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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洪昌:人的尊严不可侵犯——访德忆往


焦洪昌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

文章来源:焦洪昌教授的朋友圈。

发布时间:2022年12月7日。



德国为何叫德意志,有人说是音译,有人说是意译,大概与时代有关。晚清以前,国人管英国叫英鸡黎,管德国叫邪马尼,显示出对西方文化的俯视,名字自然也不曼妙。晚清以降,西风东渐,国人开始仰视西方,称谓当然就温婉了。把英国称为英吉利,表明大吉大利;管德国叫德意志,则有意志坚强之意。


北京举办奥运会那年,我初访德国,由谢立斌教授指引。他在德国念的博士,为人忠厚,办事利索,语言熟练,让我受益匪浅。6天的行程,安排得张驰有度,异彩纷呈。我们先后拜访了汉堡大学的施托贝尔教授、莫尔泽尔教授、费利克斯教授和社会法院的卡耐尔特法官,印象最深的是参观洪堡大学、拜见宪法学大师格林教授、为施托贝尔教授庆生和在国会大厦观摩。



抵达柏林那天已是下午,我和立斌简单休息后,就步行到菩提树大街,参观向往已久的洪堡大学。学校的大门很窄,两边是门楼。放眼望去,前面是高大典雅的教学大楼,楼顶正中有一面旗帜,两边分列着三尊雕像。楼顶下方是六根高耸的罗马石柱,庄严神圣。落日的余辉,洒落在德文书写的“洪堡大学”上,光彩夺目。楼下的广场上矗立着洪堡先生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他双手扶椅,两腿交叉,长衫拽地,和蔼地看着众生。作为现代大学的创始人,洪堡先生1810年就提出要建设科研、教学合一型大学,其价值追求是“寂寞和自由”。寂寞意味着大学不为政治、经济、社会利益所左右,自由意味着大学完全以知识和学术为目的。他说,寂寞和自由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没有寂寞(独立)就没有自由。



进入主楼大厅,最吸引眼球的是刻在赫色大理石墙壁上的四行字,我不懂德文,立斌翻译说,是马克思的一段话: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依此理念,洪堡大学最早设立了四个学院,即法学院、医学院、哲学院、神学院,吸引了爱因斯坦、普朗克、哈伯、赫兹、黑格尔、叔本华、海涅等一大批学术大师来此任教,产生了29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拜见格林教授也是在下午,我们提前来到他的住所附近。路边有个土耳其烤肉亭,旋转的肉柱,飘散的肉香,卷肉的薄饼,叫人口水直流,欲罢难忍,就人手一份,大快朵颐起来。


格林教授头发灰白,红光满面,笑容可掬,是洪堡大学法学院的精神领袖,地位相当于江平教授在法大的地位。他做过12年德国宪法法院的法官,著作等身。格林教授很热情,交谈之前,先赠我们两本手掌大小的《德国基本法》,然后围绕我们关心的改革与宪法、统一后德国的宪法文本、宪法的第三者效力、宪法与法律问题的界分、宪法应否规定公民义务、欧盟条约在德国内的转化、前东德国有财产的处理、公共利益的宪法解释、公民宪法权利间的冲突、违宪审查的反民主悖论等问题,展开了深入交流和探讨,长达两个多小时。最后问及现代宪法的特征,格林教授肯定地说,首先是国家权力受宪法限制,其次是国家权力源于宪法授权,第三是宪法效力高于普通法律。他再三强调,这三个要素是宪法中最核心的,也是最重要的。


从教授家出来,天已经大黑,我们乘坐公交车往回返,心绪还沉浸在温暖的交流中。汽车靠站停车,突然有两个人上车查票。立斌说,德国公共汽车没人售票,但有时会抽查,一旦逮着,就要被重罚,可能还要上黑名单,我看见有位女士被逮着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对一位法学教授来说,是其学术生漄的沉淀期。出席施托贝尔教授65岁庆典的有50多位顶尖学者,还有他的弟子来汉瑞等,都是他老人家的挚爱亲朋。大家融恰、自然、亲切,回忆着过往,畅想着未来,笑声不断,掌声不断。立斌说,施教授特别希望您能讲几句话,让大家听到来自东方的声音。我喝了口啤酒,站起来表达敬意:2008年,中国有两件大事,一是举办奥运会,二是为施托贝尔教授庆生。中国人民本来都想来,考虑到交通和场地,就派我一个人来了。施教授多次访问中国,为学生讲授德国公法,著作也译成了中文。研究生面试时,我曾问他们,是否知道施托贝尔教授,若能说出个一二三,我就会高看他一眼。感谢施教授培养了优秀弟子,谢立斌已成为法大很有潜质的学术新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名句,在此我献给施托贝尔教授,祝您生命之树常青,学术之树常绿。施教授走过来跟我握手、拥抱,他感谢中国式的幽默,让他暖心、开心。


观摩国会开会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我和立斌来到位于柏林市中心的国会大厦,这是一座体现了古典式、哥特式和巴洛克式多种风格的古老建筑,是德国统一的象征。建筑的穹顶是完全透明的,周边有观众席,人民把议员踩在脚下,自由地观看他们辩论,让政治家们在阳光下履行自己的诺言。立斌介绍说,这个建筑的设计师,是英国人诺尔曼.福斯特爵士。从国会厅内部往上看,是一个巨大的锥体,好像随时会掉下来。意在提醒议员,要随时听取人民的意愿,反映人民的诉求,将其转化为国家的法律和决策。民意不可违,否则事大了。


第二次去德国是2016年,与法学院同仁考察联邦与州的事权划分和支出责任。活动由艾尔伯特基金会安排,它们专门聘请了一位懂中国的历史学教授做翻译。代表团访问了联邦与州的财经委员会,会见了政府的财政部长,座谈了几位财税法专家,还咨询了志愿者成员。此行印象最深的是拜访德国宪法法院和盖尔大法官。


卡尔斯鲁厄是德国西南的边陲小镇,也是著名的法律之城,联邦最高法院、联邦宪法法院就落户于此。与中国把“两高”视为中央机关、总部设在首都不同,德国人认为,司法是独立的,作为监督宪法实施的法院,一定要远离议会和政府。1951年,宪法法院首任院长阿斯科夫曾向司法部长报怨,卡尔斯鲁厄是远离政治、商业和文化的村野乡间,在那里当院长相当于被流放。



宪法法院大楼是一座水泥面的灰色建筑,共三层,分AB两个楼,由走廊连接,立斌曾在这里访学三个月。盖尔大法官和另外两位官员接待了我们。李树忠团长简单介绍了团员和参访目的,双方就开始畅谈了。盖尔法官是我们的老朋友,立斌每年都邀请他参加法学院与比较法学院举办的“中德宪法论坛”,并发表学术演讲。盖尔法官详细介绍了宪法法院的组织结构和运行状况,以及他审理的典型案件,有历史,有数字,有人物。他说这里是人人平等的地方,每个公民都有权上告宪法法院;虽然我们很少宣布法律违宪,但每一次宣判都是对人权的保护和宪法的维护;我们从不担心判决的执行,因为遵守规则已深入国民心中。



座谈会后,盖尔法官参加审判工作会议,委托助手带我们参观审判庭。法庭非常简洁,长桌前是听众席,长桌后是法官坐的黑色转椅,转椅后的墙壁上悬挂着德国国徽,四周是透明玻璃,整体是暖色调,非常明快,没有一般法庭的庄严与沉重,更像是大公司的会议室。助手让我们每位团员都当了一回“法官”,还为我们拍了合影照,然后带大家参观法官们的红色法袍和法院现代化的图书馆。我很纳闷,这么一个平和的地方,怎么能跟宪法的高尚权威相联呢?不过等看到资料室那一柜一柜的卷宗后,我突然明白了,是大法官们用正义和智慧写出的伟大判决,给出了标准答案。立斌说,联邦德国首任总理阿登那曾感叹,宪法法院是莱茵河上的一个奇迹,比它更高的只有蓝天了。



毕竞悦女士在“邮政中的法政史一一德国”里,展示了一枚纪念邮票,是1999年5月23日联邦德国邮局发行的,隆重纪念《德国基本法》颁布50周年。邮票采用小全方张式,阿拉伯数字1949和1999清晰可见。邮票的主体部分,是德国基本法第一条第一款:“人的尊严不可侵犯。尊重和保护人的尊严是一切国家权力的义务”


编辑:王绪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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