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第一精神分裂孙权先生的心理分析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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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昨天《头风难愈,今起免战》一文,我顺手提到了曹操和刘备,有朋友建议我顺手开个三国系列,因为西游的坑还没有填完,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不过,兴之所至,倒是想写一篇独立的文章,聊聊三国历史上我觉得一个最有意思、却被误读最多的人物——孙权。
说来也有趣,读三国,有人喜欢曹操,有人喜欢刘备,乃至诸葛亮、关羽、赵云、张飞、周瑜都各有其粉丝,但说唯粉孙权的人,我在现实中真还没见过。
想来想去,古代诗人中大约也就只有辛弃疾,所谓:“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听听,就算要夸一句孙权,也得排在曹刘之后。
为啥呢?
因为这个人的行为,在《三国演义》里确实太精神分裂了,让常人难以理解,进而喜欢他。
孙权这个人,在如今的网络上有一个“雅号”,名叫“孙十万”。寓意讽刺他打仗实在无能,带着十万士兵打一个合肥城打了好几次,每每无功而返不说,其中一次还被张辽领着八百骑兵赶的满山跑,成就了“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名气。
而除了打仗弱鸡之外,无论演义小说还是正史当中,孙权领导下的东吴势力在魏蜀吴三方的角逐中,展现的似乎也是一种“情绪稳定的精神病”状态——做事总是一蒙一蒙的,在两个极端之间来回颠倒,不仅超乎对手预料,也往往超乎盟友预料。
你看在曹操北伐、收了荆州,写信给他说自己“今治水陆军八十三万,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的时候,他的选择是“联刘抗曹”,倾举国之兵的热心拉了刘备一把,对此罗贯中都不理解,给他偷偷改成了“会猎于吴”,还浓墨重彩的展现了诸葛亮怎么施展外交才干说服他去管这个闲事。
赤壁之战打完之后,正史可没有三气周瑜的情节,江陵是被周瑜花了大力气从曹仁手中抠下来的。可是孙权不但表奏刘备为荆州牧,当刘备提出要到江陵去上任的时候,还把苦心打下来的城池借给了刘备。于是才有了“借荆州”的千古之谜。
而且光借荆州还不算,孙权还做主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刘备,正史当中没有周瑜施美人计,把刘备吊来囚禁或者杀害的说法,嫁就是嫁了,年方二八的妹子,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叔,孙权为了结好刘备其实是下了血本的。
但你要说孙权待刘备集团这么好是一心想要实践“联刘抗曹”的计划吧?似乎又不然,就在在刘备真的入蜀、拿了汉中,日渐做大,尤其是关羽攻打襄樊,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打的曹操几乎要迁都,似乎孙刘联手撼动曹魏优势地位初步实现的时候,孙权居然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刺了自己的盟友。孙权派吕蒙白衣渡江,直接抄了关羽的后路,一战擒拿了关羽。而且擒拿住关羽还不算,擒住之后连犹豫都没犹豫,立刻就把关羽给杀了。
我记得小时候读《三国演义》小说的时候,为关公伤心之余,总觉得孙权杀关羽这一段显得特别仓促,而且弱智。
是啊,你杀关公杀的那么急干嘛?
长大后读《三国志》正史,就觉得更不可理解。孙权这个时候当“主公”也有年头了,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三足鼎立之势已成吗?自己动手杀了关羽,甭管真实历史上有没有“桃园三结义”的桥段,关羽那都是刘备心腹爱将啊!
杀了关羽就等于把刘备集团的仇恨值全给集中过来了,一点和谈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而吴蜀相争,又给了曹魏一个天大的坐收渔利的机会,如果不是这个时候曹操也死了、曹丕急着要搞代汉自立,可能三国在历史上出现的机会都没有。
而东吴的这次突然翻脸,也大大出乎了蜀汉的意料,三国解读圈里一直流传一个阴谋论,觉得关羽是被刘备集团卖给东吴的,要不然为什么关羽这么放心的去打襄樊,对东吴的偷袭一点准备都没有?但事实上,回到当时的历史情景,刘备集团是很难预料到孙权的这次背刺是如此果断和决绝的。在北向局面已经打开的时候擒并杀了自己盟友的大将,这大约相当于斯大林1943年兵渡白令海峡去打美国的阿拉斯加,还在那里搞大屠杀——虽然那个地方以前是你的吧,虽然兵不厌诈吧,但你背刺盟友好歹也得挑个时候,或者留个缓吧?
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对东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真的是,大人谁能干出这事儿来。
这些有着神经病般“测不准”气质的外交举动,再加上孙权晚年突然变脸,利用夺嫡斗争大杀功臣、名门。让写《三国志》的陈寿都看不懂,在评中直接说孙权:“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然性多嫌忌,果于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胤嗣废毙,岂所谓赐厥孙谋以燕冀于者哉?其后叶陵迟,遂致覆国,未必不由此也。”翻译成白话简单的说,就是孙权这人有点像勾践,勾践什么人啊?忍是真能忍,狠起来是真狠。一朝翻脸,反噬起来不认人。但东吴亡国,实际在行为不稳定、超出常人理解的孙权这里就留下了祸根。实际上,不仅吴国的兴亡,简直可以说,三国之所以能成为三国,都是孙权一生中诸多测不准的决策所造就的。如果他当初不联刘抗曹,提前当了“大魏吴王”,三足鼎立的局面无从出现,如果他不背刺并擒杀关羽,这种局势又无法长期持续。所以曹刘其实都得靠后,孙权才是那个“改变三国”的男人——以他做事的常人之不可测,不着调。那么孙权这种测不准行为的背后,究竟有何逻辑呢?真的只是目光短浅,只图荆州么?还是一个任性而为的躁郁症患者?要理解孙权的行为,尤其是他对刘备的态度,我们不妨从一个被《三国演义》和正史都忽略的人物说起,这人便是刘繇。刘繇这个人,在东汉末年一出场,有点“加强版刘备”的意思,他是东莱牟平(今山东省烟台市)人,也是北方出身,也是汉室宗亲,只不过血统上比刘备那个“中山靖王之后”要靠谱的多,其父亲曾拜太尉,由于出身十分高贵,又是宗室,再加上也曾“信义著于天下”,所以在兴平元年(194年),他就被任命为扬州刺史,掌管后来孙氏集团起家的那片地方。那么孙权的哥哥孙策领头的孙氏集团,到底是怎么把扬州从刘繇手中夺下来的呢?说来真的非常有意思,你去看正史《三国志》,会发现刘繇这个人的传记,居然是被收录在《吴书》当中的,也就是说,本来是扬州刺史、后又任扬州牧的刘繇最后居然成为了过江而来,鸠占鹊巢的孙策的半个手下。而孙策收取江东的手段,也并非完全是演义小说中那么单纯的靠打,而是一边打击,一边拉拢,击破忠于刘繇的樊能、于麋、张英、薛礼、笮融等人,拉拢太史慈这样刘繇从老家带来心腹将领,和张昭、顾雍这样的本地豪强势力。孙策还动用结亲的手段,把自己的几个妹妹、女儿都嫁给了当地望族,比如顾家、朱家等。孙策甚至还和周瑜一起娶了大小乔——正史当中的大小乔可能没有演义中那么绝色,但她们的父亲,演义中的“乔国老”——桥蕤可是当地响当当的地头蛇,袁术当年称帝的时候,为了安抚他都给了封了一个“大将军”,相当于国防部长,位在三公之上。你想想这人是个什么形象?所以真正历史中,孙策其实是用这种“边打边拉”的手段,最终为孙家夺下了扬州这片“基业”,而那个名义上“扬州牧”刘繇,在这个过程当中是一点点被架空的,他名义上扬州牧的官位其实一直干到了死,只不过这个时候,扬州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地方武装,都已经听命于孙家了。甚至刘繇本人,死后都是孙策给他发的丧,他的子孙后代,后来都在东吴的朝廷里封侯做官,堂堂汉室宗亲、一方诸侯的刘繇,居然就被孙家这么“润物细无声”的“化”掉了。这里我们就要说一下,真实的三国历史和小说给我们带来的观感的一个最大的不同:我们在看小说的时候,受限于“三国演义”这个名字给我们带来的先入为主的观念,和中国历史越到后来越浓重的人身依附观,总觉得“群雄”之间的界线,宛如三国游戏一般是泾渭分明的。张飞关羽是刘备的武将,蔡瑁张允是刘表的曹属,谁是谁的主公、谁是谁的属下好像那么明显。但真实东汉末年,其实反而恰恰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那么一段历史。东汉末年发生的最大的大变化,是中央皇权的衰落,而秦以来皇权制度本来是除了皇帝之外不承认任何绝对权威的。所以董卓乱政之后,各地蜂起的群雄、“主公”们对于他们的手下其实都处于一种类似“僭主”的地位。你能找到新的权力叙事为你背书、或者枪杆子硬、亦或者能笼络住人心,你才是一方诸侯,否则人心一旦离散,管你是什么扬州牧、荆州牧,指挥不动辖区内的豪强,你就是一介匹夫。所以各地群雄的真实势力,不仅取决于其地盘有多大、地盘之内有多少田地、人口,更取决于他所采用的权力叙事是否成功,动员效率如何。这个被隐藏起来的规律,其实在袁绍、袁术、吕布、刘表等人败亡过程当中其实一再显现过。而那些最终做成功的曹刘孙三家,归根结底,也都是“权力叙事”的成功——找到了一个让地方豪强不得不听令于自己的叙事逻辑。其中曹操的权力叙事最为简单有效——“奉天子以讨不臣”或曰“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是大汉丞相,我重树了皇帝权威,你们怎可不听我的?这个叙事最容易被接受刘备则选择了一种类似“克里斯玛型”的权威叙事——入我集团的人都是我兄弟,我礼贤下士,我食则同桌、寝则同床,我让你不好意思不听我的。这个叙事效率比较低,但一旦成功最为牢固。而孙策得到江东的方式则有不同于两者,如前所述,他又打又拉,硬是用李代桃僵的办法从刘繇手中抠下了江东地盘。在历史上,很多孙策即便用武力征服的江东地区,其太守和县令都是保留旧人担任的——孙家不追求把当地原有势力连根拔除,你只要认同我的权威,有事的时候听我招呼就好了。甚至孙家还为了这种权力叙事专门搞了一个军事制度,这就是东吴一直执行到它灭亡的“佃客部曲制”。准确的讲,三国时代的魏蜀吴其将领都有部曲,但吴国在这方面执行的失最彻底的,该制度非常类似于欧洲后来的封建分封制,孙策手下的大部分军队都完全是属于各个将领的私兵,这些私兵战时跟从自己的领主出征,平时则完全是这些将领田产上的佃客。简单地说,东吴集团用这套最大限度授予属下封建权的办法极大的收买了本地豪强的人心,最终才李代桃僵的占据了扬州。这种权力体系有一种习惯了中式帝制叙事的人们难以理解的“松散但稳固”的属性。它能解释三国时代的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孙权一旦过河打合肥,带了十万兵也能被张辽一阵冲散——因为除了少数嫡系,兵都是江东豪强凑份子出的,死自己的人,地打下来给主公,谁肯出力啊?可另一方卖你,三国时代最辉煌的两场防守战——赤壁之战和夷陵之战,却又都是东吴获胜。因为面对外来入侵,本地豪族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时候,是可以爆发出最强大的战斗力的。诸葛亮在隆中对中评价孙权势力叫“国险而民附”,这个评价非常精准但难懂,以至于“民附”在有些版本的演义小说和其衍生作品中被改成了“民服”。但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区别重大。首先这个“民”说的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当地豪强。随之,“附”和“服”的区别则在于后者要求的绝对的听令服从,而前者要求的只是“依附”——准确地讲,江东的豪强不是真的彻底向孙家称臣了。而只是依附于势大的孙家,看到给他们融资分红方案比朝廷派下来的正经州牧更有吸引力,就纷纷“依附”与他。与他形成一个“门阀共和国”。或者说,后世辛弃疾对孙权的一个评价可谓精准,“坐断东南”——什么叫“坐断”?就是我在这一方垄断了权威,我的权威虽然不紧密、但稳固。是一种类似《冰与火之歌》中坦格利安家族面对七国式的威权。那么东吴的这种权力叙事与孙权对刘备前后态度的剧变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答案很简单,你把刘备想象成另一个刘繇就可以了。一个人乃至一个团体,在一件事上成功之后,往往就容易产生路径依赖。总是想要在之后复刻这种成功。如前所述,孙策当年夺得扬州,所采用的就是名义上尊重刘繇这个“汉室宗亲”、扬州牧,实则私下里一点点挖掉他的手下、根基,最终甚至把刘繇本人也化为其臣属的方式进行的。那么这件事成功了第一次,孙吴集团就想在荆州复刻第二次,孙权本人更是想通过这样一次复刻证明自己不比父兄差。所以你看《三国志》里的鲁肃传,鲁肃在刘表死后,说服孙权派他出使荆州去见刘备的时候,跟孙权说的非常明白:“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划重点,“寄寓于表”,“说备使抚表众”。也就是鲁肃的逻辑其实是这样的,刘表和刘备原先是什么关系啊?被寄寓与寄寓的关系,也就是刘备原本是依附于刘表的,两者也是类似于孙策与张昭、周瑜这些大将、名臣一样,说是君臣又不是君臣这么处着。现在刘表没用好刘备这个人,那咱可以把他们这个关系接过来啊!让刘备转而依附于咱们,说备使抚表众”,这样一来,半个荆州的地盘不就被我们拉过来了吗?而鲁肃这段话背后其实藏着在当时孙吴集团的环境下不需要说出的后半句阳谋——让刘备像当初依附刘表一样依附于孙吴。孙家是(自认为)有信心把刘备集团以他家修炼到极致“化骨绵掌”给融掉的,最终依附变成了臣服,半个属下变成了真正的属下,孙吴的这笔长期投资不就收回本来了吗?实际上,在正史中你会发现,孙刘联盟的前期,孙权集团内部对扶刘还是吞刘的核心争议,就在于这个允不允许刘备“寄寓”上。连吞刘派的代表周瑜给孙权上的遗表,其中说的也是“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孙权从来没有把刘备看做一个平等的盟友,而是依附他的从属。什么?你说刘备堂堂汉室宗亲、天下枭雄,凭什么依附你家手下?想当年的刘繇不也是汉室宗亲、天下枭雄么?人家刘繇汉室宗亲还更正宗呢!讨董联军里还有一号呢。他都能被我孙家臣服,怎么刘备不能呢?而如果站在这个角度理解,孙权在和刘备之间的之后的“蜜月期”里的种种“慷慨大方”,就可以理解了。为什么愿意表刘备为荆州牧?还把正史里自己打下来的江陵“借”给他去上任?因为刘备“依附”于自己么,主君为了封臣更好的发展,最终自己发展,多给他一块领地又有何妨呢?此外孙权把妹妹嫁给刘备的做法,也是在刻意效法他的兄长,其实孙权同时期不仅嫁了妹妹,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的其他属下,有些孙家女性,像其女孙鲁班,还嫁过好几次。联姻其实是孙家笼络依附于他的势力的常用手段,东方哈布斯堡了属于是。这个角度还可以解释一点,就是正史当中,孙权为什么一度会作出越过刘备所在的荆州去打刘璋的益州的决定(是的,正史当中这不是周瑜为了“换荆州”的自作主张,益州多难打啊,打下来拿它才换半个荆州,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如果孙权把刘备只是看做了平等的盟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想做这个军事动作的,因为这是标准的“越国以鄙远”,跨过一个国家去打另一个国家,补给线全捏在人家手里,万一同盟翻脸,你这不是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吗?只有一种可能,孙权才会这样做,那就是他其实一直把刘备堪称自己“从属”和“依附”,鲁肃在上门联系的时候说的明白么,刘备先前依附刘表,现在让刘备依附咱东吴,刘表把新野借给刘备,咱把江陵借给刘备,一样的性质么。我凭什么不可以越过我从属的地盘去进攻益州呢?可是,所谓“孙刘联盟”的破裂也是从此时开始的——刘备可能从来没有把自己和孙权的关系,看成是他和刘表之间那种依附和被依附的关系。或者,也许他刚刚借江陵的时候还不得不认同这种关系,但等到打下了荆南四郡,并且打算按照隆中对的策略进取益州的时候,他就不甘于如此了。《演义》里吕布说得好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久居于人下?”对吧。说正经的,虽然演义里这么说,但在真实的历史上,却不是所有“天下枭雄”都总想着要称王称帝,居于人下这事儿大部人认都接受。像刘繇、张绣乃至后来当了“大魏吴王”的孙权自己那样,打拼到一定程度,然后被迫或主动依附于一个更大的势力,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样吃香喝辣一样不缺,日子也过的美滋滋的,这才是当时人的一般志向。
你看当时刘姓的那些宗室,就更是如此了,除了刘繇外,什么刘琦、刘琮、刘璋,乃至刘备生的那个儿子、蜀后主刘禅,都是这样的货色。刘禅说的对么:“此间乐,不思蜀也!”反正皇帝位置只有一个,费那个劲,一定要强这个天下干嘛啊?而三国时代争雄失败的主公们,下场远没有后世同行们那么残酷。汉献帝刘协最后都当山阳公得了个善终,大多数人预感到自己拼不动,是愿意当附庸得个安乐的。可是孙权失算的地方恰恰在于,刘备这老小子,恰恰是个“二般人物”,照理说,你都五十多,那年头土埋半截的人了,我把妹妹嫁给你,表你当个名义的荆州牧够意思了吧?可刘备恰恰不愿意再当孙氏集团的这个依附。他看到了机会,就想去争取,就想自己当皇帝。你看他把两个儿子一个起名刘封、一个刘禅,连起来就是皇帝才能做的封禅,可见他有多么执着这件事。这一点,说的不好听就是“枭雄之姿”,或者周瑜警告孙权的“刘备寄寓,有似养虎”——你让这种人寄寓在你荫蔽下,想让他当刘繇第二,成为你的从属那是不可能的,这人喂不熟。但说的好听一点,也可以评价刘备“穷且益坚”“老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年纪一大把了还非要拼命当这个皇帝,想“复兴汉室”,“让大汉重新伟大”,这是一种很难能可贵韧性与品质。所以刘备才是英雄。而这样的人对志同道的属下是最有魅力的,因为他们知道老板不会退,自己跟着混一定能封侯拜相。而不会屈身当臣下臣。于是关张赵、诸葛亮、庞统、法正都愿意跟他。你看刚在美国胜选的特朗普,是不是也有这个味道。年纪一大把还一定要再战一回总统,所以他对支持者有无穷的魅力。所以孙刘两家的蜜月期结束,本质上是双方对彼此关系认知明晰后的最终破裂。当刘备先哄骗着孙权罢兵不打刘璋,随后自己有进入蜀中夺取了益州。他用了最恶毒的话去骂了刘备:“猾虏,乃敢挟诈如此!”——孙权这个时候终于认知到,对于其他依附者所使用的“化劲”在刘备身上用不了了。刘备压根不认孙权这个“半主上”,甚至还秒变汉中王、乃至皇帝,“龙骑池中物,乘雷欲上天”啊!这个时候孙权为了及时止损,更为了震慑其势力范围内其他那些还没有说清关系“依附”,他就必须得跟刘备翻脸,惩治这个“叛徒”。而反观刘备集团,他们是无法,也不愿意识到这种孙刘两家彻底翻脸的可能性的。因为刘备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孙权是对刘表那般的依附,既然不是依附,何谈背叛?咱俩是平等的盟友关系么。所以刘备集团第一时间没有看到这种翻脸的风险,还在开心在襄樊和汉中两线作战。也从这个角度,你能理解为什么孙权为什么一度想要和关羽结个儿女亲家,而正史中的关羽却“辱骂其使,不许婚”。很多人这里都觉得这里是关羽高傲,坏了事,你主刘备当初都能跟孙权妹妹结婚,你现在嫁个女儿给孙家怎么了?但是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当中,结亲这件事,在江东孙氏那里一直是各地方势力向“坐断东南”的孙家表态依附效忠的表征(袁术当年给吕布也玩过这一套,让他嫁个女儿过来),刘备当年在势力弱小的时候,娶个孙家妹妹含糊一下是可以的。可是在双方关系已经恶化、不得不说清楚的当时,如果关羽私自许下这门婚事,就等于表态脱离(或者至少疏远)刘备集团,向孙权集团靠拢,这是关羽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所以不仅不能许婚,而且要骂,明白的表示了,我辖下的半个荆州和你孙权已经没有半点从属关系了。这是孙权最不能忍的,所以背刺后不仅抓获了关羽,还要杀他。因为向孙吴这种“类封建制”的松散但坚固的集团,最害怕的就是有人挑头“背叛”、“下克上”、不服“坐断东南”的孙家管束,于是只能靠杀人立威。事实上,你看孙权晚年之所以要在借二宫之争逼死陆逊,其逻辑本质也是这样的。名义上,陆逊是他的大都督、臣子,但实际内里,陆逊家族有自己的部曲、领地,真要是反了,可能是一个不次于刘备的独立诸侯。所以孙刘联盟的破裂、关羽的被杀、以至于三国时代的最后抵定,本质上两种“权力叙事”的迎头相撞。看《三国演义》中的关公走麦城、火烧连营、白帝托孤,我们很容易与刘备共情,痛骂东吴的背信弃义,或者奇怪孙权这小子的目光短浅和精神不稳定。你看,真实的历史,远比《演义》所呈现的,要复杂有趣的多。而这个世界上,朋友之间最快、伤害最深的翻脸方式是:原来咱俩之间,并不是我一直想的那种关系……不知不觉,写了8000字,还在调养中,今天就写到这里吧。还是算给解读三国系列挖了个坑,不知这篇文章读来大家是否喜欢,如果尚可,请给个三连支持,以后有时间我会更这个系列。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