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们说：你这么老，有谁会性侵你？
最近我妈迷上了抖音，还关注了一些跟她同年龄段的女性博主。其中有个45岁的阿姨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骑着摩托上路，是个专门分享旅途见闻的旅游博主。在一场直播中，她说自己在某一次扎营的时候，差点被途中认识的男子侵犯。
阿姨天性乐观，把那次遇险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在我看来，伤害真实地发生着。
就好比，尽管有人在评论中好心提醒“小心大叔”，但依然有听众的第一反应是聚焦于“受害者是否年轻漂亮”。
事实上，关于性侵害的迷思，不仅包括“当事人的穿着是不是太暴露”“当时有没有拼死反抗，严辞拒绝”，还包括一种长久以来基于将女性物化且性化的观点——
已经不再年轻，甚至快要绝经了的“中年妇女”以及“老年妇女”……也会遭遇性侵吗？
其实，中老年女性遭遇性侵并非孤例。
2017年，美国北卡莱罗州因一起护工性侵至少6名老人的案例，掀开了一直被人们所忽视的养老院性侵问题。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自2000年来，全美长期护理机构共报告超过16000起关于性虐待的投诉。
而在澳大利亚，一项全国调查显示：2018至2019年，全国养老院发生了约2520起性侵事件，平均每周发生约50起，每天近7起。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美剧《难以置信》，就以“极端化情况”反映了这一被忽视太久的现象：
连环强奸犯除了对青春少女下手，还盯上了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奶奶。性侵发生后，也许是自觉年龄、身份的特殊，老奶奶一直在进行自我检讨，她不再敢给草坪浇水，不再在窗边阅读，乃至在庭审上对罪犯痛诉道：“为什么选择我？我做了什么让你决定来找我？”
由女性执导的韩国电影《老妇人》，同样细致入微地揭露了老年人性侵案背后的残酷真相。当性暴力降临到自己身上后，老妇人因为与施害者年龄上的悬殊，被外界从外表、着装、病史上进行了全方位的审视。
报案时，她被警官质询：“您确定您没有患老年痴呆症？”
共事多年的年轻女同事“关心”道，“您怎么不小心点呢？”——然而老妇人是在正规医院里，被注册物理治疗师侵犯的，如果连这都称不上“小心”，还有什么能称得上“小心”呢？
就连她最亲近的家人，包括共同生活的老伴和老伴的律师儿子，都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总之，人人都不相信一个年仅29岁，高大英俊、有未婚妻、很快就要迎来幸福美满生活的小伙子，会对一个年近古稀，看起来黯然失色、即将迈入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下手。
图/《老妇人》
这些审查者的逻辑是：女人只有年轻、貌美，仍然保有性价值，才值得被掠夺。所以他们举起了放大镜，试图从不再年轻的受害者身上，挑出犯罪者下手的“动机”。
经历过种种不公待遇，就连申请对强奸犯的逮捕令也被法院驳回后，老妇人面对“称赞”自己衣品好的男警察，发出了令人唏嘘的声音：“如果我是一个年轻女性的话，那个人会被逮捕吗？”
在现实发生的性暴力事件中，人们往往极易忽略施暴者，而将苛刻的目光放置于受害者身上。TA们的年龄、外貌、衣着乃至身份地位，都将被一一审视，并可能因此遭遇二次伤害。
相对而言，社会及相关职能部门更关注、更投入打击针对女童和青少年女性的性犯罪，但其中的受害女性也很难完全脱离“受害者有罪论”的舆论环境以及并不友好的司法环境。
而中老年女性遭受着同样残忍的对待，得到的回应便更是令人心凉——要不就被彻底忽略，要不就被网民调侃“罪犯口味太重”、“听起来挺带劲的。”
在研究上述这些评论时，我发现有些男性的内在逻辑是这样的：中老年妇女性欲更旺盛，对性行为的接受程度也更高（“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五十坐地能吸土”等谚语暗示了这一点），所以她们被性侵，尤其是被青壮年男子性侵，理应是一种“享受”和“福利”。
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对中老年女性进行了大量的欲望投射（“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等充满桃色意味的描述，同样助长了这层性幻想）。
所以打一开始，那些韶华已逝的中年女性，在他们心目中就已经被异化了。她们更像是一群“欲望膨胀的怪兽”，在数量颇多的成人影片和色情小说中，被塑造成“性爱中贪得无厌的索取方”，而不是年龄稍长的、同样有自己感受和情感的普通女性。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中老年妇女面临的性侵中，除了发生在公共区域之外，还有一个高发但容易被忽略的地带：她们自己的家里。
区别于青少年女性，大多数中老年女性通常已经进入了婚姻，和丈夫居住在一起。而在传统的异性恋婚姻关系中，社会默认满足丈夫的性需求是妻子需要履行的义务——这就使女性不得不接受，某些不情愿发生，甚至意味着伤害的性行为。
在《妻子们思秋期》一书中，一位日本主妇就万分痛苦地回忆起产后被丈夫强奸的经过：
“大概每个女人都知道，刚生完孩子身体有多不舒服，毕竟那么大一个孩子从身体里出来。我当时还有撕裂，缝了好多针。那天我刚拆完线，还在出血，伤口用胶带贴了纱布。医生交代了一个月内不能有性生活，关键是，也没那个心思啊。但他非要做，我说了不行不行，他还是强行按住我，还解开了我的绷带……”
无论这位丈夫对妻子是否有感情，退一万步讲，就算妻子只是一个陌生人，他都不应该贸贸然地去做伤害她的事情吧？在这些被揭露的婚姻故事里，却总有那么一些丈夫，打着“夫妻义务”的旗号，不断用“性”这个武器，去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们忍受着，她们不吱声……可我们知道，这就是性侵，只是发生在不被看见的场合。
要么被“欲望强”的偏见所蛊惑，要么被“一家亲”的假象所遮蔽——这就是中老年女性受到性侵却不被重视，两个极其重要的社会因素。
较之年轻受害者，中老年女性面临着更复杂的困境。在美国曝光的养老院性侵大规模案中，受害者都是高龄老人，她们都有着相同的特点：行动不便，有的人需要依靠轮椅行动，有的人失明失聪；另一部分人则患有阿兹海默症，神志不清。
有律师称，这种性虐待已成为“一种流行病”。
“性狩猎者们发现，老年病人很容易被‘捕获’。这些病人往往有阿兹海默症，TA们不能讲清楚发生了什么，或不被人们相信。因为大多数人认为，一个28岁的护工会想要强奸足以当他奶奶的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除了受害者本身行动力受限制导致受害时无法反抗、受害后不知如何清晰描述自己所受伤害之外，社会对于中老年性侵受害者的误解更是进一步阻碍了她们争取自己应有的正义。
《老妇人》导演林善爱谈及自己创作缘由时说，“驱动我写下这故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据统计，在韩国，老年性侵受害者中只有1%能成功提出控诉。
或许，比起真正的施暴者，社会对受害者的不信任，更可能是让她们坠入痛苦深渊的沉痛一击：当你鼓起勇气说出自己被强奸的事实，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相信，甚至包括你的孩子。
如果你身边有女性长者受到了侵犯，或者想要从性侵的阴影中走出来，你可以做些什么呢？
首先请告诉她，无论是陌生男子、熟人，还是丈夫，都没有资格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面对性胁迫，她可以断然回绝，甚至直接逃离那个冷漠无情的“家”。
如果你有能力并且方便的话，可以为她提供暂时庇护的住所。把这当成一个“秘密”那样来保密：不要让她的丈夫，或其他可能把她拽回险境的人，知道她搬去了哪里住——就像援助受到家暴威胁的女性一样。实际上，你需要告诉她，违背意愿的性，同样是一种家暴。
其次，如果她刚从一次强暴中脱险，请提醒她保留好证据，然后支持她报警。如果你有时间，最好陪着她去，这样她会更有勇气。作为旁观者，你还可以在警方办案沟通的过程中，及时干预或给予纠正，保护她免遭二次伤害。
假如对方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并且隐晦地向你透露出这方面的困扰（她们的性观念通常没有年轻女孩开放，所以会说得很隐晦，甚至支支吾吾的，根本不敢说出口），那么请密切关注她们试图传达的信息，不要把这当成无病呻吟，因此一再错过她的求救信号。
如果她的身体受到了伤害，带她去医院。如果她因为亲历性侵而受到了心理创伤，带她去找取得了专业资质的心理医生——也许这会比你独自应对，更有助于纾解她内心深处的伤痛。
最重要的一点是，哪怕你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要责怪她“为什么不小心点”。
因为性暴力的发生，永远是施暴者的过错，而不是受害者的责任。更何况，受制于那个年代贫乏的性教育，还有落后的性羞耻观念，她们必然有自己的局限性。
在这一层面上，请你更加温柔地对待她们，帮她们把缺少的“碎片”补起来。然后一起抗击，你们共同的敌人——针对所有女性的，不可被饶恕，但终将被战胜的性暴力。
图/TED演讲《强奸与和解：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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