广场上扎堆活动,或者在远离人群的河畔踱步。樟树下的这方天地,高不成低不就,除了通行少有人光顾。
上周的观察散记里,我写到,一年来的收获最为显著的还是形成了一种观察习惯。现在想来,这种习惯的背后是长期观察的积淀。每一次的观察都是对记忆中以往类似观察的唤起,同时也为记忆增添新的内容,因而,每一次的观察过后,都会在记忆中有所积淀,并且增强记忆的弹性。长期的自然观察,会在记忆中留下层层叠叠的,富有弹性的高活跃的印记,当再一次面对自然物,这些层层叠叠的印记便在记忆中萌动,鼓涌,在暗中牵引目光投向自然。
时下为深秋,无患子树叶在一点点地染黄,每一个周末都比上个周末黄得更深,范围更大,树叶更见稀疏,地上的落叶越来越密。晴天里,无患子树叶随风飘落在方砖广场上,差不多覆盖一半的面积。人行其上,落叶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四个孩子们急速跑过,树叶会跟着脚步飞起。我呢,喜欢缓缓踱步,侧耳凝听页脉折断、叶纤维破裂的碎碎的声音,还喜欢一小团树叶在脚下制造的滑步的感觉。
更别提那种上上下下触目皆秋的季节感了。我站在一棵无患子树下,仰头,褐色的果实、全黄的树叶、半黄半绿的树叶,斑斓的色彩,让人惊叹秋色的富丽;低头,地面凡视线所及之处均散落着暖黄色的落叶,无远弗届;环视,各种深深浅浅的黄,无患子黄、枫香黄、银杏黄,与樟树绿、乐昌含笑绿、桂花树绿等混杂相间,大体平分了视域。我感到自己处于无边秋色的中心,秋意在周遭流淌,将我裹挟,把我带入大自然的宏伟韵律里。
邻近有一棵枫香树,小半树叶已经转黄,但不是无患子树的明亮的黄,而是黄中侵入了少许的白,有点透明。同时,差不多每片叶子都有烧焦状的斑块。
樱花树的叶子差不多掉光了,少许挂在枝头,是橙黄的色调。
低处的银杏枝,让我得以凑近它仔细地观察。它的颜色的变化更加渐进,自上边缘开始转黄,慢慢地向中央向下部推进,在边缘变黄的同时,中间和下部的绿色也在渐渐变淡,两种颜色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个别叶子边缘有烧焦状的色带。
落叶堆是秋天常见的景观。我蹲在它边上,把双手插进落叶堆里,感受它内里的蓬松,慢慢地有暖意升起。抄起一把向上抛洒,有股干草的味道,掺杂些许新除青草的气息。人与自然的相处,无非就是收集这些细微的感觉,敝帚自珍,储蓄在心里,权当无用之用。
嫌小区里的落叶扫得太勤太干净,我踱步到小区处。河边步道上是意杨树的落叶,中间因为人行的原因,落叶较稀,更多的落叶分布在两侧。有时,我会坐在路上——作为农村走出的人,裤屁股脏是从不在意的——静静地守着这些落叶,像孤山深处洞穴里的史茅革守着它的珠宝。有时,作为对我的奖赏,一阵风经过,带来几片落叶在我眼前翩跹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