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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徐志胜:喜剧的底色

王仲昀 新民周刊 2022-04-28

我坐飞机发现飞机快飞到云层时,飞机翅膀上会落下云朵的影子。忽明忽暗,真好看。当你能观察到这些非常细小的变化时,生活就变得更有趣了。

文 | 王仲昀
从普通的大学应届毕业生,到红遍全网的脱口秀演员,到底需要多久?徐志胜给出的答案是:一档节目、一个夏天。
2021年通过《脱口秀大会》 ,徐志胜让无数关注脱口秀的人记住了他。虽然没有夺冠,但不妨碍他成为脱口秀界最具人气的演员之一。
摄影/ 文森特
徐志胜确实太火了。不止脱口秀,在2022年的春天,人们还在卫视春晚和各档综艺里看到他。走在城市街道上,地铁里,到处能看到他的照片。粉丝们在微博上给他留言,为他各种各样的亮相感到欣慰。在那些微博留言里,还有对徐志胜接下来演出的呼唤。人们已经等不及想要再看到“脱口秀花瓶”的演出。
“肯定会的,我会尽快回到脱口秀舞台。”徐志胜说。因为他希望新的一年里,人们能多关注自己的才华。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他表示虽然正在尝试喜剧的多样化参与,但自己所从事的核心依旧没变——搞笑,创作。
以下是徐志胜的自述:

01. 冒险


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这一年,我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最近一直录综艺,每天要保持创作中的状态,之前过年那会儿上春晚,日程安排很满。想到去年这会,我研究生刚毕业。
其实一毕业,没怎么想过去《脱口秀大会》。去年参加这档节目,完全是一次冒险。我原本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应该是毕业的三年后,才可以去《脱口秀大会》。我得用三年,自己先在全国各地都去演脱口秀,有了表演经验,而且形成一套完整的演员方法论。
但是,节目组去年就跟我说可以上。被邀请后我就想,是不是咱对自己的认识不够?人家都邀请了,我觉得是不是有那么一点机会,可以去试一试?我抱着冒险的态度,想试试。

现在看来,生活是有很大变化,但当时录节目的时候根本没空去想未来。《脱口秀大会》每往前走一步,都很艰辛。当你辛苦地走在一个过程中,只会忙着赶路,没空去想其他事。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赛和创作上。一轮比赛结束,立马回去写段子,上过一次开放麦,就直接去比赛了。所以最后结果出来,我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感受,不会说幸福来得太突然。

很多人问我,如果没参加脱口秀大会,会不会去做其他工作?不会,我一开始就设定好,从毕业就直接做全职脱口秀。首先我对物质的条件要求不高,只要自己活得下去,我想未来几年应该都和脱口秀相关。
如果去年没去《脱口秀大会》,现在经过一年的打磨,我应该也有了比较不错的脱口秀内容。可以的话,会在全国开始我的专场巡演之类。所以哪怕不参加这档节目,刚毕业的我,也没想过做其他事。
现在我的生活方式因为《脱口秀大会》变得很不同,这是一个边适应边习惯的过程。这种忙碌的节奏,之前没想过,也没准备,和过去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不过作为一个毕业生,我觉得这其实和入职新工作一样。它的强度和工作节奏,都是上学时没遇到过的。初入职场的新人,还是要尽力去调整自己,不断地接受所有新变化、新挑战。
虽然生活方式和节奏变化很大,但我感觉自己没有变,生活的本质没有变。面对生活,无论变化多快,还是要找到自己坚持的一件事。你没有被生活裹挟着往前走,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我感觉生活还是之前的生活。
我经常和朋友聊天,我说这是最幸运的事。虽然生活方式难免改变,但身边的朋友还在,自己做的事情没变。在我的生活里,核心还是喜剧创作和搞笑。

02. 接受


长大后,我发现很多困难其实和小时候遇到的差不多。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农忙时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去田里收麦子,收玉米,养鸡养鸭,这些事都经历过。我小时候也没感觉有多苦多累,很自然接受了这一切。
后来随着上学,然后有工作,生活条件在慢慢变好,但是我知道,在本质上生活和之前区别不大。
生活的底色,在那会已经写下了。
那个时候的农忙,和现在的参加节目、写段子,在我眼中可能只是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区别。生活本身带给个人的意义,其实差别不大。那时可能会遇到难题,比如说麦子搬不动,会有挫折和打击。现在偶尔会驾驭不了手头的工作,或者写不出来段子。它们带来的焦虑,真的挺像。
小时候有一个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家里有一袋玉米要搬上楼去。咱家里大人都出去了,只剩你自己搞定。你就只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搬。你先搬一个台阶,累了就坐着歇一歇,再往上搬一个台阶。搬得很辛苦,但你知道必须要把它搬上去。
现在很多人评价我是“乐天派”。我感觉所谓的坚韧,所谓的乐观,就是知道我必须要这么做,必须要把它搬上去,而且没有其他选择,不能靠别人,必须自己把这一关渡过去。
小时候没有“乐观”的概念。那会儿不为这些事情感到痛苦,没被困难改变对生活的态度,这可能就是乐观的一部分。在我的记忆里,回想起来过去的点滴,不痛苦,也不压抑。从小我就接受了生活带来的各种感受。
我觉得脱口秀创作中,接受生活的能力也是最重要的。
脱口秀的综合性很强,风格多元,很难说某一方面的能力是必备的。看看现在脱口秀演员的组成,观察他们的表演风格,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人是悲观的,有些人乐观;有些人性格内向,有人外向;有人遣词造句相对来说比较严谨,或者华丽,也有人口语化很明显。所以不会说你具备了某种能力,就一定能在脱口秀成功。
对我来说,无论生活给我什么,先接受它,把它看作这可能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发现接受完之后,再跳出来看这件事,反而能看出有哪些不合理,或者荒谬,以及有趣的角度。
“长相优势”就是这么回事。当你先接受自己的长相,重新再看,角度就更多元了。原本这件事带给你的可能是单一的抱怨或者苦恼,现在反倒有可能变为自己的优势。几年前刚开始表演,一位演员提醒我,别人注意到你在台上,可能会想听你本人说说这个长相在生活中会遭遇什么。
有一种说法叫“房间里的大象”,你必须把这个事情戳破。别人一定好奇,你的长相不可能在以往的生活里对你没有影响。他建议我,可以从这个地方去主动挖掘。
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事实证明,在我上台之后,自己把这个事情戳破,大家接受了你的长相,然后会对你这个人更感兴趣,距离感更近了。很多人会说,在生活中看到一个长得不太好看的人,咱们去笑话,这是一种冒犯。但是当你自己完全接受这件事后,观众再去笑,这就变成一种善意的笑。我主动把长相写成段子讲出来,相当于给观众释放了一个信号:大家可以笑。
很多人都有强烈的容貌焦虑,他们有些人是没走出来的。我作为一个脱口秀演员,接受了自己的长相,在台上讲了相关的段子。有人就在网上给我发私信,描述自己被容貌焦虑困扰的过程。他们说看到我的表演后,开始变得更能接受自己。
“接受”之后能有这样的反响,我也挺开心的。当然,这些都过去了。未来的创作里,我肯定会减少“长相”有关的内容。我怕观众审美疲劳,怕下次再在舞台上一直讲这些,他们会纳闷:为什么徐志胜还在讲这张脸?

03. 热爱


去年刚毕业决定做脱口秀,我其实没有信心。非要说有什么,只有热爱。
当初刚接触脱口秀也是这样的,发现自己有天赋都是后话了,发现我热爱脱口秀才是第一步。
我从小就对各种喜剧感兴趣,相声小品,《今晚80后》,再到后来《脱口秀大会》,我都爱看。从观众走到脱口秀,经历了一个长期关注的过程。
2018年9月,我到北京读研了,也是那时在网上看到一段最新的脱口秀表演视频。他们聊的是地铁这种很生活化的内容,那会我也刚接触地铁,听他这么一聊,感觉特别新鲜。
更关键的是,那个视频后边还有一个关于线下演出的宣传,给出了一个二维码,说扫码可以报名参加演出。当时我就感觉,好像终于有机会接触到真实的脱口秀,自己离脱口秀不再那么遥远。
我扫了二维码,看到它确实有演出的报名,但我发现报名居然要收钱。说实话,这对于一个学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阻碍。不过他们也招志愿者,我就报名去当他们的场地志愿者,能去接触脱口秀就行。
结果志愿者一开始还没被选上,我也不知道为啥。其实没被选上,对当时的自己还有一点点打击。我没放弃,给对方发了封邮件,我说我特别喜欢你们的脱口秀,报名了志愿者,还是希望能选上。
后面挺幸运,大概被人家领导看到了,然后他就给我解释,说可能是我们工作失误,没把你拉进去群。最后我还是成为了他们现场的志愿者。
第一次去做志愿者,印象特别深。那天本来要求我们下午6点到场,结果我下午4点就到了。提前了两小时,显然那边完全没人,我就在外边待了两个小时。
进去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那天的演员先来了。我说,这不是视频上一直看到的那个人吗?这一下子,感觉原来脱口秀越来越近了。后来站在场地边,有幸看完那一场完整的脱口秀演出。当时可以说整个人被震撼到了,那种感觉和在电视上或者电脑上看完全不一样。
那天的场地其实很简陋,一个很小的舞台,每个演员走上台,拿着麦,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上面的演员在讲,下面坐着的观众黑压压的,形式很简单,但氛围很热闹,有说有笑,一直鼓掌。我站在旁边看,完全沉浸在表演里。
那天表演结束之后,演员走了,观众散场,我们志愿者留下来收拾场地。我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抬头一看,舞台上空无一人,但灯光还照着那个麦。我盯着那个麦,脑袋里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站在那里的画面。当时有一种冲动,眼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那一瞬间,你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离你如此近,心里能感受到一种渴望,有一种东西在萌发,而且意识到它势不可挡。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一直都在上学,从高考冲刺,再到考研,一路走来其实有被裹挟着前进的轨迹。这样的轨迹是你按部就班地往前,但那天晚上的冲动,让人不得不做出决定。
经历过第一次现场后,没多久我就自己走上这个舞台了。因为当时那种冲动真的克制不住了。一个多月后,我报名去了一个脱口秀创作的培训课。那个课程用一天时间,简单地介绍了一套方法论。那会儿我已经积累了一些生活中的素材,缺的就是把他们捏合成段子的方法。
我白天听完那个课,傍晚回到宿舍,立马拿起笔就开始写,在纸上写我之前构思过的段子。当年我还不习惯用电脑写,那天干脆用笔写。
咔咔咔,一直写到晚上,写了很多。但是写完之后我看了看,大概能讲的也就3分钟。这时候,我三个室友已经在那坐着,准备泡脚睡觉。我的天,我直接把灯一关,开始说脱口秀了。就这样,他们成了我最初的观众。
之后等来了第一次正式演出的机会。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2018年12月18号,周二晚上7点半,在北京东城区一个开放麦场地,给了我5分钟表演。我从学校过去要一个半小时,下午就出发了,又是提前很久就到了。
到了那之后,看到很多演员在那里准备。因为我是新人,谁也不认识,自己在后台就一直理顺自己的段子,默默地念。
演出马上到我的时候,旁边人跟我说下一个是你,那一刻真的整个人还是挺紧张的。结果因为我是第一次演出,主持人没记住我的名字,他就说“有请接下来一个演员,一个演员,一个演员……”他卡住了,然后不得不用一个仓促的方式叫我。没办法,我只好直接冲上去了。本来我就紧张,再加上他又没介绍我,出了点小插曲,就更紧张了。
不过,我很快就放松下来了。那天很幸运,来了7个观众,看样子有3个是和我一样的大学生。我第一个段子讲的是我们学校的男女比例。这种校园生活的段子,对于学生来说,他们的共鸣更强,接受度更好。
我人生第一场正式演出的第一个段子讲完,看到观众都笑了,这很关键。讲完我感觉挺好,但只有5分钟,完全没过瘾。整个人对于讲脱口秀,还是有一种无法压制的冲动。坐地铁回学校又是一个半小时,脑海里反复回放自己的表演。
那天晚上自己的情绪在表演完之后达到一个很高的状态,迟迟下不来,没有抓手,也没法让它降落。满脑子想的就是,再表演一次吧。回到学校已经很晚,我觉得必须要把这股能量释放出来才能睡觉。
接下去的事情有点吓人。大半夜12点,我走出宿舍,到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对着镜子抬起头:大家好,我是徐志胜。周围黑乎乎的,我一个人在镜子前,自顾自地把那天的段子又表演了一遍。
讲完之后,特别爽,终于可以睡觉了。

04. 真诚


在我看来,脱口秀创作首先得真诚,写出来的段子都来源于自己积累的生活经验。像我刚去《脱口秀大会》,没有特意准备什么。一开始比较成熟的段子大多和校园生活有关,因为那时刚毕业不久。

对脱口秀的热爱,在徐志胜心中势不可挡。摄影/ 文森特

毕业季时,关于到底要不要全职做脱口秀,这是一个艰难的取舍过程。大家都知道应届生第一份工作很重要,而且如果作为应届生不去找工作,之后再找可能难度更大,会丧失应届生的优势。当时觉得好艰难,艰难到每天晚上大脑里会一遍遍地去想这个决定,会不停地做各种利益的分析。这不是一天就能想明白,整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在这过程中,我身边的同学都在陆陆续续参加面试,然后收到offer,跟我说工作待遇之类。这些东西都会刺激到我,潜移默化地影响我。整个人那段时间的状态并不好,因为突然就走到这样的人生岔路口,不知道要往哪边。
最后,在2020年快结束时,自己用了一整个晚上,下定决心,决定“我就这么做脱口秀了!”。做完这个决定之后,整个人就轻松很多了。那会想的是未来可能也不会太轻松,但好在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骗自己,状态还是很开心的。
“开心”对脱口秀是生命,我站上舞台,我就想让观众跟着我一起开心,我享受这个过程。上学时,如果因为自己的幽默能让班上同学都开心,我也很享受。
我平时的创作状态就是当自己想创作时,就去创作。比如说我去买牙刷的段子,其实就是我在做平板支撑时,突然想到这么个事儿,一下切换到这个频道上。然后就开始往段子上想,从地上起来坐在那想。这样想了一会儿,整个段子基本上就成型了。
我的生活中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一些这样思想碰撞的时刻。我一般会立马停下来,然后好好想一想。我不会去找一个专门的创作环境,不是非得独自一个人,要安静或者来点音乐。
我一直感觉脱口秀相对来说比较自由,非常生活化。如果让我用一种非生活化的方式去创造它,我害怕创作出的段子也变得非生活化。


有人说喜剧演员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和大家在一起生活,“群居”比较多,留给个人的时间相对少。不过,哪怕有多喜欢和大家待在一起,我还是要给自己单独的时间去沉淀。
我一个人特别喜欢溜达。以前读书时在校园里转,现在我就特别喜欢去逛公园。工作日一般去公园的都是叔叔阿姨,他们对脱口秀关注比较少,也不会认出来我。我去公园瞎转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细小的东西,这些细小是大家在一起时不会注意到的。
最近我喜欢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着那些小草,看它们跟着风摆动。风来了之后它是怎么弯下去,往哪边弯,然后风停了,它又怎么回来。不停地重复这个过程,风来了小草倒下,然后再顺着一样的轨迹站起来,这是我一个人观察出来的。
再比如说,我坐飞机发现飞机快飞到云层时,飞机翅膀上会落下云朵的影子。忽明忽暗,真好看。当你能观察到这些非常细小的变化时,生活就变得更有趣了。

本文刊登于

 新民周刊 第117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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