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盐灯 | 第一回 新校长喜画保送饼,费桐雨惜别师大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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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现在的小说都喜欢用《百年孤独》的这个开头,但真的是时隔多年以后——面对着大四下学期五门课悬而未决的成绩与研究生condition offer要求的80均分时,费桐雨会回想起自己高三寒假收到预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下午。
或者还要提前到初三下学期自己从班主任手中拿回推荐生登记表的那个下午。
或者更早。
从那些飞蛾说起吧:
大四一整年,费桐雨都驻扎在班级教室。他们专业的教室位于人迹罕至的教学楼的人迹罕至的东南角落。夏天到了,教学楼的走廊里有许多飞蛾。有些带黑白斑点,也有些是枯褐色的。它们白天总是静静地伏在那里:在墙面上,或者在地面上。人走过时带起的风也不会把它们惊飞。
民间传说里,有种说法是飞蛾是去世的亲人的鬼魂。
她原本以为这是因为飞蛾翅膀的艳丽图案和颠簸的飞行轨迹总显得很妖异,直到有至亲去世之后,她才明白这种说法背后的美好寄托。
她的外公去世半年后,在一个春夜里,一只蜜蜂闯进她的宿舍,在房间里嗡嗡嗡梭巡了数百个来回,却迟迟不离开。
她犹豫实在不行要不要把它打死。但一瞬间,一个念头冒出来:
“这会不会是外公回来看我了?”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一古老的愿望:当人的至亲离世之后,人是会希望他的魂魄以某种形式归来的。未必是飞蛾,其他飞虫也好,飞鸟也好,或者没有具体的形态都可以,桌上无故消失的一包小饼干是被已故的亲人取走了,也是值得高兴的。
虽然她外公的故乡离这里数千公里。但在民间传说里,鬼魂是能自由移动的嘛,而且还挺快,古人不还有因为鬼魂能日行千里所以为准时赴约拔刀自刎的故事吗?
我们继续说飞蛾。
一般来说,虐待害虫不算虐待小动物,但是其实好像没什么人会虐待害虫,正常人一般都直接杀掉。但她十五岁的时候,曾经沉迷于虐待纱窗外的飞蛾。
她中考那一年夏天——如果有人对数字更感兴趣,是2014年——曾经对折磨趴在她纱窗上的这些小生物有着极大的兴趣。夏天的晚上,她的纱窗外总是趴着不少飞蛾。毕竟飞蛾扑火嘛,而她的窗口有光。
提到中考,是为了在回想这种行为时给它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压力大,或者还处于青春期,前额叶的发育不太健全。总之,那个时候她就是莫名其妙对看它们挣扎有着莫大的兴趣。
在那之前没有过这种兴趣:她对它们有着儿童式的害怕。
在那之后也再没有过:她对它们有了女性式的害怕——这说法好像不太女权,男性也可以怕虫子的,但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她在青春期之前的性别认同是隐约以为自己是个小男孩——她没有延续这一兴趣,变成对各种蛾科生物如数家珍的昆虫爱好者,而是变成了看到飞虫会不由自主发出尖叫的普通女性。
在中考前最后一两个月里,许多个晚上,她关在房间里,看似在学习,实则不知道在做什么东西。比如,她手持小喷壶,里面灌满酒精——75度的,后来出于好奇,还换过95度的,没错,买了一瓶一般摄影爱好者擦器材才用的95度酒精,唯一的用途是用来向趴在纱窗上的飞蛾喷射,看看它们的反应有没有什么不同!——然后喷向那些趴在我纱窗上的飞蛾。
大的,小的,褐色的,绿色的,彩色的,腹部有花纹的,翅膀有假眼的。
一般乍一喷上,它们就会手脚(好吧,触角)抽搐,垂直着跌落到外窗台上;然后她不放过它们,继续对它们喷酒精,它们会颤颤巍巍地乱爬。她一直向着一个方向喷,直到它逃到窗台边缘,然后像个爬虫一样从四楼窗口直直坠落地面为止。
她入魔般地看着它们的挣扎,每晚常常能花上近一个小时来做这件刻板的事:按动小喷瓶喷向一只飞蛾,然后看它挣扎,逼它掉下去,然后下一只。即使个头很大,翅展有半掌宽的大型飞蛾,那时她也不惧怕,反而因为个头大能让她更加清晰地观察它们的挣扎,而在虐杀它们时格外沉迷。
至于那些掉落下去了的飞蛾后来怎么样了,是再次飞起还是死在地上,她不曾知道。那时她每天早上匆匆出门去赶停在她家楼下的班车,被那辆白色小巴直接送进校园内,跑向班车的路上无暇去看地上会不会有细小的飞蛾尸体;傍晚,又从校园内坐上它,重新被它直接送回楼下,同样不会特地观察地面,即使在她们那个以减负闻名的地方,放学时天还是亮的。毕竟,即使有飞蛾尸体,应该也已经在一个白天后灰飞烟灭了:它们已经去到了无数个鞋底,无数个车轮上。
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干。每晚纱窗前的虐杀飞蛾,仿佛是不属于世界秩序一部分的的隐秘游戏。
但后来还是被发现了。
费桐雨从小就是个注意力很不集中的学生,即使不虐杀飞蛾也有足够多其他的事情让她在学习时摸鱼。她的妈妈为了解她每天都在做什么浪费了时间才会为完成学习任务搞到这么晚,时不时会突然来看看她在干什么。她的虐杀飞蛾的行为就暴露了。
她妈妈不太高兴。费桐雨起初以为妈妈不高兴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浪费时间,日后才知道是妈妈觉得她这样容易变成变态。在那之后,过了四年,在跟费桐雨一起去见心理医生时妈妈还提到过这件事,连带她那个时候的一些其他抑郁言论。比如“唉既然人都会死为什么我还要活着”这种。
当时,费桐雨以为被妈妈看到自己虐杀飞蛾的行为,只是暴露了自己爱浪费时间。
但是如今回看,某种意义上这件事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V市中考是考前报志愿。那时,她本来报了全省第一的超级中学,一所理科强校的推荐生(V市普高招生的一种通过考察可以录取降30分的政策),也拿到了推荐生资格,已经按照要求,把从公费到自费到中外合作办学的每一档都填了那所高中。之前在那所高中的开放日时她也已经去看过。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星期日下午,她看到那些陌生的建筑,红色的砖墙,白色的窗,她以为自己将在那里度过三年。
志愿填报窗口有很多天不关闭,期间随时可以改。
令她奇怪的是,她的父母在填报志愿快开始以来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她另一所学校(都说到这儿了,还打码干什么,V市外国语啦)怎么样。往往是先描述一下保送怎么怎么好,完了问费桐雨什么意见,费桐雨说不要,他们表示你懂个屁。
她很奇怪,这是比她中考水平低六十多分的学校,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为什么总问她这个。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的几所高中为招生无所不用其极,拿到了比较著名的几所初中的学生名单,给排名还行的学生家长挨个打电话拉拢。条件不外乎“无论考多少分都保证录取”“进最好的班”之类。但是V市外国语学校有个独特的地方,它是全国十七所具有保送资格的外国语学校之一,它能保送大学。
费桐雨的妈妈忧心忡忡觉得怕她变成变态,觉得去外国语学校压力不要太大随便混混然后保送上大学就蛮好,就在志愿窗口开放的最后一天,还是眼一闭心一横把她的志愿改了:用看似询问意见、实则是通知的方式“说服”了她。
日后费桐雨和妈妈质疑这个事,妈妈只说是她反抗力度不够大,还开玩笑说她为什么没绝食抗议或者以死相逼来表达反抗。
鉴于费桐雨还拿到了推荐生名额。因为推荐生名额宝贵,学校要求如果放弃名额必须赶紧递补给别人。那是一个下午,在最后一节课上,已经快放学了,班主任接到她妈妈的电话,把正在上课的她叫出来,让她在电话里和母亲说。
站在走廊上握着班主任的新款苹果手机,夕阳从西面的玻璃窗里照进来。她还是说不想去,但是渐渐意识到已经没有反抗余地了,最终因为不想扯皮,还是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后来的人生里,她很多次想象过,如果那天一直拖下去,拖到放学,拖到改志愿的时间截止,没得改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当时的她没想到这一招。
当时的课是物理,在放ppt讲经典题型。有时候回忆起来她自己都嘲笑自己:她居然有一瞬间想的是赶紧结束这个电话好回去听课,让中考分数考得更高一点。
她的名额被顺延给下一人。班主任给那个班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并给学校打电话拦下了即将要往上递交的推荐生材料。据那个班的朋友描述,那位同学也是上着课就茫然地被叫出去,然后匆匆忙忙填表盖章,天降好事。(这样一说,听着好像在割肉喂鹰!)
然后,费桐雨的推荐生报名表就没什么用了嘛,班主任还是把那两张表还给了她作为纪念。上面的推荐语都写好了,写的什么,费桐雨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是学汉语言文学的中年女性喜欢搞的那种腔调。
接过报名表,费桐雨心情沉重。
还君明珠双泪垂。不对,君还我明珠双泪垂。好像也不太对,反正就那个意思吧!她伤心地接过曾经寄托了对未来美好期待的东西。
在她心中,这种文件属于“大人的东西”,应该交给妈妈。回家她把表格交给了妈妈,她的妈妈收起来做纪念了。
她的妈妈收藏了很多这种纪念品。填报志愿有个账号和密码,每个班的信息印在一张表上。可能怕学生抄错了,学校把表格裁成一条一条的给每人发个小纸条带回家。那个印有报名账号的密码小纸条,她的妈妈至今还贴在那台电脑的显示器上,
她说是留个纪念。
-TBC-
···要不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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