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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
小西cicero
小西漫谈
2024-06-28
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司马迁·《报任安书》
各位好,这个小号重开以来,除了之前那篇开播稿,之后一直没有文章更新,有读者留言文,说小西你怎么不继续日更了,接着写啊。
我知道这部分问的读者可能是之前养成了每天看我文章的习惯,是我最应该感谢的那部分读者。不过这里实在抱歉,以后更稿的频率可能要有所下降,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经此打击,我没有思路再写下去了,而是为了新号能写的更平稳安全些,我请了一位朋友帮我做发稿之前的预审核,文章凡事他不建议发的,就会在这一步毙掉。
所以两天以来,虽然我也写了加起来能有一万字的东西,但因为统统过不了我们的内部审核,就都没有呈现。
在此向大家道歉了,不是我这几天不努力,而是我们内部在磨合。也不是我不吃一堑长一智,规避那些有风险的东西,而是我们也实在不知道风险在哪里,他们只好从严把关。
帮我审核的那位朋友,我知道他是为我的长远发展考虑,但每当他说“这稿子我建议还是不要发了”的这句话时,我还是有一种想沿着WiFi信号一路追过去咬他的冲动,那一刻的怒气跟丧尸附体一样……
没办法,每次经历这种事,我都觉得自己有种要重新学说话的过程,怎么样的表达更委婉、更安全,都需要一切重来。但我有终归知道,修剪表达,所能避过的终归只是一时之灾,想要真正的安稳,我需要修剪的是我思想中的那些菱角——可又唯有它们是我不愿意退让的。
另外一点,就是虽然新号已开,但重新找到的我的读者并不很多,到昨天为止,一共只有三千人吧。想想自己做了多年,从大几十万一朝至此,还是挺难过的。
兴意阑珊之间,我决定索性搁笔,去见一下我的大学老师。
从毕业作别起,与老师未曾谋面已经有十二年了。我老师当年教会了很多,我的日语和历史专业,想当年都是跟他学的。多几年以后回想起来,我总觉得我对老师的那种感觉,就像鲁迅之于藤野先生——老师虽然教我的时间不长,却封存了我最美好的一段学习回忆,于我帮助甚多。
坐地铁到他家附近,上海突然下起大雨,老师特地撑了伞在地铁口等我。远远看见的第一刻我没敢相认,因为老师比我上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该说不说,我有点心疼老师。
老师倒是不在乎,笑言:“你看我老了吧。”我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不好意思的承认了。老师更加哈哈一笑,说“我看你倒是和学生时代一样,只是比以前稍微胖点了。”
随后是日常的寒暄,相别以来各自的近况,大学时同学的音信,“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真聊起来我才渐渐惊觉了岁月的威力。当年我们这个小群体中同学中,有的飞黄腾达、著作等身,也有的混的不好、渐渐失了音信。老师说这几年来看他的学生倒是不那么多了,疫情的关系吧,我有幸算是一个。
整个见面的过程当中我有一种恍惚感,犹然记得十二年前,我在复旦最后一顿饭局,也是老师请的散伙宴,当曲终人散,离席做别的时候,我其实没意识到我跟那场宴会中出席的很多同学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面了,甚至可能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也许就像几天前,我在之前的号上发表最后一片文章,很多读了那文的读者应该想不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读我文字,之后他们不再能找到我一样。
人生就是这样,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哪个会先来。这世上太多的人,就这么走着走着就散了。
那么又有什么能够记录下我们相处的时光,不让它如同水入流沙一般消散无可寻觅呢?
也许是写作吧?
临别的时候,老师赠了我一本他新编的书,厚厚一本、日文、竖排。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他多少有些嘱我在学业上多做精进、写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的意思。十几年前我从理科转学文科,又从国际关系学院转去学历史,学的很渣,老师是为数不多当时觉得我有闪光点的师长之一,于今他依然说:你的很多想法虽然不符正统史学的传统,但洞见还是蛮有趣的。
可是当初我终究让他失望了,没走学术的道路,做出一番样子来。八年后我靠公共写作积累了一点小名气,当时偶尔也会想,让老师也为我增光几分。而如今这些却又一朝散尽。我站在了重新开始的原点上。所以我捧着老师赠我的书,那一刻心情很复杂。
朋友会离散,机缘会消失,积累的财富与名声会一朝散尽,公众号更是指不定哪天就“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可是有一种东西是恒久不灭的,那就是那些曾经看重你的师友们的殷切期望与目光。
为了这些,我也应该勤奋下去,工作下去,真做一点有价值的工作,不让他们失望。
聊起失望,我又想起司马迁与他好友任安的那段公案——司马迁因为在众人诺诺的时候为李陵说了一句话,惨遭汉武帝那老王八蛋的宫刑。放出来以后任安就对他很失望,觉得他不仅仅生理上被阉割了,精神上也是,居然不再敢说话了。写信去指责他。
司马迁接到信后很长时间没回,直到后来任安因为卷入太子巫蛊案下狱论死,司马迁才写信回他,说明自己的心曲。
小时候读这一段的时候,我总是不理解,觉得司马迁这么干是不是因为和任安败了交情啊?所以在他临死前,偏要骂回去?
后来年纪大些了,才发现不是的。因为口语之祸受了宫刑之辱的司马迁,已经丧失了对外人辩解自己心曲的兴趣。但唯独好友任安,他不希望对方带着对自己的误解阴阳两隔。
所以他写了《报任安书》,说明了自己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为了写出一本能够对得起自己人生,和那个时代千千万万人的人生所遭遇的苦难的长卷。“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是的,“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那些遭遇挫折,却依然坚持下去的人,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生计而生计、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他们觉得不甘心,觉得自己没有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我总觉得,怀着这种信念而坚持,不算是耻辱,是荣耀。
我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匆匆作别了我的老师,踏上回程的地铁的。老师一直送我到车站门口,我坐上车,拿出手机,写下了这篇日记。
行笔匆匆,只写了一些感念。但我想,以后不妨这样吧——为了从一心为我安全的朋友那里过审,我会多写一些历史的、文化的、安全的东西。如果还是过不了审核,那么就更一篇如此的日记。以防那些一直等着看我文字的朋友顾念。
如此,我仍会日更,只是文章若失去了之前的锐度,还望大家见谅。人生不易,我们就先保证难得重聚的我们,不走散,继续行走下去。
活着,是为了写下去,
司马迁曾以此报任安,
我愿以此报您,
我的老师,
我的朋友,
我的读者。
就这样,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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