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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

《抓娃娃》,一个中式中产育儿的鬼故事

小西cicero 小西漫谈
2024-07-24
如何用喜剧的手法拍摄一部恐怖电影。
各位好,这两天在家休息,昨天去看了沈腾的新电影《抓娃娃》,有一点感触,写在下面,因为近期懒于在公众号写作上过于用力,就用写起来最方便的条陈体一二三四的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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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娃娃》是个讲述沈腾扮演的“西虹市首富”倾尽家财“穷养”孩子、立誓让他考上清北的喜剧片,但要我说,这个故事本身在立意上就蛮搞笑的。

它让我想起那个笑话,说一对村夫村妇坐那儿想象皇上皇后的生活,村妇说“当家的,你说皇后娘娘做饭不得用金锅金勺子啊?”村夫接话,说:“那当然了,我要是当了大皇帝,马上封我家老大老二老三当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还要定条规矩,今后全村的粪别人都不许掏!只能专供咱家地里施肥用!”

是的,谈到跨阶层想象的难度,很多人第一反应是想起了晋惠帝那句“何不食肉糜”,强调上层阶层想象下层阶层生活的难度。但大多数人往往忽略的是,其实下层阶层向上想象要比前者难得多的多。很多想法甚至一说出来就荒诞可笑。

就比如西虹市首富穷养孩子考清北,这个创意严格说来就是个不亚于“我要当了皇帝,全村粪都归我!”的笑话。因为你看看现实,别说首富了,哪怕中产上层都压根不在这个赛道上进行竞争。“继承家业”一定要清北工商管理系?去外国读书不香吗?而且你知不知道现在各大名校都有收费死贵的MBA,专门替老板或老板的儿女们圆这种名校梦?

白天不懂夜的黑,把对未来的希望都押注在孩子高考考个名牌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将来一夜翻身这种事,其实高度集中于中产中层及以下的群体中。因为只有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才既没有能力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和环境,还有余力和心念想去蹭一下阶层向上跃迁的教育末班车。于是就有了那么强力的高考崇拜,把家从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搬到市中心老破小甚至地下室,就为了孩子能上个重点小学、重点初中,这样看上去有点蠢,实则确实比较蠢的事情,也就是广大中产能干得出来的。
《抓娃娃》这部电影,其实是拍给这部分人的“教育狂想曲”,是城市中产们的“我要当了皇帝,全村的粪都归我管”。

2

如前所述,如果你真的富到了片中首富马成钢那个阶层,你多半是不会担心自己的子女能不能“继业”的,因为这些站上事业顶峰的人,往往都是自己人生路途上的成功者,他们已经证明了自我,完成了自己人生的执念,不需要再通过培养下一代完成什么自己人生的补完。
所以你可以看到那些现实中的富豪们对自己的子女反而会采取更加开明的“放养”态度。任由他们自由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因为他们知道人生不是路途,是旷野,子女的人生也不是完成自我人生残念的“二周目”,而是他们完成自己所爱的机会。

相比之下,热衷于给自己子女制定什么“接棒人计划”的,其实有且只有中产,尤其是中国中产。因为中产们活的这小半辈子确实是太不容易了,他们靠自己的努力拼搏、放弃了很多自己的所爱、好不容易获得了目前的地位和收入。一方面,想要爬的更高的未竟执念折磨着他们。另一方面,回首自己的成功历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种人生经验又会成为他们执着的人生信条。

但实际上,真正追究起来,你会发现童年的吃苦与成年后的成功,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这件事情其实是非常存疑的。

中国过去的四五十年,一直处于经济高速增长期、机遇也批量的爆炸,很多人的生活环境一年一小变,十年一大变,这样环境让身居中产的父母们回顾起自己的童年时,往往会有类似剧中马成钢对儿子说的“我当年哪有你这个环境!”的说不清到底是感叹还是嫉妒的感慨。
而这种感慨进一步推演,又会推演出一种“我如今的成功(半成功),都是因为当初自己吃了很多苦”的自我肯定,这种自我肯定是如此的难以撼动,以至于进而转化为一种“让孩子吃苦”“穷养孩子”的执念。

但实际上呢?它很可能是错误的。那些感叹自己“从山沟里走出来不容易”“童年吃了很多苦”的家长,不妨反思两件事——第一,如果吃苦是成才的充要条件,那么当初和你同样在吃苦环境里的童年玩伴,如今都哪里去了?第二,你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从当年吃不起肉的穷孩子如今跃升为小中产,到底更多的应该感谢自己的努力呢?还是历史的大势?

3

其实从主角给儿子起的“马继业”这个名字,到片中培养孩子的“接棒人”计划,你都能感觉到片中弥漫着一种情绪,叫“阶层沦落”焦虑。片中的主角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劳力的培养自己的孩子“继业”“接棒”?说到底,是害怕自己的孩子培养不好,“败家”,守不住自己创下的那份家产。这种情绪确实也是国内许多中产普遍弥漫的一种焦虑,哪怕在我们小时候,不知多少人就受到过家长“读不好书,将来去要饭”的恐吓。

正因为这种焦虑的长久存在,才让家长的鸡娃和学生们的死拼看起来如此的顺理成章。

而说起来对“败家子”的恐惧不仅当代,遍览中国历史你会发现它也弥漫在我们的历史中。中国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并且我们大多数人会把这个古语当做铁律,并默认富裕的中上之家三代之后大多沦落破家的原因,是子女中有人不争气,在锦衣玉食的安乐窝中被养成了废物,最终守不住家业。

可是我们要问的一个问题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需引用太多的严肃历史论述,只需要看看曹雪芹写的《红楼梦》你就会发现不是这样的。《红楼梦》中贾家的败落,固然有子孙“不肖”,不如开创基业的祖上那么英武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贾家这种家庭,它的富贵本身就是依附于皇权得来的,在圣眷优渥的时候,固然你可以大富大贵,可是一旦龙颜震怒、皇上翻脸,抄家灭门之灾顿时就来了。所以如果你是贾宝玉,你怎么“肖”,才能善保家业,让父亲和列祖列宗满意?一心读书、考科举、到朝廷里去当个六七品的官员,就能保住家族不沦落吗?

曹雪芹没把《红楼梦》写完,但我看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也难。夫大厦之将倾兮,独木难支。
古代中国阶层流动的非常剧烈的、就像好了歌唱的一样“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而这种剧烈,本质上是由于皇权主导分配一切、个人和家族私产得不到丝毫可靠保护造成的。文人墨客们只是不敢冒“指斥乘舆”的风险,才把它硬说成了“儿孙败家”。
实则呢?儿孙也很冤枉,我摊上了那个年头,我能咋办?
实际上,教育与阶层是否沦落,这两者关系是不大的,贾宝玉如果最终沦落去要饭,主要原因不在于他读不进圣贤书,而是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身上会变成一座山。

谈到“贵族教育”,人们往往会羡慕英国人,前几年经济烈火烹油的时候,富豪们还流行让孩子学英伦贵族骑马喝红酒什么的。但事实上,英伦的贵族教育虽然悠久,实则到底是否对“守家业”有效是非常存疑的,更可能的情况是,英国作为现代社会的先发国家,更早的签订了《大宪章》等尊重和保护私产的法律制度,并从贵族一步步下沿到中产、而至全民。是法律先保护了每个阶层的人,让其只要谨慎节制、就不会发生沦落,而后才有了贵族代代相传的传统和依附其上的教育。所以贵族教育本身并不保证贵族身份不沦落,而只是贵族传承的副产品。这个次序不要颠倒了。

而在我国古代,短则几十年,多则一两百年,社会阶层就会随着王朝和社会整体秩序的倾覆发生一次大轮替,财富和地位会在血雨腥风中经历一次重新安排。所以“富不过三代”这个经验能成立,多半不是中国儿孙特别不能守业,而只是他们摊上了“乱纪元”,比祖宗们更倒霉一些而已。

这种背景下,像《红楼梦》里的贾政或者《抓娃娃》里的马成钢一样苦心教育儿子考功名来“善守家业”有什么意义呢?毋宁说,像薛蟠或王多鱼一样及时行乐,也许才是基于这种经验,最有效利用财富幸运的生活方式。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自古“暴发户教育”实则总是大于“贵族教育”的原因——如果财富明天就有可能消逝,那挥霍就未必是愚蠢,反而算是某种明智。

想要改变这种轮回,需要教育的显然不是孩子。

4

《抓娃娃》这部电影看到最后,你会觉得它显然是烂尾了,但似乎又说不出为什么。

这部电影从构思到镜头语言,显然处处在致敬《楚门的世界》。但在影片的结尾处,楚门与给他安排了这个虚假的世界、欺骗了他前半生、像父亲一样的导演,其告别是非常决绝的:

“Good morning, 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早安,假如再也见不到你,午安、晚安、夜安!)”

但在《抓娃娃》中,当儿子推开大门,跑向真实世界之后,导演却给同样欺骗和扭曲他人生的父亲加了这么一句最后的台词:“晚上还回不回家来吃饭了!”

同样是最后一句台词,两者的价值观倒向是不同的。

《楚门的世界》中主角与导演的告别是决绝而严肃的,电影虽然没继续拍,但我们能猜到楚门走出摄影棚之后将与他脱离的那个巨大的“原生家庭”极少甚至再无什么联系。

而在《抓娃娃》中,导演最终不敢作这样的抉择,影片的最后以字幕的形式表示儿子在第二年还是(遵从父愿)回来复读参加了高考,所做的唯一一点能动抗争,也不过就是把志愿改了一下而已。

这就对电影的结局产生了极大的意义消解。让孩子的出走变得像一场与父母的娇嗔打闹。

当然我们能理解导演,这样安排,一方面是因为中国人的受众文化不能接受儿女与父母的过度决裂,如果电影拍到最后,儿子给父亲留下的是一个决绝离开的背影。很多人一定会站在父亲角度去思考,觉得“供你吃供你喝,结果养了个白眼狼”之类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个想法在多数受众的脑中还是非常根深蒂固。

如果说《楚门的世界》里导演的地位既是楚门的父母又暗喻上帝,那么现代国人在看待子女与父母关系时的态度,可能还没有西方人看待人与上帝之间关系来的平等、开放。

第二个原因,恐怕是因为导演也没有办法回答,一个孩子脱离了父母给他规划的高考考名牌大学的人生道路,还有什么更好的人生之路可走。当然,一个现实中的富豪之子,选择道路也许是很多的,但还是那个问题,《抓娃娃》是一部套着“西虹市首富”外皮、反映中产焦虑的电影。对于广大中下层中产而言,儿子高考情绪崩溃与父母大吵一架,出去撒野跑一圈,回来复读、来年继续考,真的就是他唯一合理的选择。

现实的引力是沉重的,梦想总要落地,奔向自由是人人的向往,但这个奔赴是有代价的,在有些环境中代价过于巨大,这种梦连编出来的可能性都没有。易卜生当年写《玩偶之家》,鲁迅却一定要追问“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我觉得倒不是两人谁对谁错了,只是两者身处的环境有所不同而已。鲁迅会比易卜生想的更现实,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更能感受到生活引力的世界里。
好的喜剧的内核总是悲剧,但《抓娃娃》不算是一部太好的喜剧电影,究其原因,我觉得是因为它的本质是一部恐怖剧——它用狂想的手术刀切开了中式家庭关于亲子、关于教育、关于防止阶层沦落的许多致命真相,却又点到为止,不肯撕开。
这是这部剧的意义,但也是它的遗憾。

全文完
不知不觉写了4000字,就到此为止吧,文章的最后想求一波大家的支持,重新起号并不容易,也知道不再写时事选题难以那么吸引受众,但如您所见,在众多难以言说的难处中,我同样尽力了。
多写写影评也不错,愿您喜欢。
就这样,大家晚安

另外,关于普通家庭还要不要鸡娃这个话题,明天跟《冰川》的任大刚老师有一场辩论,想听的朋友预约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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