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不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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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生活中，关于时间的概念无处不在。我昨晚睡了6个小时，一节课45分钟，我在上课前吃了早餐……这些都是关于时间的表述。我们已经习惯了与时间为伴。但是时间是不是真实存在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给出证明吗？
英国哲学家、罗素的老师McTaggart认为，时间并不真实存在(unreal)。如果时间并不真实存在(unreal)，那么许多关于时间的命题（比如“唐朝在宋朝之前”、“胡适死在王国维之后”）都为假，就像如果真命天子并不真实存在，许多关于真命天子的命题（比如“秦始皇是真命天子”）就为假。这个结论看起来有些惊人。
为了论证时间并不真实存在，McTaggart首先区分了两种描述时间的框架，分别为A系列(A series)与B系列(B series)。在A系列的框架下，对于一个事件(event)，用过去(past)、现在(present)、未来(future)来进行描述。
在A系列中，一个事件拥有过去、现在、未来这三种属性。这些属性是不断变化的。M事件从未来的变化为现在的，又从现在的变化为过去的。比如说，就目前来看，2023年是未来的，但在七个月后，它会成为现在的，并且最终成为过去的。与之对应，在B系列的框架下，对事件的描述是“早先(earlier)”“同时（simultaneous）”“随后(later)”。与A系列相反，B系列是完全静止的，是永恒不变的。M在N早先发生，那么，“早先”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举一个具体的例子，长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落成，前者早于后者。这个事实也是确定的（即使将来地球毁灭）。
McTaggart的论证结构是这样的：
1）如果A系列(A series)不存在，时间就不存在；
2）A系列不存在（因为A系列的存在最终导向矛盾）；
3）所以，时间不存在。
关于前提1：在McTaggart看来，对于时间而言，其最主要的性质就是变化(change)。但是，如上所言，B系列是静止的、永恒的，如果仅有B系列存在，时间存在就是不可能的。而A系列是涉及变化的。所以，如果时间存在，那么它一定依托于A系列才存在。换言之，如果A系列不存在，时间就不存在。
关于前提2：McTaggart对A系列本身做了区分。他先把事件在A系列中的性质视作一种关系(relation)，并做了如下论证：
1）如果A系列存在，那么，一个事件从未来走到现在，再从现在走到过去；
2）对于一个事件，如果它从未来走到现在，再从现在走到过去，那么，这三个性质在该事件上共存；
3）一个事件不可能既是过去的，又是现在的，还是将来的，即，这三个性质不可能共存；
4）所以，A系列不存在(unreal)。
对于这个论证中的前提2），初看是与我们的常识相悖的：这三者并不同时存在。对于事件M，它过去是过去的(was past)，当下是现在的(is present)，将来会是未来的(will be future)。这三个性质在M之上是连续变化的，并不共存，所以并不矛盾。对此，McTaggart早有预料。他强调，这样的说法，是因为我们假设了“时间存在”这一前提。我们根据我们语言中时态的习惯对此进行了判断，认为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性质存在变化的顺序，并不同时存在。语言中时态变化的成立基于时间存在这一前提。所以，这样的论证是以时间存在为前提来证明时间存在，即以A系列存在为前提来论证A系列存在，这是一个很荒谬的循环论证(vicious circle)。
除了循环论证之外，McTaggart还认为，A系列存在会导致一个无穷的后退。为了规避这种不相容的问题，我们说：M现在是现在(is present)，曾经是未来(has been future)，将来是过去(will be past)，但事实上我们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不过是又构建了一个A系列的问题，它面对着和上面相同的矛盾。于是我们继续构建第三个、第四个……这样，陷入一个无穷递归的窘境。
当然，正如前面提到的，这只是A系列的一个方面。如果我们不把其考虑为一种相对的关系，而是一种特性(qualities)，即现在性(presentness)，过去性(pastness)，未来性(futurity)，事件不过是在这三种特性中切换，却仍然会得到同样的结果。对于事件M，我对M的预期，M本身，我关于M的回忆，三者处于不同的状态，正好分有这三个不同的特性。但是，事实上，对M的预期，M本身，M的回忆，归根结底仍然是三个不同的事件。它们不是M的不同部分，而是另外的独立事件，所以它们仍旧会经历过去、现在、未来的变化，这又回到了上面的问题。
因此，McTaggart认为，A系列本身是不自洽的，所以A系列不存在(unreal)，前提2成立。
当然，McTaggart本人并不满足于此。他进一步追问，我们在A系列中采用的这种区分方法也许并不成立。我们对于现在、过去、将来的认定源于我们的感知，但这样就意味着A系列不能客观存在。对于同一事件M，在我的感知里，它五分钟前就停止了，所以M是过去的；但在我之外的另一个人感知里，它现在还在进行，那么，M 就又是现在的。M既是过去的，又是现在的，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进一步的问题就是，我们对过去、现在、未来的观察(observation)和从事件本身的角度出发的观察并不能够一致。既然始终无法达到客观上的一致，那么，A系列这个区分的方法就是不正确的，McTaggart针对A系列理论本身提出质疑。
对于McTaggart的论证，我觉得其在论证的融贯性上相当精彩。但在我看来，他的前提1：时间只能依托A系列存在，是值得质疑的。在他看来，B系列是静止的，不能承载变化，所以时间不能依B系列存在。但事实上，在B系列中，静止不变的是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关系（relation），是外部性质（extrinsic property）。就事件内部而言，事件所包含的事物可以在不同的时刻拥有不同的内在属性（intrinsic property）。比如，在5月1日之前的某一时刻，我重80公斤；在5月1日之后的某一时刻，我重70公斤。我在不同的时刻拥有不同的内在属性，这也是一种变化。所以，B系列也可以承载变化。那么，时间也是可以依托B系列而存在的。
（附：据SEP，McTaggart认为尽管时间并不真实存在，我们依旧可以判断关于时间的命题是否合理。比如，命题“第一次世界大战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后发生”，相比命题“南北战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发生”就更为合理。因为，虽然时间并不真实存在，这两个命题都为假，但是前者至少对现实中的一些事件进行了合理的排序。）
作者：丁文韬，武汉大学弘毅学堂PPE专业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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