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共读|《森林如何思考》3
第三章 盲的灵魂
1.更确切地说,诸多自我可能会被困在某个界于生与死之间的地方,在“它-叫什么-名字”(基丘亚语是mashti)的某个两可的空间之中,某个几乎无名的两可的空间——既不完全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也不完全在某个其他地方。
2.这一章关乎生命造成的自我的各种解体。它关于斯坦利·卡维尔(Stanley Cavell 2005:128)所说的“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死亡”(little deaths)——正是许多死亡将我们从关系之中挣脱出来。死亡是生命如此核心的部分,这正体现了科拉·戴蒙德(Cora Diamond 2008)所说的一种“现实性困境”(difficulty of reality)。
3.在这个巨大的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中,一个人必须作为一个自我与许多其他种类的自我建立联系,然后试图杀死他们,狩猎活动恰恰将这样的困境摆上了台面;整个宇宙都回荡着这种内在于生命的矛盾。
4.我们最终都将不再是自我。然而构成我们认为是我们自我的独特配置的痕迹,可能会延伸到我们以皮肤为界的终有一死的身体之上,以此方式,“我们”可能会在我们“皮肤”终结之后仍然以某种形式存在。
(♥怎么感觉小时候听老人说的那些所谓灵魂不死,民间流传的那些天堂地狱等故事都在这里以又一种形式被呈现出来了?)
5.自我是有可能延伸到未来的符号,只要后来的自我有它自己的具身化场所,就可以将其再现为符号学过程的一部分,因此,未被充分非具身化的生命,也有可能会超越于任何以皮肤为界限的自我之上,尽管它现在的位置可能在这个皮肤界限之内。正如我将论证的那样,死亡是自我超越其当前具身化界限的各种方式的核心。
6.自我同时具身化和超越身体地存在。它们具有位置,但它们却超越了个体,甚至超越了人类。捕捉自我超越身体之上的这种方式之一,就是说自我具有灵魂。在阿维拉,灵魂——或者人们使用源自西班牙语的术语称之为alma——标志着符号自我在与其他这样的自我相互作用之中共同构成的方式。灵魂在与其他具有灵魂的自我的相互作用之中,以一种模糊我们通常识别各种类存在者之界限的方式涌现出来。
(♥《森林如何思考》第三章一开头就以这另一种方式呈现或者说再现了中国民间流传的那些灵魂不死等传说。换一种说法,是有无数个自我,不管“以不以皮肤为界”,都不只存在于这具象化的肉身之内,都超越个体,超越人类……)
7.拥有一个alma,是使阿维拉的鲁纳人寓居于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之中的关系成为可能的原因。因为根据阿维拉人的说法,动物“意识到了”(conscious)其他种类的存在者,它们具有灵魂。例如,狗、刺鼠(一种大型可食用的森林啮齿动物)与野猪都被认为是典型的猎物(基丘亚语中的死肉[aicha]),由于它们具有“意识到……”(become aware of)(或注意到)那些跟它们相关的捕食者或猎物等存在者的能力,所以它们拥有灵魂。……具体到定位,比如躯体抽搐……
8.作为关系性质的灵魂位于身体的特定部位,当这些部位被吃掉时,灵魂就可以传递给他者。
9.和阿维拉人一样,皮尔士将灵魂视为自我之间相互交流和相互共有(communion)的标志。他认为灵魂在与其他这样的自我的构成性相互作用之中,获得了内在于一个活的符号自我之中的某些普遍属性。……在皮尔士看来,灵魂不是一个存在于单一位置的事物,而更像一个词语,因为灵魂的多重实例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
10.活生生的思想超越了身体。但这个事实也具有其自身的问题。比如,自我如何能够超越它们所寓居其中的身体的界限?这些自我最后会在何时何地终结?生命如何超越身体的问题,让自我与有限性这个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总是纠缠在一起。这是一个普遍问题。这是内在于生命的问题,也是这种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以某种方式放大了的问题,这个得到放大的问题可能会允许超越人类之上的人类学得以了解,死亡是如何内在于生命的。
11.鲁纳美洲豹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把自身显现为一个同伴,但腿脚却像美洲豹。胡安尼库通过仪式的亲属关系与他绑定,但他对射击它并不后悔。与胡安尼库交谈的鲁纳美洲豹人是一个自我;他开枪射中的这同一个人却是一个物。(♥是说这美洲豹人与美洲豹周旋久,找到了自己的生态自我,与美洲豹同样地位同样处境?这样可以说超越了人类?)
12.他和他的祖父在一起,有说有笑。笑声,就像哭泣和打哈欠一样,具有传染性。它激起他人的笑声,并以这种方式通过一种相似式的种类将他们团结在一起,成为一个具有共同情感的人(参见Deacon 1997:428 29)。借用皮尔士的话来说,它将它们团结在一种“反应的连续性”(continuity of reaction)之中(Peirce CP 3.613)。当他们一起大笑时,卢西奥和他的祖父,曾有那么一刻,在相互交流的相互共有之中(in communicative communion)形成了一个单一的自我。
13.“他曾经是一个人,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生物?”正如亚美利加所暗示的,灵魂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在梦中与我们互动。然而作为森林中的美洲豹,它们可能会变成另一种类的存在者——一种不再能够分享或关心的存在者,一种还没有死去的存在者,一个没有灵魂的存在者,一个非人(nonperson)。
14.生与死的界限从来都不是完全分明的。然而,有些时候,人们需要这样做出区分。当一个人死去,他或她的灵魂——或诸灵魂,因为这些灵魂,就像皮尔士所说的灵魂一样,可以是多重的,并且可以同时存在于不同地方——离开身体。和卢西奥祖父的灵魂一样,它可以进入美洲豹的身体,也可以“爬上”(sican)基督教的天堂,还可以成为主宰动物领域的灵师之一。
15.只有当那个以aya为标志的空的自我的剩余物(empty remnant of self)与标志豪尔赫作为一个独特的具有具身化位置的自我涌现出的轨迹重合时,他的鬼魂才会停止其危险的游荡。(♥注意,这里说的确实是鬼魂,不是灵魂。和我们民间习俗相似)
16.在某些情况下,狗就像枪一样。它们扩展了人类自我的轨迹,成了其延伸之物——武器。 人也可以成为类似物的工具。它们可以成为更大整体的一部分,成为更大自我的附属物。
17.纳西莎面临的挑战是,如何有选择地与她丈夫交流有关鹿的信息,而不引起鹿的注意,这表明行动性在不同自我之间的分配方式,以及这些自我之中的一些自我是如何在此过程中失去行动性的。纳西莎是这里的主要行动者。做梦是一种优先于经验和知识的形式,做梦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丈夫。纳西莎“做了美梦”是一件重要的行动。她丈夫射杀动物的能力只是这一点的近似延伸。
纳西莎的行动性是原因所在——她的梦才是最重要的——但她的意向性只有通过将自己延伸至对象才能成功实现。没有枪,她无法射杀鹿,而且由于在阿维拉通常是男人携带枪支,因此她必须让丈夫参与其中。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像一把枪一样,变成了一个对象,一个工具,一个纳西莎可以通过它延伸她自己的部分。
18.纳西莎和亚历杭德罗应该成为一个涌现的单一自我,这两个自我通过对周遭世界的共同反应而成为一体(参见Peirce CP 3.613)。对于这样一种“存在的连续性”(continuity of being)(Peirce CP 7.572),正如皮尔士所说,创造了“一种松散紧凑的人,在某些方面比个体有机体的人更高”(Peirce CP 5.421)。这个涌现的自我不需要被平均分配。纳西莎会成为这个行动性的场所,而亚历杭德罗就像希拉里奥的狗一样,会变成一支武器——纳西莎通过他们来扩展她的行动性。
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反应的连续性以自身为导向,不是沿着物种界限,而是沿着性别界限,这些跨越物种界限的方式扰乱了纳西莎所希望朝向特定捕食者/猎物的分配。母鹿注意到了纳西莎。公鹿和丈夫都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事情。这并不是纳西莎想要的结果。在此,纳西莎和母鹿是有知觉的自我,最终通过作为一个更高阶的单一自我的存在连续性,不合宜地(inconveniently)统一在一起。在“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事情”的情况下,雄性变成了对象。
19.也就是说,在这个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中,为了保持自我,所有自我都必须认识到寓居于宇宙之中的其他灵魂自我的魂魄(soul-stuff)。我选择了灵魂失明(soul blindness)这个词,来描述各种令人衰弱的灵魂丧失(soul loss)形式,这种灵魂失明导致某个自我无法在这个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中意识到其他具有灵魂的自我,也无法与他们产生联系。我采用了斯坦利·卡维尔(Cavell2008:93)的术语,他用这个术语来想象一个人可能无法将他人视为人类的情况。因为在这种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中,所有自我都具有灵魂,灵魂失明不仅仅是一个属人的问题,这是一个属于宇宙的问题。
20.对于人们在诸多充满意志的存在者所寓居的那个世界之中生存而言,关于他人动机的一些观念是必要的。我们的生活取决于我们是否有能力相信我们对其他诸多自我的动机所做的临时猜测并采取相应行动。阿维拉人不可能在这种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中、在不与寓居森林的无数生物相互关联的情况下狩猎,或以其他任何方式相互联系。失去这种相互关联的能力,将会使鲁纳人从这个关系网络之中脱离出来。
21.为了注意到生活在这种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中的各种存在者并将其联系起来,这些不同存在者必须被视为人(persons)。但要将它们当作食物,它们最终必须成为对象,死肉。
22.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是一个关系代词系统;谁指代的是我或你,谁成为它,都是相对的,并且可以改变。谁是捕食者、谁是猎物,这取决于语境,阿维拉人非常乐于注意到这些关系有时是如何被逆转的。
23.成为什么种类的存在者,是一个人如何看待其他种类的存在者,以及其他种类的存在者如何看待这个人的产物。
24.去主体性
25.诱捕
26.再则,通过诱捕过程,捕食者和猎物的角色被颠倒了。无法感知森林中其他自我的准爸爸(因为付出精液给了胎儿)变成了一个对象。对野猪来说,他是aicha——死肉,对他的同伴来说,他是工具,是咒语。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总是层层嵌套的,这对咒语发挥作用也很重要。在一个层面上,自我对象关系的逆转(准爸爸现在被他曾经的猎物捕捉)嵌套在另一个重新定位捕食方向的更高层面的关系之中;在此鲁纳人作为一群一致行动的猎人形象中的某种自我分配——被恢复为真正的捕食者,而野猪变成了肉,这要归功于准爸爸暂时的去主体化状态。
27.通过一个常常让人感到痛苦和迷失方向但最终解放的过程,我们将自己沉浸在一种陌生的文化中,直到我们熟悉它的逻辑、意义和情感。(♥看这本书也有这样的感觉哈哈)通过这样做,我们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我们自然而熟悉的做事方式)在我们回到家时反而变得看起来很奇怪。通过踏入另一种文化,田野调查使得我们能够暂时走出我们自己的文化。
28.是自然(而不是文化)在此变得奇怪了。身体是多重的和可变的,人的身体只是自我可能寓居其中的多种身体中的一种。通过这种把人类陌生化的形式,哪一种人类学将会出现呢?
29.想象某人处于一个非常私密的时刻,若被另一个人的眼睛看到了,这是非常令人难受的。这也是一种陌生化的形式,令人高度不安,因为它突出了孤立自我的脆弱本性,令其还原成了一个与他人隔绝并且暴露在一个强大捕食者面前的自我——灵魂失明的自我。
30.…他的恶魔妻子使他从自己身体之外经验到了他自己的死亡。在他的生命变得模糊之前——“从昏睡中苏醒,/从苏醒又进入昏睡;/生死交替轮回;/层层深入?”——在他从无动于衷的紧张症候进入到睡眠之中,从睡眠进入死亡之前,他成为了他自己的对象。他变得惰怠,没有感情。他唯一的觉知(无论多么模糊)就是这个事实。这是对这个行动性变得与感觉、目的、思维、具身化和本地化的自我脱节开来的世界的反乌托邦式一瞥。这就是自我的最后终点:彻底的灵魂失明,意味着一个生命祛魅的世界,一个没有自我、没有灵魂、没有未来、只有结果的世界。
♥另附读书联想:
二个多小时看完这一章,我在想我的生态自我和灵魂在野外大自然里的一些际遇:为什么我几乎时刻可能感觉到宇宙万物的“气息”?为什么儿时遇见“狼”互相对望一下转身离开?
是不是因为我时刻面对着Ta们?面对一朵花,一棵草,一只昆虫,一片云?还有那匹狼——Ta开始是跟在我身后的——而听说过的那些伤害,故事中的人,好像多数都是不觉知的,背对着捕食者动物的……可能我与生俱来的对非人类生命的那种敏锐,让我感觉到了狼在身后?于是回头——我现在都清清楚楚记得Ta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吃了一惊的微动作——他立刻侧身,和我对望一会儿,我是有点疑惑或者害怕的,Ta好像是——试探,或者是你干嘛?因为从Ta的眼睛里气息中我没有感到丝毫的恶意,倒是我,看看Ta的尾巴——记得小时候大人说的,狗尾巴是翘起来的,狼尾巴是耷拉的——而Ta的尾巴,好像是耷拉的,那时候狗还多是土狗,尾巴上翘的那种,当然,好像也有极少数狼狗了。我不敢确定Ta到底是什么,那个地方正好位于进姑姑村那道山梁外围,距离自己村已经很远了。我感觉不到恶意,反而觉得Ta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也有点害怕,Ta距离我好像三五米远的样子,乡间土路,路边就是青翠茂密的玉米地还是谷子地。那应该是个暑假,我想起大人教的“狗怕弯腰狼怕拺(chuo)”,我是弯腰捡石头的,好像只是扬手吓唬,石头并没有扔出去,同时,我抬头看他,他再度侧身,看我,然后离开,消失在山野的苍翠里……
我潜意识里可能还是把Ta当做狼狗了吧?我们是面对面注视彼此的……
是因为这个面对面的观察连接,让我的自我和狼和花草树木的自我有了关系,有了灵魂吗?他们不把我当做猎物,而是和他们一样的捕食者?
突然联想起去山野里好多次,最少三次被石头给撂倒,以不同的场景,哈哈,对石头的关注是少,只观察植物,没有注视石头(包括砂土)?石头有没有自我生命和灵魂呢?《森林如何思考》里说没有,是吗?